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武穴(下)


    對於北洋集團與共和軍集團的紛爭,作為平民的鄒廷弼雖然很關心這個問題,但是他現插不上手,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轉回商業貸款問題上了。


    雖然南北衝突可能會爆發,戰爭會影響到武漢的商業,不過還是值得冒險一試的,畢竟“黃誌成拆貨店”名聲外,這塊金字招牌還是有幾分號召力的,若是以西方經營理念進行改組,未必不能使其發揚光大,再次號令同業,而且,如果貸款成立,無疑是為信誠銀行做了一回廣告,有利於打開湖北金融市場。


    再三斟酌之後,鄒廷弼終拿定主意,正欲拉著黃瀚丞回艙寫合同,卻突然聽見前麵一聲炮響。


    船頭上的乘客一陣驚慌,舉頭望去,卻見一艘小軍艦從北岸破浪而來,迎著“牛津”號駛了過來,那軍艦的桅杆上飄揚著一麵紅色旗幟,艦舯部懸掛著一塊銘牌,上麵寫著兩個金光大字:楚甲。


    “是共和軍的炮艦!咱們到武穴了。”一名艦橋上的水手指著那艘軍艦喊了幾句。


    乘客們放下心來,隻要不是水匪就行。自從革命軍興以來,這長江上的水匪明顯多了起來,其中有不少是原清軍緝私營官兵演變而來,武器裝備很是精良,他們不敢劫洋船,專劫華船,以致於華船船東不得不千方百計從洋行購買外國國旗,甚至直接掛靠外國洋行。


    與之相比,這湖北航道就太平得多,得益於共和軍的水上巡邏隊,湖北的水匪數量不多,而且正被日益擠占生存空間,提起共和軍的軍艦,為人所熟知的就是那兩艘由招商局貨船改裝而成的炮艦“楚甲”和“楚乙”,因為它們承擔著主要的剿匪任務,百姓麵前露麵的次數多。


    “楚甲”號從側麵靠近客船,露天艦橋上的水兵拚命的揮舞著手裏的信號旗,但終毫無用處,因為客船上的水手大多不識旗語,隻有真正的洋船才講究這套洋玩意。


    無奈之下,“楚甲”號減慢速度,緩緩靠近客船,一名水兵拿著個紙筒喇叭站船舷邊朝客船艦橋喊話。


    “命令你艦跟隨我艦!就近拋錨!”


    聽見那水兵的喊話,乘客們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牛津”號的船長仗著那麵英國國旗絲毫不予理睬,指揮客船繼續全速向上遊駛去。


    “楚甲”號炮艦見狀,隻好繼續靠近,幹脆與客船並列航行,幾名水兵持槍站艦橋上,瞄準客船的艦橋,“啪啪”放了兩槍。


    雖然是沒有彈頭的空包彈,但那客船船長還是被震懾住了,隻好下令減速,跟隨“楚甲”號向岸邊駛去,一個小漁港外停機拋錨。


    “楚甲”號派出一名軍官,帶領四名持槍水兵劃著舢板靠上了客船。


    “這是英國船!你們無權檢查!”客船船長氣勢洶洶的嚷道,一邊說一邊指著船尾的那麵英國國旗。


    “你的船根本就沒有英國注冊,隻是懸掛了一麵英國旗而已。何況,這裏是中國領水,中**艦完全有理由對任何過往船隻進行臨檢。”


    那軍官麵無表情的反駁,說完,將夾腋下的一本船籍登記冊亮了出來,遞到那船長麵前。


    “你們這艘客船是懸掛假洋旗的未登記船隻。如果你不服氣,可以這上麵找找,看看有沒有這艘船的登記號?”軍官冷冰冰的哼了哼。


    船長臉色鐵青,但到底是沒敢接過那本登記冊,那登記冊上繪著海關總稅務司的徽記,應該不是假的,作為船長,他很清楚這艘船到底有沒有英國注冊,洋行賣外國旗,未必就一定替船東本國注冊船籍,這艘客船雖說已掛著英國旗航行了一年半時間,但船籍並不英國,畢竟,英國也算是世界大國,講麵子,對於注冊船籍一事管得相當嚴,以防這些冒牌“英國船”因為走私等違法活動而損害了英國的麵子,現掛假洋旗多的是日本旗,其次是法國旗,因為這兩國管理為鬆懈。


