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形勢微妙(上)


    鄭州屬河南省開封府管轄,自古便是豫北重鎮,交通孔道,京漢鐵路建成之後,鄭州又成了京漢線上為重要的交通樞紐,不僅溝通著南北交通,而且計劃修建的隴海鐵路也由鄭州通過,一旦隴海線建成通車,鄭州就將成為中原乃至整個中國重要的交通樞紐。


    不過由於“戊申革命”的爆發,隴海鐵路的建設計劃也被推遲,現已建成通車的隻有開封至鄭州的一小段,與京漢線一樣,這段鐵路也控製比利時財團手裏,不過考慮到革命之後的亂局,現比利時財團已經同意將部分管理權移交給袁世凱政府,至於護路權,是完全交給了北洋軍。


    作為控扼京漢線的戰略要地,鄭州現已成了一座兵城,駐紮於此的北洋軍、豫軍地方部隊已超過萬人,現仍從北方調遣部隊到鄭州,如果南北之間兵戎相見的話,鄭州或許就是雙方爭奪的重點城市。


    現的河南,高軍事長官是趙倜,他現不僅是袁世凱任命的河南軍政府都督,同時也是河南鎮守使,理論上來講,所有的河南武裝部隊都歸他指揮。


    但是理論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現趙倜能夠指揮得動的隻有那支由老毅軍擴充而成的豫軍,北洋軍名義上由他指揮,可是實際上的控製權是掌握張鎮芳手裏。


    張鎮芳名義上隻是河南省議院的議長,按說是不能指揮北洋軍的,但問題是他的背景不一般,此人是河南項城人氏,是民國臨時大總統袁世凱的表弟,與袁世凱關係密切,再加上他是進士出身,所以這仕途也是平坦,先後出任過清廷的道員、鹽運使、提法使,袁世凱的官越大,他的官也就越大,與袁世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害關係,所以,袁世凱倒黴的時候這張鎮芳也跟著倒黴,當初袁世凱因為“鴆殺大行皇帝”而失勢,張鎮芳也被罷了官,後來是被小恭王的“宗社黨”盯上了,揚言要拿他的人頭祭奠大行皇帝,張鎮芳不得不逃到天津租界隱居,本打算再逃往香港,但不等他上船,袁世凱已發動“兵諫”,重掌握了中樞的權力,如此一來,張鎮芳不僅不必逃了,而且還可以繼續他的仕途了。


    不過袁世凱並沒有立即給他官做,而是打發他回了河南,讓他去“想辦法”當上河南省議院的議長,為憲政做個表率,張鎮芳是聰明人,領悟了袁世凱的真實用意,於是迅速去了河南開封,一番謀劃,順利的當上了議長,成了河南的民意代表,與趙倜一文一武,為袁世凱打理這河南的軍政事務。


    雖然張鎮芳隻是文官,與軍事毫不搭邊,但是北洋軍將領都不是傻子,他們當然清楚袁世凱袁老帥派張鎮芳到河南的真正用意,趙倜雖然是“從龍功臣”,可畢竟是個外人,不如張鎮芳這個表弟可靠,所以,雖然趙倜是名義上的河南都督,可北洋軍官兵的心目中,張鎮芳才是真正的“河南王”,他們也隻聽張鎮芳的話。


    駐紮鄭州的北洋軍是第二師第四旅,旅長是鮑貴卿。北洋第二師是由原北洋軍第二鎮改編而成,袁世凱的“年通電”拍發之後,第二鎮就鄭州響應袁老帥的立憲倡議,並出兵開封,逼迫河南巡撫吳重熹響應袁世凱,後來“建國戰爭”爆發,第二鎮改編為第二師,派遣部分部隊由潼關攻入陝西,與河南奮進會並肩作戰,共同光複了陝西,“建國戰爭”結束後,第二師的部隊又調回了鄭州,繼續控製京漢線交通樞紐,為袁世凱盯住南邊的共和軍和奮進會。


    鮑貴卿字霆九,奉天海城人氏,早年曾淮軍當哨官,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後入開平武備學堂,畢業後派入建陸軍服役,算是袁世凱小站練兵時的老部下,“戊申革命”爆發時他是標統,與王占元、盧永祥平級,袁世凱開始擴充北洋軍後,許多軍官被迅速提拔起來,鮑貴卿也從標統被提拔為了協統,“建國戰爭”爆發後協統就改稱“旅長”了。


