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南北之間(下)


    徐樹錚行動迅速,離開蒙城後,馬不停蹄趕去鳳陽,因為趕路趕得太急,這一路之上不斷有人掉隊,隊伍裏的馬匹也跑死了一半,等他出現鳳陽城下的時候,這支二百多人的騎兵部隊就隻剩下了不到一百人,而且個個精疲力,滿麵風塵。


    到了鳳陽,徐樹錚沒敢耽擱,命部下打起“豫皖陝鄂四省督軍使”的錦旗,大搖大擺的進了鳳陽城,那守城門的毅軍軍官一見對方來頭甚大,也是不敢怠慢,這一層層的稟報上去,將徐樹錚的名剌一直遞到了毅軍總統官薑桂題手裏。


    這徐樹錚的名剌遞進中軍行轅的時候,薑桂題正中軍大帳裏跟幾個幕僚親信說話,接到名剌,薑桂題微微一愣,愕然說道:“這個徐樹錚何許人也?這‘四省督軍使’便是他?”


    那遞名剌的戈什哈頭目回稟道:“軍門,那個徐樹錚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模樣,說話的時候不像個軍人,倒像個秀才,別是什麽人假扮的督軍使吧?要不要派人拿下,先拷問拷問?”


    “若是旁人假扮的,那這人膽子也忒大了點。讓他一人進來,我跟他說幾句。”


    薑桂題沉吟片刻,將名剌放身邊的桌上,使了個眼色,那幾名幕僚便站起身,隱身於屏風之後,隻留下幾個貼身戈什哈護衛左右,刀出鞘,槍上肩,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不多時,徐樹錚跟著戈什哈頭目走進中軍大帳,衝著薑桂題拱了拱手,先客氣了幾句。


    “下徐樹錚,見過薑大帥。聽聞薑帥治軍有方,今日一見,果然是井井有條,上下尊卑有別,各省軍隊之中,也算是難得的強軍了。”


    “光景,光景。既知我毅軍上下尊卑有別,你為何如此頂撞本帥?”


    薑桂題雖然很滿意對方的奉承,不過這嘴裏的話可不客氣,一上來就給了徐樹錚一個下馬威。


    徐樹錚微微一愣,不知對方為什麽說自己頂撞他,至於那“光景光景”是什麽意思,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正琢磨著薑桂題的話時,卻聽一名戈什哈嗬斥了一聲。


    “見了大帥,你不跪下行大禮,這可不就是頂撞大帥麽?光景,光景。我們毅軍上下規矩森嚴,將待兵如子,兵侍將如父,哪有見了大帥不磕頭的道理?”


    聽了戈什哈的話,徐樹錚雖然麵無表情,可是這心中卻極為惱火。


    “我敬你是安徽都督,這才說些好話,你倒是登鼻子上臉了!你這毅軍是什麽玩意,別人不清楚,可我卻清楚的很!雖說披著軍的皮,可這骨子裏卻還是那滿清防營的老一套把戲,別人說北洋軍是‘淮軍餘孽’,可要我來說,你這毅軍才是真正的‘淮軍餘孽’!軍隊之中磕頭迎送,還真把自己當成是別人的幹老子了!什麽玩意!”


    這心裏的想法嘴裏繞了一圈之後,徐樹錚還是把這些話咽了回去,他也知道,現的安徽,這薑桂題還是土皇帝,雖說安徽南部還有些北洋部隊,可那點人確實不足以讓薑桂題俯首稱臣,現,對這薑老鍋還是應以拉攏為上。


    所以,略微遲疑了一下,徐樹錚還是向薑桂題打了個千,雖然沒有磕頭,不過這個千倒是打得像模像樣,那薑桂題的臉色也就稍微好看了些。


    不過或許還是因為沒有磕頭的緣故,這薑老鍋終究沒有吩咐手下擺座,徐樹錚隻能站著回話。


    “光景,光景。你當真是‘四省督軍使’?”薑桂題言歸正傳。


    “如假包換的四省督軍使。”


    徐樹錚眼都不抬的說道,現他也回過味了,感情這“光景光景”就是這位薑老鍋的口頭禪,難怪那同樣口音的戈什哈也學得像模像樣。


    “這‘四省督軍使’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啊?”


    “這是袁大總統設的一個官職,專管此次南下軍事作戰,雖無調兵遣將之權,然則卻有協調各部、監督進軍之責。”


    “光景,光景。如此說來,這不就是前明時候的‘監軍’麽?當年前明昏君派太監到前線監軍,結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構陷忠良,貪墨軍資,好好一個明朝就叫這幫監軍玩兒得國不像國、軍不像軍,結果叫大清揀了便宜,入了關,若非如此,這天下又怎會輪到旗人去坐?”


