第251章漁人得利


    趙北嘴上東拉西扯,但是心裏卻盤算如何維持住廣東現數強並立的局麵。


    王軒揣摩著總司令的話,但沒等他琢磨清楚,那邊總司令又說話了。


    “既然張都督看得上漢陽兵工廠的軍火,我也不能駁了他的麵子,不過目前漢陽兵工廠產量不高,恐怕很難滿足張都督的需要啊。”


    雖然總司令這話聽上去有些婉拒的味道,但是王軒卻知道,總司令已經點頭了,現的問題就剩下一個字: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對於這個至理名言,張人駿深信不疑,作為張都督的手下,王軒也將這句話奉為座右銘,否則他也不會到武漢來,他看來,雖然總司令是光複會的人,可是隻要是個人就沒有不看重自己利益的,現雖說光複會和同盟會正商議合並組黨的事情,但是誰知道總司令打得是什麽主意?


    亂世豪傑起四方,現就是亂世,張人駿想做這亂世裏的草頭王,難道總司令就不想做這個草頭王?


    見總司令已鬆了口,王軒趁熱打鐵。


    “張都督說了,這軍火先訂購下來,至於什麽時候交貨,這就要看總司令的意思,半年交不了貨,可以拖到一年之後交貨,一年交不了貨,可以拖到兩年後交貨。總之一句話:絕不讓總司令為難。”


    這不就是送上門的竹杠麽?不敲白不敲啊。


    “張都督倒是通情達理,不愧是飽讀詩書之人。不過我也不是奸商,訂購軍火的交貨期限哪有那麽誇張的?若是傳出去,怕是毀了漢陽兵工廠的招牌。”


    說到這裏,趙北端起茶杯,看了眼王軒,問道:“不知張都督打算向漢陽兵工廠訂購多少軍火?這五十萬大洋的定金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同盟會可沒張都督這般大方。”


    王軒說道:“每年一百萬大洋的軍火,都是成色十足的墨西哥鷹洋,若是總司令嫌麻煩,也可以兌換成英鎊。”


    “這麽多的軍火啊?你們用得著麽?別加重了百姓的負擔才是啊。”


    “不會,不會。廣東軍政府成立以來,全省未加多少厘捐。”


    雖然王軒說得輕鬆,但是趙北卻知道,廣東的厘捐自從革命以來已加了不少名目,不過這是廣東都督張人駿的事情,與湖北都督無關,與其讓張人駿將那些銀子拿去亂花,還不如交給總司令辦實業。


    趙北放下茶杯,手指茶幾上敲了敲。每年一百萬大洋的進項,這個數字可不少,似乎值得一試,至於與同盟會的“友誼”麽,似乎可以另想辦法,何況現同盟會已拿不出錢購買軍火。


    見總司令沉吟不語,王軒耐心的等了片刻,看見譚延闓使過去的眼色,於是遲疑著說道:“其實,來的路上與祖庵攀談,言語間提到軍火事宜,現湖南巡防軍也四處求購軍火,聽祖庵的意思,湖南要一次購買五十萬大洋的軍火。”


    “哦?”


    趙北向譚延闓望去,“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果然有道理,隻不過,這譚延闓當真隻是為了軍火的事情而來麽?如果真是如此簡單的話,總司令也不會深夜接見這位君憲名士了。


    湖南,和廣東比起來,那也是一池渾水,鬥爭的勢力不比廣東少,隻不過表麵看來沒有那麽激烈罷了。


    但這隻是局外人的看法,作為局中人,譚延闓近一段日子以來一直焦慮不安,因為湖南的局麵太複雜了,不是湖南人自己可以擺平的。


    自從湖南宣布光複之後,共進會與立憲派的明爭暗鬥就沒有停止過,雖然兩派明麵上還沒撕破臉,但實際上已是涇渭分明,各有主張。


    共進會急欲南進雲南,因此加緊擴軍,派捐派餉,田賦是不敢加了,於是就工商業上打主意,各種名目的捐稅紛紛出籠,擺上了省議院的會議桌,要求議院快批準這些增稅目,以解決軍政府擴軍所需軍費。


    但是共進會的做法嚴重損害了湖南立憲派縉紳的利益,這些縉紳中的不少人都投資工商業,湖南的礦山、鐵路、輪船公司甚至是糧食加工業,都可以看到立憲派的身影,當初他們之所以呼籲清廷君主立憲,就是為了免除工商業重賦,獲取大經濟利益,可以說,經濟利益的驅動是他們投身立憲事業的根本原因。現好不容易建立了議院,輪到這幫立憲派縉紳自己做主確定稅率了,可是共進會卻一點也不為縉紳們考慮,這些稅目一旦議院表決通過,那就是自己拿刀割自己的肉,誰不疼呢?


