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鐵甲鏗鏘(上)


    炮聲沉寂下來,戰場上一片狼籍,那滿地的陣亡士兵的屍體,以及那歪倒一邊的野戰炮的殘骸,都是那場一邊倒的戰鬥的見證,勝利者是聯合陣線革命武裝力量,戰敗的一方則是北洋陸軍第三師。


    雖然戰鬥已經停止了,但是戰場上還是飄蕩著硝煙,嗆人的火藥味彌漫戰場上,整個戰場靜俏俏的,偶爾響起一兩聲垂死者的呻吟,增添了戰場上的詭異氣氛。


    “噠噠噠……噠噠噠……”


    突然,機關槍的吼叫響了起來,讓這死寂的戰場喧鬧了片刻,但是很快,槍聲再次沉寂,周圍又變得一片死寂。


    這種詭異的死寂中,章國棟抬起頭,向不遠處的鐵路路基望了過去,看見那輛怪模怪樣的火車依舊停那裏,火車頭那短粗的煙囪裏噴著黑煙,就像一頭正蟄伏的猛獸,那厚重的鋼甲底部還不時的噴出些白蒙蒙的蒸汽,帶著奇怪的“嘶嘶”聲,仿佛那頭猛獸正打磨自己的利爪,似乎隨時都會撲上來擇人而噬。


    “嗚嗚”


    那火車突然鳴響了汽笛,被這汽笛一嚇,章國棟急忙又埋下頭去,一動不動的匍匐屍體堆裏,趴那門歪倒的野戰炮殘骸後麵,靠著這個障礙物,章國棟已經這裏假裝死人整整半個小時了。


    章國棟是北洋陸軍第三師的一個班長,他是安徽舒城人氏,區劃上歸廬州府管轄,因此算是那位北洋“幹殿下”段芝貴的小老鄉,當年段芝貴走了慶王府載振的門路當上了黑龍江巡撫,考慮到異地赴任,需要可靠的衛隊,於是便專門派人回廬州府征募衛隊,這章國棟就是那時候吃上的官糧,這“國棟”的大名也是段芝貴的師爺給改的,本來他們這幫安徽戈什哈是打算跟著段巡撫去黑龍江打秋風的,但不料段芝貴賄賂載振的秘密叫“三霖公司”的禦史們抓住了馬腳,當時小恭王一夥正打算扳倒慶王和袁世凱,於是便趁機落井下石,結果此案東窗事發,段芝貴賄買巡撫的事情弄得朝野震動,慶王和袁世凱隻能丟車保帥,段芝貴的巡撫就做不成了,賦閑毅軍吃閑飯,也就養不起這麽多戈什哈了,於是就推薦他們去了北洋軍,這章國棟就是這麽吃上皇糧的。


    “戊申革命”之後,北洋軍大肆擴充,軍官不夠,許多小兵也就沾了革命的光,得了共和的利,當上了軍官,章國棟也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班長,雖說官小點,可是每月軍餉比小兵高些,而且可以指揮小兵,他章班長倒確實風光了段日子。


    不過風光畢竟是短暫的,很快,隨著南北對峙的升級,北洋軍大批南調,章國棟也就跟著第三師從山海關調到了天津,補充了武器彈藥之後,又坐火車調到河南鄭州,作為北洋南進第二軍的一個普通炮灰走其它部隊的前頭,直到這時,章國棟才回過味來,原來這皇糧也不是那麽容易吃的,這是要用命去拚的。


    由於一開始的進軍非常順利,北洋陸軍第三師師長曹錕的指揮下先後“攻占”了陳州府的數座關鍵城鎮,北洋第三師上上下下都自我感覺良好,章國棟也不例外,和其他的那些官兵一樣,都認為此次進攻南方易如反掌,眾人甚至都開始謀劃如何武漢發筆財了。


    不過他們的興奮沒持續多長時間,先是師部駐地西華遭到南軍騎兵長途奔襲,軍心和士氣都受到影響,接著又進攻信陽的戰鬥中遭到南軍頑強抵抗,打了幾天的仗,可是北洋軍卻未能突破任何一處關鍵陣地,第三師上上下下又變得沮喪起來,人人都是怪話連篇,章國棟雖然沒怎麽說怪話,不過這心裏去武漢發財的念頭算是清醒了,現,他的唯一念頭就是如何活著離開信陽。


    當然,重要的問題於,如果不能活著離開這個眼前的殺戮場的話,章國棟是絕不可能活著離開信陽的。


    關鍵就是那列怪模怪樣的火車,如果它不肯離開這裏,章國棟就必須繼續趴這裏裝死人,但是問題於,這裏仍然是交戰雙方交火的前沿,無論是北洋軍發起進攻,還是聯合陣線進行反擊,這片鐵路路基邊的開闊地就是子彈橫飛的殺戮場,而北洋軍攻擊那列火車的炮彈也將這片開闊地上開花爆炸,所以,這裏多呆一分鍾,就多一分鍾的危險,這個道理章國棟也明白得很。