    其實照資曆算的話,鮑貴卿做師長也並無不可,但是僧多粥少,袁世凱的親信太多,不可能一一顧得過來,也隻能委屈鮑貴卿先做旅長了。


    為了早日做上師長,鮑貴卿不得不想辦法巴結張鎮芳張議長,張鎮芳說往東,鮑旅長麾下的北洋第四旅就不敢往西,也正是靠著鮑貴卿手下這近四千人的部隊,張鎮芳才能與河南都督趙倜分庭抗禮,這河南威風八麵。


    不過趙倜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手下的豫軍雖然素質、裝備遠不及北洋軍,可是人多勢眾,僅是嫡係部隊就有八千人,加上那些各地來投的民軍、會黨,趙都督手裏的部隊已超過了一萬人,靠著這支部隊,趙倜才能與張鎮芳戰個勢均力敵。


    可是河南境內不僅有北洋軍、豫軍,豫南還有一支人馬,叫做“湖北軍政府北伐先遣軍”,這支部隊名義上隸屬於共和軍序列,可是實際上是一支半**的武裝力量,其指揮權由奮進會掌握,無論是袁世凱還是趙北,都無法直接指揮這支部隊,隻有奮進會的領袖楊王鵬才指揮得動,這支部隊原本隻有河南軍的一兩千殘餘部隊,後來陸續補充兵員、武器,合並了王天縱的綠林武裝後,部隊迅速擴充到數萬人,現留河南的部隊還有兩萬餘人,雖然裝備低劣、人員良莠不齊,但身後站著湖北的共和軍和整個南方的革命黨人,所以其勢不容輕視,無論是北洋軍還是豫軍,都不敢主動挑釁。


    除了這三路人馬之外,豫西北還有一支特殊的武裝部隊,叫做“豫陝聯軍”,由同盟會員劉鎮華控製,名義上歸奮進會指揮,但是實際上是自行其事,與奮進會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而且由於其成員多半都是河南的蹚將、陝西的刀客,部隊的組織性差,匪性強,裝備也低劣。


    四路人馬會中州,這河南的地麵也上演著一幕現代版的春秋戰國,隻是由於各方的克製,這河南的地麵反倒比湖南、貴州平靜許多,至少表麵看上去風平浪靜。


    換句話說,現的河南,各方勢力處於平衡狀態。


    但是隻有局中人才明白,河南現的形勢也很微妙,四方勢力的平衡隨時都會被打破,就像那湖南、貴州一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炮火硝煙的戰場。


    近這段日子以來,鮑貴卿往張鎮芳寓所跑得勤快了,袁世凱的一些密電都是由張鎮芳轉交給鮑貴卿,就連河南都督趙倜都不得與聞,也正是從那些密電中,鮑貴卿嗅出了一絲南北決裂即的味道,如何這場亂局中取得足夠的利益成了鮑旅長關心的問題。


    今日一大早,鮑貴卿就跑到張鎮芳寓所請示,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返回城郊的旅司令處,但還沒坐下,張鎮芳又派了一個心腹隨員匆匆趕到旅司令處,邀請鮑貴卿前往省議院議事。


    河南省垣是開封,但考慮到京漢線的重要性,鮑貴卿和張鎮芳堅持主張省議院應該駐鄭州,他們打的旗號是“軍民分治”,可以與都督府駐地開封區別開來,豫督趙倜對此雖有不滿,可是也並未強烈反對,所以,與四川的情形相似,河南的省議院駐地與省政府駐地不同一個城市。


    鮑貴卿趕到省議院的時候,一幫臨時召集起來的議員正開會,鮑貴卿不是議員,也不是記者,自然不好趕去會議室旁聽,於是隻能接待處等候,一邊等一邊琢磨張鎮芳召他過來是為了什麽事情。


    等了小半個鍾頭,不見張鎮芳過來,正不耐煩時,吳重熹卻走進招待處,向鮑貴卿問道:“鮑旅長,你也這裏?可是張議長召你過來的?”