    所以,這湖南的省議院就遲遲建立不起來,立憲派的掣肘下,湘省議院一直“籌備”中,議院立不起來,共進會的那些稅目也就得不到通過,不能名正言順的開征賦稅,這湖南的立憲派縉紳是打定主意要用憲政精神來維護自己的利益了。


    可是共進會並不把省議院放眼裏,眼見這議案遲遲不能表決,共進會決定拋開議院,自行解決問題,於是,大批“勸餉官”、“勸捐官”被派到了各地,那些工商企業裏頤指氣使,又是查帳又是清捐,弄得是雞飛狗跳,怨言四起,湖南的立憲派坐不住了。


    湖南立憲派與其它省的立憲派不同,他們手裏擁有一支實力可觀的武裝力量,叫做“湖南巡防軍”,這支部隊由前清軍巡防營整編而來,共進會光複長沙之後,由於急於確立湖南的優勢地位也默認了立憲派對巡防軍的控製。


    但是僅憑這支巡防軍跟共進會的革命聯軍硬碰硬,這也是賭博,湖南立憲派心裏沒有底。


    考慮到共進會的軍火主要來源於漢陽兵工廠,於是湖南立憲派決定派個代表去武漢,向共和軍方麵求助,請總司令“解湘民於水火”,對共進會實施“武器禁售”。湖南共進會不比福建的同盟會,同盟會除了向湖北購買軍火之外,同時也可以向日本商人購買軍火,所以,湖南立憲派看來,隻要解決了這個軍火問題,共進會就成了沒牙的老虎,或許就可以和和氣氣的說話了。


    這也是釜底抽薪的辦法,和廣東的張人駿都督想到一塊去了,於是當王軒的電報一到長沙,譚延闓立刻動身出發,趕到武漢與王軒會合,兩人一同拜見總司令,希望總司令能夠深明大義,以實際行動證明革命黨人對“實業救國”的支持。


    見總司令看了過來,譚延闓點了點頭,說道:“湖南光複未久,各地會匪橫行,僅靠原來的那些團防局已應付不過來,現隻能指望軍隊彈壓地麵,可是巡防軍武器彈藥匱乏,湘省武器彈藥向來仰賴鄂省,革命軍興後,鄂省軍務繁重,顧不上向湘省供應武器彈藥,現巡防軍的兵丁中不少人還拿著當年湘軍用過的前膛槍,至於大炮,除了些老舊的架退炮外,剩下的就是劈山炮、蛤蟆炮,這也是當年湘軍的裝備。今次鄙人來鄂,正是為了這軍火之事而來。”


    趙北向沙發後靠了靠,沉吟片刻,猶豫著說道:“這可難辦了,你們要軍火,廣東也要軍火,漢陽兵工廠現已是加班加點的趕工,可連共和軍的需要都不能完全滿足,又該如何向貴省提供武器彈藥呢?”


    譚延闓遲疑了一下,說道:“若是總司令不反對的話,似可照粵省辦法,先給定金,什麽時候軍火造好了,什麽時候我們派人來提貨。不過,若是巡防軍的軍火不能及時抵湘,那麽革命聯軍所訂軍火似乎也不宜抵湘。總司令有所不知,現共進會湖南派捐派餉,弄得湘省天怒人怨,共和之後,本應以國民利益為重,適當裁軍,可是共進會卻一意孤行,視國民利益為無物,如此行事,還不是仗著手裏的步槍麽?”


    聽了這段話,趙北意味深長的看了譚延闓一眼。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啊。


    總司令就是那個得利的漁人。


    看起來湖南的共進會現還是有點作用的,至少充當了鷸蚌的角色。


    與廣東相比,湖南的局勢為趙北所關注,對於湖南立憲派與共進會之間的矛盾早就洞若觀火,實際上當初長沙光複之後趙北之所以下令吳振漢部共和軍撤往湘北嶽州就是打得坐山觀虎鬥的主意,現湖南兩個實力派果然勢同水火,這種情形很適合總司令上下其手。


    仔細算算,共進會的革命聯軍、立憲派的巡防軍、龔春台的湘北革命軍、共和軍的第五師,這湖南的地麵上就有四股各具實力的武裝力量,這湖南的形勢比廣東為微妙,現的湖南都督孫武可以說是四個雞蛋上跳舞,一個不慎,這湖南的局麵就是一塌糊塗。


    “祖庵,革命聯軍的軍火是革命聯軍的,巡防軍的軍火是巡防軍的,這兩者似乎不能相提並論吧?”


    雖然共進會已被總司令列入過河拆橋的名單,但是現形勢微妙,趙北決定還是試探一下,摸摸對方的底,畢竟,和立憲派比起來,共進會怎麽說也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也是不容易被袁世凱收買的,即使總司令真想湖南地麵“換馬”,這換上去的代理人也不能是立憲派。


    “總司令坐鎮武漢,對於湖南情形似乎不能了如指掌。革命聯軍固然是共進會指揮,可是這革命聯軍裏將領良莠不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這些人可不都是共進會幹部,有的人根本就是地方上的會匪,他們投身革命不過就是為了升官發財,絕不是為了造福鄉裏,貴軍賣與革命聯軍的軍火中,有不少都被這些會匪轉手賣了,不然的話,團防局何以對匪患束手無策?有的會匪手裏拿的是‘漢陽造’,比團防局的毛瑟單打一還好,團丁遇上會匪,怎麽打得過呢?”