    聽了薑桂題的話,徐樹錚心中怒,壓抑住心頭的火氣,冷冷說道:“薑帥誤會袁大總統的意思了,徐某來鳳陽,並不是來監薑帥的軍,隻是充當軍事聯絡,這‘督軍使’聽上去好聽,可是實際也就是一個高級軍事參謀的角色,徐某絕不敢過問薑帥指揮。”


    “哦?原來如此。那好,來人啊,請徐參謀下去用餐歇息,等明日再請他過來說話。”薑桂題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點著頭叫來戈什哈,吩咐備下酒宴,為徐樹錚等人接風洗塵。


    徐樹錚見薑桂題絲毫不將他放眼裏,這心頭的怒氣到底是有些收不住,質問道:“敢問薑帥,昨日聽說你正將西邊的馬隊撤回鳳陽,此事有些奇怪,難道薑帥不打算奉命西進攻擊南方叛軍了麽?”


    薑桂題倒是沒有生氣,捋著短須說道:“本帥行軍事宜實乃軍中機密,現不便告之與徐參謀。既然徐參謀一路奔波,咱們毅軍也不能怠慢了貴客。來人啊,找幾個能喝酒的軍官,再找幾個清倌人,陪著徐參謀樂嗬樂嗬。”


    說完,將手一揮,幾個戈什哈不由分說,上來就將徐樹錚架了下去。


    等徐樹錚走後,那幾個躲屏風後的幕僚們走到薑桂題身邊,其中一人說道:“軍門,這個徐樹錚辛辛苦苦跑過來,軍門為何不向他先亮亮底?前幾天過來的那個共和軍信使可是許了一堆好處,現袁世凱也派人過來,若沒交代過好處的話,又憑什麽叫咱們毅軍給北洋賣命?”


    另一個幕僚也說道:“是啊,現南北對峙,已經打起來了,偏偏看上去兩邊旗鼓相當,軍門夾南北之間,哪一邊得軍門之助,哪一邊的贏麵就大,如此一來,軍門正可趁此良機撈足好處。”


    薑桂題微笑不語,接過一名侍婢端上來的清茶品了幾口,這才慢吞吞的將他的主意說了出來。


    “光景,光景。諸位啊,這買東西還講究一個貨比三家呢,若是賣東西的麵對麵站著,想把東西賣出去,那就得看看誰的價錢公道,現一個北洋,一個聯合陣線,都想向老夫賣他們的東西,偏偏老夫不急著買,老夫想讓他們見個麵,叫他們明白,他們手裏的東西是一樣的,老夫到底會買誰的東西,就看誰的價錢公道了。這個徐參謀不是去吃接風宴了麽?那好啊,把那位共和軍的信使也請過去,叫他們宴會上見個麵,說說話,如此,還怕他們給不出公道的價錢麽?”


    這個主意看上去不錯,當下人人諛詞如湧,雖也有人覺得不妥,但薑老帥積威之下,又有誰敢攪了眾人雅興?


    於是,共和軍派到鳳陽的密使胡瑛也被邀請到了鳳陽一間豪華酒樓,與袁世凱派到鳳陽的全權代表徐樹錚坐到了一張酒桌上,陪酒的軍官、幕客們的引見下,兩人相談甚歡,當然,至於他們心裏轉著什麽主意,恐怕也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


    就共和軍的密使與袁世凱的全權代表把酒言歡的同一時刻,安徽鄰省江蘇,一位高級軍官也正做著艱難的抉擇,他必須南北之間擺正自己的位置,稍微走錯一步,那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這個高級軍官就是湯鄉銘,民國政府海軍部代理總長,江防艦隊司令。


    自從奉命進駐浦口以來,湯鄉銘就一直浦口坐鎮,本來打得主意是以不變應萬變,但是隨著一位老仆人的到來,他的心境立刻變得激蕩起來。


    那位老仆人是湯家的老管家,湯化龍、湯鄉銘兄弟都是他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同時也是忠心耿耿,湯氏兄弟可以信不過別人,但是對於這個老仆人卻是很信任的,所以,湯鄉銘也毫不懷疑由管家帶來的這封湯化龍的信的真實性。