    章國棟見識有限,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這列火車,那全身披掛的鐵甲看上去很是厚重,北洋軍的所有炮彈都奈何不了它,如此看來,或許稱其為“鐵甲車”較為合適。


    實際上,當這列披掛鐵甲、車上載著大炮和機槍的火車猛然出現發起進攻的北洋軍官兵眼前的時候,就有人喊出了“鐵甲車”,隻是當時場麵極為混亂,章國棟並不清楚這稱呼是否是那些留過洋的軍官喊出來的,他隻知道,當這列火車迎麵猛衝過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懵了,他的班上還活著的那幾兵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逃跑,逃離這個充滿了詭異氣氛的戰場。


    章國棟沒能製止他的手下,因為他也懵了片刻,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列鐵甲車已經鳴著汽笛北洋軍麵前停了下來,就那路基上居高臨下,用機關槍和大炮向那些仍發懵的北洋軍官兵猛烈開火。


    當時的具體情形怎麽樣,章國棟已記不清了,他隻依稀記得自己當時的錯覺,當時的他看來,那麵前咆哮的不是機槍和大炮,而是那深山老林裏跑出來的怪物嚎叫,每一聲嚎叫,北洋軍裏就會倒下一片人,每一聲炮響,就有人的殘肢碎片飛上天空,旋轉著落到其他人的麵前,甚至是腦袋上。


    而當時,北洋陸軍第三師正進入出擊陣地,準備對鐵路邊的一座山頭高地發起進攻,他們完全沒有做好防禦準備,因為第四師和第七師就擺南邊,按照常理,南軍如果想進攻第三師的話,首先必須突破第四師和第七師的防線。


    但是第三師的官兵完全沒有料到,南軍竟然派了一列披掛鐵甲的火車衝過了第四師和第七師的防線,沿著那完好無損的鐵路一口氣衝到了第三師的眼皮子底下,倚仗那厚重的鐵甲和強悍的火力肆意屠戮著完全暴露它麵前的北洋第三師,偏偏北洋軍毫無還手之力,除了逃離戰場之外,炮灰們別無選擇。


    諷刺的是,就是那條鐵路線,北洋軍的司令部曾再三告誡過部隊,必須保證那條鐵路的完好,以便北洋軍突破信陽南下時可以方便的利用那條鐵路,用以對南逃的南軍部隊進行追擊,但是遺憾的是,現的事實正好相反,被追擊的是北洋軍,而不是南軍。


    一邊是蓄謀已久的南軍鐵甲車,一邊是剛剛進入出擊陣地尚未完全集結完畢的北洋第三師,任何一個稍微有些軍事常識的人都可以預見到會發生什麽。


    沒錯,雙方剛一接觸,北洋第三師的士氣就崩潰了,尤其當士兵們發現手裏的任何武器都無法對付那輛鐵甲火車之後,所有的人都選擇了逃離戰場,南軍的步兵撲過來之前逃離這個必敗的戰場。


    逃得不快的就成了屍體,章國棟本來也是打算跟著其他人一起逃離戰場的,但是沒跑幾步腳就崴了,好他急中生智,急忙滾倒屍體堆裏,就這麽扮起了死人,到現為止,他已經這門被炸爛的野戰炮邊趴了整整半個小時,其間,北洋第三師曾試圖組織有效的攻擊,炮兵瘋狂的向路基和火車上傾泄炮彈,但打過來的炮彈卻分不清北軍、南軍,那些炮彈對付不了鐵甲車,但收拾己方的步兵還是綽綽有餘的,許多北洋軍士兵不是死於南軍槍炮之下,而是死了己方炮兵手裏,沒死的北洋軍士兵或許得感謝鐵甲火車,因為正是車上的大炮壓製住了北洋軍炮兵,迫使他們很快撤退。


    雙方的戰鬥就這麽停止了,用時不過二十分鍾,其間,南軍竟然還派出了兩架飛機,往混亂的北洋軍陣地上扔了幾顆小炸彈,這進一步摧毀了北洋軍的士氣。


    章國棟命大,炮擊和轟炸中連皮都沒破,隻是腳崴得厲害,也讓他起不了趁亂逃離戰場的心思,就這麽一直趴這裏,等著那輛鐵甲火車離開這裏。


    但讓章國棟奇怪的是,那列鐵甲火車開到這裏之後,就停了這裏,完全沒有撤回南邊的意思,也沒有追擊逃跑的北洋部隊,完全不知道那列火車的指揮官打什麽主意,難道他就不怕後路被斷,被人包了餃子麽?畢竟,那是火車,不是馬車,依靠鐵軌行動,而南邊的陣地是北洋第四師、第七師的,他們完全可以挖斷路基,拆掉鐵軌,讓這列鐵甲火車變成凍僵的蛇。


    這個道理章國棟懂,他認為其他的軍官也應該懂,但是這列鐵甲火車的指揮官為什麽好象一點也不擔心後路被斷?


