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塞翁失馬


    伏夏時節,素有“火爐”之稱的江城武漢已是熱氣蒸騰。


    漢口,德租界,濱江碼頭。


    許多四輪馬車濱江碼頭前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雖然天色漸晚,氣溫已經不是高,但是對於那些身穿亞麻布洋裝、腳蹬牛皮鞋的馬車夫而言,現這個時候,氣溫仍是足以讓他們揮汗如雨的,何況,他們的頭上還戴著黑色的大禮帽,沉甸甸的密不透風,那鬢角的汗順著下巴往下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做馬車夫就不知道這馬車夫的艱辛。


    汗水與艱辛還是能夠換來利益的,現的武漢,就是中國的重工業基地,中外商人靡集,這越是有錢的人就越是講究一個氣派,如今這年頭,要想氣派,這一輛豪華西洋馬車是不能少的,雖然現中樞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提倡自行車,但是對於有錢人來講,穿著洋裝或者長杉蹬著兩輪車確實也太不象話,雖說現有一種三個車輪的自行車,但是總覺得那種交通工具有些寒酸,無法襯托富豪的氣派,所以,這選來選去,還是四輪馬車考究,也符合時代氣息。


    這種背景之下,武漢地區對於馬車夫的需求日益急迫,雖說汽車司機也不差,可是相比這揮舞馬鞭、身穿禮服的馬車夫,汽車司機多多少少有些欠缺了“貴族氣息”,於是,這汽車司機的待遇反而不如馬車夫了,一個合格的馬車夫掙的工錢,足以養活一家子老老少少。


    有錢人都以雇傭一個技術嫻熟的馬車夫為傲,作為一個有錢人,前任民國大總統徐世昌也是這麽看的,他的這輛馬車的車夫就是一名從香港請來的專業馬車夫,據說當年是港督府扛過活的,這技術當然是一流,馬車他的駕禦下,那走得是四平八穩。


    現,徐世昌先生的這輛豪華敞篷馬車剛剛從德租界濱江碼頭駛出,向東一拐,上了一條小街,駕車的馬車夫終於長噓口氣,這條小街很窄,兩邊的房屋卻又很高,如此一來,那陽光就照不進來,總算是可以稍微涼爽一下了。


    徐世昌倒是沒有察覺到外界氣溫的些許變化,這原因有兩個:其一,他的馬車雖是敞篷,可是現那帆布車篷是遮起來的,車裏看不到什麽陽光,這溫度自然也不會劇烈變化;其二,他現正琢磨一些事情,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自然也不會留意旁的事情。


    其實徐世昌正琢磨的事情就是生意場上的應酬,自從不做民國大總統後,徐世昌就遠離了政治,先天津租界做了一段時間的寓公,當時聯合陣線剛剛上台執政,全國的局勢還不太穩定,徐世昌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躲租界裏靜觀局勢發展,並繼續利用以前積累下來的人際關係支持那位遼西地區苦苦奮鬥的張作霖張鎮守使,這也是他留的一條後路,以便無路可走時可以去投奔一名實力派人物。


    但是後來的局勢發展證明,聯合陣線很有戰鬥力,這個政治集團不僅短時間裏就掌握了核心權力,而且還進一步優化了中國的國際環境,現,那位趙大總統比徐大總統有手段,也有魄力,他正是這個國家現需要的領袖,於是,徐世昌明智的收斂了心中那殘存的一點對政治的興趣,決定投身實業,做一個真正的實業家了。


    前清官場打拚多年,陋規加上官俸,以及張作霖等人的孝敬,他徐某人也算得上一個有錢人,這投資實業,資本自然是不成問題的,關鍵是投資什麽實業?


    經過一番認真考慮,再加上那位民國副總統張謇先生的建議,徐世昌終決定投資紡織業,他與那位同樣寓居租界的下野軍人加政客馮國璋武漢合資興辦了一座紡紗廠,專門紡紗,銷售給鄉下的小農,再由農婦們用土織機織成半洋半土的“農家布”,然後進入終端市場,銷售給那些社會下層人士。


    雖然現辦紡紗廠的人很多,可是生意卻還是不錯的,徐世昌和馮國璋的這座紡紗廠興辦了不過兩年工夫,現這本錢差不多已回來了,兩人商量著繼續擴大紡紗廠規模,而今天徐世昌之所以趕到這德租界濱江碼頭,也正是為了此事,現國內雖已出現了機器廠,但是生產的紡織機器無論是質量還是產量都無法滿足國內需求,徐世昌和馮國璋要想擴大紡紗廠規模,就隻能從外國購買機器設備。


    徐世昌是向德國洋行下的訂單,本來那批機器上個月就應該運到武漢的,但是因為“東北亞危機”的事情,徐世昌擔心局勢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導致戰火再起,因此他特意通知洋行方麵推遲了運貨時間,那批德國紡織機器就香港的貨倉裏停放了將近一個月,現看到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中國與日本似乎不會爆發戰爭,徐世昌便今日趕去洋行,要求立即將機器設備從香港提出,運回武漢,而且跑完了洋行,徐世昌還不放心,還特意去了一趟碼頭,看看洋行說的那班船現是否已香港碼頭停泊,以免耽誤日程。


    現的這場工業熱潮中,講究的就是一個效率,作為一個北洋出身的老政客,徐世昌對聯合陣線佩服的地方也就是這個“效率”,辦事拖遝的政治集團是絕對無法取得現的成就的,想到做到,說幹就幹,正是靠著這種雷厲風行的辦事態度,聯合陣線才能崛起於這個國家的政壇,必須承認,由聯合陣線控製這個國家的中樞權力確實是國民的幸運,也是徐世昌的幸運,過去的官場上,徐世昌處處受掣肘,而現,這同樣風雲變幻的商場上,徐世昌卻是如魚得水,混得是有滋有味。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初如果沒有政壇的失意,今日他徐某人又怎能發現自己經商理財的本事?