    但是英國旗有威懾力,所以船東們願意給自己的船隻掛上英國旗,登記不登記船籍倒不重要,反正船隻是掛靠英國洋行的。不過掛上英國旗,也就隻能嚇唬一下清廷官員,麵對共和軍這個崛起的激進勢力,這麵旗子沒有任何威懾力。


    “我的船上沒有任何違禁品。”船長隻好話個話題。


    “是麽?”


    軍官收回登記冊,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當著圍觀乘客的麵大聲念了起來:“牛津號,始發港上海,抵達港漢口,船上共計裝載私鹽五十擔、日本醬油一百箱,另有法國造步槍若幹。”


    “這……這是血口噴人!”船長蒼白無力的辯駁了一句,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長江航運便利,船來船往,既可以運載客貨,也能為船員賺取外快,利用清廷賦稅製度上的漏洞和弊端,不少船員均有夾帶私貨的習慣,猶以懸掛洋旗的輪船為甚,“牛津”號也不例外,私鹽、醬油、鴉片、軍火甚至土特產,無一不是船員們的“福利”,這些無需納稅的貨物運到外地,往往都能翻倍的賺,許多船員也因此而發財,就連輪船公司的岸上職員也往往拚命謀求上船工作的機會。


    “你是想否認嘍?”軍官手一揮。“弟兄們,!”


    “慢!請長官通融通融。咱們跑船的人家,討生活不易。”船長攔住水兵,從口袋裏摸出幾塊鷹洋。


    “少來這一套!”軍官看了眼身邊的那四名水兵。“我們要收了你這錢,輕則關禁閉,重則槍斃。你當我們共和軍是前清的緝私營麽?你走私不算,還妄圖賄買現役軍官……扣船!”


    “別呀,別呀!長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船長這才慌了神。


    任船長哀號、作揖,軍官卻是毫不理會,向炮艦打了旗號,又調來十幾個水兵,接管了客船,並到機器艙將蒸汽機的幾個關鍵部件拆了下來,扣軍艦上,至於那名船長,則被帶上舢板,押到了岸上,不久之後,幾名身穿洋裝的海關人員上了“牛津”號,拿著算盤和帳薄將貨艙和水手艙查了個遍。


    見此情景,客船上的乘客們驚慌起來,船長和船員走私私鹽、軍火,這是他們的罪過,該怎麽懲處是共和軍的事,但乘客是無辜的,客船扣這裏,不上不下,這卻算個什麽事?


    乘客們無奈,隻好聚集起來推舉代表前去與共和軍方麵交涉,仗著與共和軍總司令有過一麵之緣,鄒廷弼自告奮勇做了代表,帶著幾名長隨,與黃瀚丞一道登上客船救生艇,兩名船員的護送下上了岸。


    一路打聽,終於摸到了共和軍的“水上警備隊”駐地。水上警備隊是共和軍設立的部門,兼管清剿水匪、緝私、海關、維護江底電纜等事務,管轄範圍很大,幾乎所有的水上事務都歸他們處理,目前共有兩處警備隊駐地,一處就武穴,另一處夔門。


    不過由於侵奪了海關總稅務司署的部分職能,這個部門的設立遭到了英國領事的抗議,並通過袁世凱施壓,但是共和軍方麵卻置之不理。


    鄒廷弼與黃瀚丞將名片交給哨兵,片刻之後,一個軍官就一瘸一拐的衝了出來,劈頭蓋腦就喊道:“好你個鄒財主,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我們總司令這幾日總是念叨他的銀行。”


    鄒廷弼微微一怔,向那軍官端詳,果然有些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哪裏見過。


    “長官麵善得很,隻是我這記性太差,實想不起長官的名諱。”鄒廷弼抱了抱拳。


    軍官“嗬嗬”一笑,也抱拳道:“鄒先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了?當初咱們還同乘過一輛馬車,那馬車還是黎黃陂黎議長的坐駕呢。”


    鄒廷弼這才想起這軍官是誰,連道:“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不錯,長官是總司令的衛隊長,似是姓田?”