    “就是,就是。這種情形廣東也是一樣,土匪手裏的槍不比團練的差,那都是從安南、菲律賓走私過來的,雖是舊槍,可好歹也是後膛裝彈,以前清室沒倒的時候這些洋槍就泛濫成災,走私的都是洋商,官府想管也管不了,現清室倒了,可各地戰亂紛起,土匪和地方豪紳都羅洋槍,軍政府有心彈壓地麵,可是武器不足,也是無可奈何。”


    譚延闓和王軒你一言我一語唱起了雙簧,這話說得是虛虛實實,淒淒慘慘,言下之意,如果總司令不管這事,那麽湖南和廣東就要變成土匪王國了。


    趙北心裏冷笑,但臉上的神情卻是憂慮,等兩人表演完畢,才搖著頭歎道:“革命軍裏確實有不少社會渣滓,這些人必須清除出革命隊伍!不然我們革命者靠什麽贏得民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譚延闓與王軒急忙做出副洗耳恭聽的神色,唯唯諾諾一番。其實兩人都是君憲派,對於“革命”從來不感興趣,他們關心的是如何將革命勢力限製住,不讓他們繼續侵奪立憲派的禁臠,他們要的是“憲政”,而不是“軍政”,他們要的是縉紳共和,而不是全民共和。


    總司令是革命黨人,而且是“革命先鋒”,譚延闓和王軒對此一清二楚,但是兩人從心底裏不相信革命黨是鐵板一塊,無論是推舉袁世凱做總統,還是對待“蘄州事變”,從中都可以看出總司令與同盟會、光複會的分歧,譚王二人都是見過世麵的,他們不會被“革命黨”這個字眼迷惑,對於那種“革命精神”他們是嗤之以鼻,他們隻看重利益,他們同樣相信,總司令也看重這個利益,隻要利益足夠,總司令未必不會做交易。


    當然,這想法兩人隻敢藏心裏,因為他們同樣明白,麵前的這位總司令絕不是那種目光短淺之輩,總司令不會為了眼前一點蠅頭小利而舍棄“大義”,何況現總司令正聚民氣、收民心,這“革命先鋒”的光環總司令不會拋棄,隻要總司令還這戲台上唱戲,那麽跑龍套的人也必須跟著唱下去,而現,譚延闓和王軒正是跟著跑龍套的人,他們沒有資格對唱戲的總司令指手畫腳。


    “當然,這話又說回來,革命就是除舊布,作為革命者的一員,我堅持認為革命者中的多數人都是願意將國家建設好的,雖然革命隊伍裏可能混著社會渣滓,但是不能以此否認革命者的貢獻。對於縉紳政策,我認為也應該以法律為手段,良紳實業救國,利國利民,我們當然應該保護他們,減免賦稅,為實業建設提供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至於那些橫行鄉裏、魚肉百姓的劣紳,我們也不能客氣,因為這些劣紳不僅損害了鄉民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良紳的利益,什麽時候劣紳消滅了,什麽時候良紳才能揚眉吐氣,不再被劣紳戕害。”


    趙北也適時表演一番,提醒一下這兩個龍套演員,目前來講,總司令還是革命者,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總司令與南方革命勢力刻意的區分開來,任何對革命力量明目張膽的敵視都可能引起總司令的敵視。


    羅嗦了幾句之後,總司令才言歸正傳。


    “對於湘省、粵省購買軍火的請求,我會認真考慮,具體事宜還是應該向兵工廠方麵谘詢一下,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如果實不能滿足你們對於軍火的需求,我們也不能做霸王買賣,這些定金如果不能購買軍火,那麽我就當做是你們帶來的長期投資,也投入到工商實業中去,就當做是湘省和粵省的股份了。當然了,滿足你們的軍火需求之前,對其它勢力的軍火交易可以暫時拖延些時候。”


    見總司令如此表態,譚延闓與王軒懸著的心到底是放了下去,不過他們心裏也都明白,這些錢表麵上是購買軍火的定金,但實際上卻是買的一個安心,至於能否將軍火購回本省,卻不是關鍵,至於“長期投資”的那句漂亮話,也就是聽聽罷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會傻到再伸手把那銀子從總司令手裏拿回去。


    用東北綠林的行話說,這叫“保險費”。


    隻要兩省的內部鬥爭不停息下來,這“保險費”就得交到總司令手裏。


    “鷸蚌相爭”的道理立憲派也懂,但是目前來講,他們必須演好鷸或者蚌的角色,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因為隻有強者才能做那個得利的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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