    何況,這封信確實是湯化龍的親筆信,湯氏兄弟朝夕相處了那麽多年,同一盞燈下寒窗苦讀了那麽多年,這對方的筆跡倒也是認得的。


    信上,湯化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來說去,其實隻有一個目的:勸說湯鄉銘歸順聯合陣線革命武裝力量,武裝反袁。


    閱過信後,湯鄉銘迅速將那封信燒成了灰燼,然後就背著手,“通濟”號軍艦的前甲板上來回的踱著步。


    “通濟”號並不是一艘真正的戰艦,它隻是一艘練船,是海軍用來訓練水兵、軍官的,所以它使用蒸汽機的同時也保留了全套風帆具,所有的艦隻中顯得有些落伍,不過它確實是福州船政局製造的後一艘大型鋼殼軍艦,建成於甲午戰爭之後,到了現已服役十多個年頭,雖說不上老態龍鍾,但確實已有些跟不上軍事革命的腳步了。


    不過這樣一艘舊船仍是現中國海軍的主力之一,由於“海琛”號巡洋艦仍舊扣共和軍手裏,湯鄉銘現能夠指揮的大型軍艦確實就這麽幾艘,現因為南北戰爭的爆發,所有能夠派進長江的江防艦隊軍艦基本上都來了。


    軍艦的甲板和桅杆上仍進行水兵操練,口令聲此起彼伏,不過這並沒有影響湯鄉銘的思路,他仍思考湯化龍的建議。


    是投奔聯合陣線,還是繼續為北洋效力?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湯鄉銘確實很難下定決心。


    對於湯化龍的心思,湯鄉銘倒是能夠猜出幾分,那位湖南都督現一心想做實權都督,而且還想聯合陣線裏發揮大作用,把自己的親信安插進聯合陣線庶務委員會裏,如此一來,他肯定會選擇站聯合陣線一邊,雖然他的這個“湖南都督”的位子確實是袁世凱給他的。


    人,總是現實的,湯化龍也不例外,現他湖南,那是聯合陣線勢力強的省份之一,經過前不久的湘鄂之戰,湖南的君憲勢力幾乎被掃蕩殆,那裏成了共和軍的勢力範圍,那裏做都督,不想聽命於趙北是不可能的,這一點湯化龍明白,湯鄉銘也同樣體諒得。


    當初被袁世凱任命為江蘇都督的時候,湯化龍也曾感激涕淋,江蘇都督可是肥缺,人人眼紅湯化龍的際遇,可是沒等湯都督把椅子坐熱,就被改任為了湖南都督,如此一來,也難怪湯化龍對袁世凱有意見了,選擇聯合陣線一方,未必不是湯都督“禮尚往來”的反擊。


    但是賭博,這一次,湯化龍將賭注全押了聯合陣線一邊,而且,他還想進一步加大賭注,將湯鄉銘也拉到賭桌上,兄弟齊心,進行一次政治大賭博。


    但是對於湯鄉銘來說,這個賭注似乎有些太大了,他看來,倒不如兄弟倆一人押一邊,無論那一方獲勝,湯氏一族都可從中取利,至少也能保證不賺不虧。


    不過聯合陣線許下的好處也是很讓人動心的,湯化龍可以就任江蘇都督,湯鄉銘可以就任民國海軍部正式的總長,而不必擔心北洋坐穩江山後將他一腳踢開。


    這個決心不好下啊,湯鄉銘隻能前甲板上躑躅。


    沒等湯鄉銘拿定主意,一名副官匆匆奔了過來,呈上一張電報。


    “稟司令,浦口電報局轉發的電報。劉副司令已率領巡洋艦隊離開大沽,護送一支運輸船隊南下,此次巡洋艦隊南下,‘海籌’、‘海容’、‘海圻’三大艦全體出動,為防萬一,海軍部命我江防艦隊派艦崇明接應。”


    “知道了,你拍回電,告訴海軍部,我艦隊急需煤炭、蔬菜,望速撥款項,以便就近購買。”


    湯鄉銘看了看電報,麵無表情的下達了命令,然後走到船舷邊,望著那滾滾長江,心中歎息著。


    電報上的那位“劉副司令”就是袁世凱的親信劉冠雄,袁世凱本來是打算任命他做海軍部代理總長的,但是終卻任命了湯鄉銘,雖然知道這是袁世凱的權宜之計,但劉冠雄仍是忿忿不已。


    所以,此次劉冠雄親率巡洋艦隊主力南下,隻怕不是護送運輸船隊那麽簡單。


    顯而易見的一個事實是,對於湯鄉銘這種夾南北之間的牆頭草,袁世凱也不放心啊,就像他不放心薑桂題、趙倜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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