    章國棟趴屍體堆裏瞎琢磨,側耳傾聽,隻能聽見南方遠遠傳來的槍炮聲,那裏的戰鬥從剛才就一直激烈的進行著,哪怕北洋第三師已經崩潰,北洋第四師和第七師卻依然堅守著他們的陣地,與南軍進行了激烈的戰鬥,至於誰勝誰負,章國棟卻是不清楚了。


    不過,剛才北洋第三師和鐵甲火車交戰的時候,章國棟好象看見鐵路的另一側有扛著紅旗的南軍大部隊調動,似乎是要來夾擊北洋第三師,但是當他們發現第三師已經崩潰之後,他們沒有向第三師發動進攻,而是調頭去了南邊,去了北洋第四師、第七師的地盤。


    難道那支南軍部隊是去包抄北洋第四師、第七師後路的?章國棟有些替北洋第四師、第七師擔心。


    就章國棟胡思亂想的時候,又是兩聲汽笛,那列僵蛇一般的鐵甲火車終於緩緩開動。


    “嘁嘁”


    “咣嘁咣嘁”


    機件的摩擦聲與蒸汽機的排氣聲交織一起,雖然這聲音不算大,但章國棟聽來,這聲音就如同猛獸醒來之後的吼叫聲一般,讓他心驚膽戰,兩條腿竟不自禁的哆嗦起來。


    將頭死死的埋屍體堆裏,章國棟連大氣也不敢喘,不敢抬頭張望,隻能依靠耳朵判斷那列鐵甲火車是否已經去遠。


    謝天謝地,那列鐵甲火車這一次終於走遠了,不過依然沒有撤回南邊的意思,而是繼續向北,沿著鐵路向北邊行駛,速度越來越快,一邊走一邊鳴響汽笛,仿佛生怕北洋軍不知道它過來了似的。


    抬起頭,見那列鐵甲火車已走到了兩裏地之外,章國棟長舒口氣,活動了一下腳,雖然崴著的地方仍然有些疼痛,但是似乎已不妨礙走路。


    扭過頭去,迅速查看了一下身後的那片開闊地,距離西邊近的那座山頭隻有一兩裏地,但是那裏據守著南軍的“山洞兵”,不能過去,那麽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北邊肯定不能去,鐵甲火車就那裏,追擊潰散的北洋第三師去了,章國棟去了那裏就是自投羅網,東邊是南軍一處突出陣地,而且那裏地勢為開闊,光禿禿的連棵樹也沒有,也不能冒險,這樣一算,章國棟唯一可以去的地方隻有南邊了,雖然那裏仍戰鬥,但那裏畢竟是北洋第四師、第七師的防線,比其它方向的選擇好,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那支包抄後路的南軍部隊。


    當然,去南邊並不代表章國棟要去加入北洋第四師、第七師,剛才他就已經拿定主意了,等活著離開這裏,馬上就到附近村莊找些便裝,然後逃之夭夭,這北洋軍的皇糧他是絕不想再吃了。


    於是,章國棟從屍體堆裏站起,走了幾步後,看見地上有一杆步槍,於是將其撿起,當做拐杖拄手裏。剛才鐵甲火車上曾下來了一些南軍士兵,但他們對於滿地的步槍不屑一顧,而是將北洋第三師遺留戰場上的那幾挺機關槍搬上了火車。


    “或許,南軍已經用那些北洋的機關槍開火了吧?”


    聽到北方傳來的機關槍射擊聲,章國棟扭頭看了一眼,那裏,也是北洋第三師撤退的方向,而北邊的位置,是北洋第九師的陣地,章國棟強迫自己不去想第九師會鐵甲火車麵前如何表現戰鬥力。


    “向南邊走上幾裏,然後就往西走……若是不能回安徽,性就這河南落草了吧,做個山大王,總比做這炮灰強些。”


    仰頭望了眼天上的太陽,章國棟歎了口氣,從地上又撿了幾杆好槍,背身上,然後拄著步槍一瘸一拐的向南邊走去,一路之上,竟遇到了好幾個跟他一樣裝死的北洋軍士兵,於是眾人迅速結成了一支小隊伍,跟著章國棟往南邊走。


    刺眼的陽光下,章國棟轉回身,望了眼那個滿地狼籍的戰場,忍不住幹嚎了兩聲。


    一列鐵甲火車竟如此輕鬆的擊潰了一個師的北洋軍,這也太讓人無語了些。


    這場鐵甲鏗鏘的戰爭,確實讓所有的北洋軍官兵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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