    吳重熹是原河南巡撫,袁世凱兵諫之後,他北洋第二鎮的炮口下也宣布響應立憲,理論上來說,他不僅是立憲黨人,而且也是袁世凱篡清的功臣,應該委以重任,但是實際上,清室退位讓國之後,吳重熹並未得到重用,做了一段短時間的河南省議院代理議長之後,就把這個位置讓給了張鎮芳,至於他本人,則隻得了個“河南憲政委員”的頭銜,從袁世凱那裏領取一份津貼。


    吳重熹也是聰明人,知道自己應該扮演什麽角色,自從擔任憲政委員以來,他就一直低調處事,張鎮芳不召他去,他便閉門謝客,寓所與幾位幕客詩畫自娛,偶爾應邀參加一次政府會議,也是沉默不語,如同木偶一般,這也算是明哲保身的理智。


    鮑貴卿知道吳重熹現的處境,見他發問,於是淡淡說道:“正是張議長召我過來的。吳委員隻怕也是應邀前來的吧?”


    吳重熹鮑貴卿對麵坐下,點了點頭,向跟身邊的一名長隨要了根旱煙杆,用嘴叼著,卻沒點燃,遲疑了片刻,才又說話。


    “今日張議長召我們過來,隻怕是商議湘變、黔變的事情。”


    鮑貴卿故作愕然,問道:“湖南、貴州事變,雖是熱鬧,可關咱們什麽事情?”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湘黔事變處理不好,隻怕又是一場變亂啊。”


    吳重熹吩咐那長隨將旱煙點燃,“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緩緩說道:“鮑旅長沒聽說麽?昨日開封所有公私學校一律罷課,無論教員還是學生,都街上遊行,發表演講,譴責湖南、貴州政變,還向河南都督遞交了請願書,要求民國政府嚴辦殺害軍政府文武官員的叛亂分子。開封是省憲所,那裏一鬧騰,其它地方也得跟著鬧騰起來,所以,這議院才緊急開會,商討應對辦法。另外,前幾天製憲會議已表決通過了組建討逆軍的決議案,袁大總統對此很是不滿,去電質問,卻得到兩封內容截然相反的回電,此事也是蹊蹺啊,現的製憲會議隻怕自己也是打成一團了。”


    鮑貴卿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吳委員言重了,一幫手無寸鐵的百姓,不過就是到街上喊兩聲口號,派些揭帖,又有何懼?大不了用兵彈壓,我就不信了,一幫愣頭青還能成得了什麽大氣候。至於製憲會議裏那幫南方人搞得小動作,咱們心裏清楚就行了,別把他們當回事,民意?民意能當飯吃?”


    “民意固然不能當飯吃,可是卻是一根雞毛,拿著它就能當令箭啊。鮑旅長熟悉軍伍,但對民政事務卻不是很了解,不要小看了那幫革命黨,他們別的本事沒有,可是挑唆百姓、指鹿為馬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此次湘黔事變有些蹊蹺,還是應該慎重對待。”


    吳重熹羅嗦了幾句後又沉默不語,像個鄉農一般神情專注的抽著旱煙,抽完了一鍋煙葉,又摁了一鍋,但還沒等抽上幾口,就聽見屋外傳來一陣喧囂。


    “消滅叛亂分子!”


    “革命萬歲!”


    “打倒君憲派!”


    “擁護革命政府!”


    見鮑貴卿臉上的神情古怪,吳重熹抬起手,指了指窗外,說道:“看看,我剛才怎麽說的?這不,鬧騰起來了吧?”


    “一幫草民,翻不了天的。”


    鮑貴卿臉一拉,站起身整了整軍裝,轉身就離開接待處,領著幾個馬弁走出省議院。


    到了議院正門一看,卻見黑壓壓一片,省議院已被百姓包圍,街麵上聚集的百姓不下萬人,官員、教員、學生、工人、販夫、走卒,各色人等將這河南省議院門前的街口擠得滿滿當當,不少人手舉標語,高喊口號。


    鮑貴卿本打算出來吼上幾聲嚇唬嚇唬百姓的,但眼前這架勢立刻讓他打消了原來的念頭,他確實沒有想到,革命黨鄭州城裏的號召力竟如此大,輕輕鬆鬆就拉起了上萬人的示威隊伍。


    吳重熹說得對,民意雖然隻是雞毛,可是如果運用得當,這根雞毛也是可以當令箭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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