    “大號田勁夫,字義仁。”軍官大大咧咧的笑了笑,向黃瀚丞看了一眼。“這位先生是?”


    “鄙人黃瀚丞,是漢口拆貨店‘黃誌成’的東家。”黃瀚丞拱了拱手。


    “哦?‘黃誌成’的老掌櫃?幸會,幸會。”田勁夫衝著黃瀚丞抱了抱拳。“說起‘黃誌成’,咱們總司令還你們那裏買過醃魚幹,雖然魚不怎麽樣,不過那店麵倒是寬敞,總司令可是說了,武漢三鎮,也就你們‘黃誌成’有實力做大做強,隻可惜啊,你們的經營策略不對頭。”


    見田勁夫邊說邊搖頭,黃瀚丞心念一動,忙道:“蒙總司令惠顧,鄙店蓬壁生輝,隻不知總司令看來,鄙店的經營到底有何欠缺之處?”


    “當時總司令說了一通道理,不過我這個粗人是聽不懂的。”田勁夫搖了搖頭,將話題岔開,目光一轉,問鄒廷弼:“鄒先生,你怎麽跑到這武穴來了,這裏可沒有什麽大買賣可做。”


    鄒廷弼指了指身後的那兩個客船船員,說道:“接到總司令電報,鄙人兼程趕去武漢,不想坐上了一艘走私船,結果這裏被貴軍截住,船被扣,機器被拆,想走也走不了了。我呀,是來為民請命的。”


    田勁夫點了點頭,說道:“那‘牛津’號走私私鹽、軍火,按照頒布的緝私條令,確實應該就地扣押,直到船東趕來繳納罰金才準放行。不過麽,鄒先生倒是不必去武漢了,因為總司令就本地。”


    “總司令這裏?”鄒廷弼鬆了口氣,暗暗慶幸,不然,去武漢撲空事小,耽誤了信誠銀行的前途可就追悔莫及了。


    “那船上的客人們怎麽辦?”黃瀚丞問道。


    “這個倒不必擔心,等海關清查完畢,就會帶乘客們上岸,我們會調船接他們去目的地,不過這煤錢、人工可得算‘牛津’號船東頭上。”田勁夫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兩人領進軍營,至於那些長隨、船員,則請他們原路返回。


    “敢問貴軍如何得知‘牛津’號走私?連走私了多少醬油都清楚。”黃瀚丞好奇的一問。


    田勁夫笑著搖頭,說道:“這個是軍事機密,不能說的,兩位不必刨根問底。其實啊,沒有足夠的證據,我們是不會隨意攔截客船的,尤其還是掛了洋旗的。”


    “海關不是歸總稅務司署管理麽?怎麽剛才那幾位關員所穿衣帽與總稅務司署不一樣?不過他們倒是手腳麻利。”鄒廷弼試著問道。


    “能不麻利麽?他們以前就是總稅務司署的雇員,現投奔軍政府了。總稅務司署現歸英國人管,他們不許咱們設卡盤查,也不許咱們過問海關稅,咱們向他們要關餘稅款,他們又不給,沒辦法,咱們隻好甩開他們自己幹了,至於這關員的人選麽,都是現成的,總稅務司署控製洋人手裏,他們歧視本部門裏的中國雇員,華人雇員的薪金、提拔都遠遠比不上洋人雇員,哪個中國人會心服口服?人心思變,所以啊,不愁沒人願意給軍政府效力。這洋人啊,就是不能順著他們,給幾分顏色他們就敢開染坊,咱們中國的地盤上,咱們中國人就必須拿出中國人的骨氣來,叫洋人看看,咱們中國人也是有脊梁的!”


    田勁夫說得輕鬆,可是鄒廷弼與黃瀚丞卻是麵麵相覷。


    洋人的報紙說共和軍是中國具民族、國家主義的軍隊,這話還真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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