    就徐世昌坐馬車裏琢磨商場事務的時候,他的這輛馬車卻停了下來,然後就聽見了那車夫帶著廣東腔的叱罵,這使徐世昌的思緒轉了過去。


    原來,那前頭來了一輛很普通的四輪馬車,正好擋住了徐世昌座車的去路,而這條小街又太窄,根本不可能這裏錯車,所以,要麽徐世昌的車先退,要麽對方的車先退,可問題是,這馬車的倒車可沒汽車那麽容易,雙方的車夫都不願意主動退讓,結果,徐世昌的車夫一開罵,那對方的車夫也跟著罵了起來。


    徐世昌沒出聲,任由那車夫跟對方扯皮,官場、商場混了這麽多年,徐世昌早就看明白了,這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是不能講道理的,誰先退讓誰先倒黴,所以,就算是沒理也要找個道理,這馬車讓道的事情也是同樣道理。


    雙方就這麽僵持下去,過了片刻,對方馬車上下來一人,走到徐世昌馬車邊,向車廂裏望了望,看了徐世昌一眼。


    “原來是徐菊老,失敬了,我們這就讓道。”那人說完,急忙轉身,回到馬車裏。


    見對方已經主動退讓,徐世昌也沒怎麽謙虛,隻是覺得剛才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卻記不起到底哪裏見過,想來或許是生意場上的哪位熟人的仆人,不過他也沒怎麽意,畢竟,既然對方連名號都不帶報的,那麽自己也就用不著去熱臉貼冷屁股了。


    那輛馬車好不容易才退出了小街,然後就等街口,等徐世昌的馬車過去之後,卻也沒有再進小街,而是調轉車頭,跟著徐世昌的馬車轔轔的走了起來。


    徐世昌注意到自己的馬車被人跟蹤了,可是他並不覺得奇怪,雖然他武漢地區隻能算是一個小實業家,論財力,遠遠比不上那些大富豪,但是他畢竟是前任民國大總統,雖說總統的寶座沒坐幾天,而且還差點被人彈劾下台,可是這個身份還是足以讓人景仰的,再加上過去官場上積累的人際關係,這想巴結徐菊人的商人可是不少,每天都有人趕去他德租界的寓所投帖拜見,有的人因為不知道徐先生住哪裏,有時候往往也會跟蹤一下徐府的馬車。


    徐世昌的身邊就跟著兩名保鏢,都是德租界巡捕房掛了號的,帶著洋槍,自然不太擔心被人綁票,不過這種被人跟蹤的感覺確實讓人很惱火,於是徐世昌吩咐車夫加快速度,並且已經決定,回府之後立即閉門謝客,不見這個毫無禮貌的跟蹤者。


    不多時馬車已到了徐府,徐世昌沒等馬車停穩就下了車,帶著兩名保鏢匆匆走進府邸,進門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那輛跟蹤而來的馬車果然徐府門前停了下來,顯然,徐世昌剛才猜得不錯,這又是一個來巴結他的商場投機客。


    “老蔡,若是有人來訪,就說我今日不見客。”


    跟那名迎接他的管家叮囑了一聲,徐世昌就徑直進了書房。


    衣換鞋,徐世昌叫來一名下人伺候,擺上筆墨紙硯,但剛拿起毛筆,那管家老蔡卻又匆匆趕來。


    “老爺,有客求見。”


    徐世昌愕然道:“老蔡,剛才我不是跟你說過,今日老爺我不見客麽?難道是馮華甫(馮國璋)過來了?”


    也不怪徐世昌驚訝,這個管家跟隨他多年,辦事妥帖,不可能違抗他的命令。


    管家一臉為難,走上兩步,支走了那名下人,然後徐世昌耳邊說道:“老爺,這個客人可不是普通客人,他是一個民國政府的通緝犯。”


    “通緝犯?”


    徐世昌驚訝了,一個民國政府的通緝犯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前來拜見前任民國大總統,這到底是唱得那一出?莫非此人是來申請特赦令的麽?那也太扯淡了。


    或許是來投案自首的?但是投案自首不去警察局,卻到徐世昌這裏,莫非是想先找個保人?


    “誰呀?”徐世昌問道。


    “盛宣懷。”管家神神秘秘的說道。


    “啪!”


    徐世昌手裏的那杆毛筆落了地板上,這足以說明他現的心情了,而且,他似乎也明白剛才是什麽人跟蹤他的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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