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深秋(上)


    鉛灰色的天空將城市籠罩起來,雨還瀝瀝的下著,街上的行人多半行色匆匆,手裏拿著雨具,雨幕下望去,這雨中的城市朦朦朧朧,讓人想起那寫意畫中的景物。


    北京,南城,湖南會館,正門。


    由於下雨,會館的修葺工作暫時停了下來,但是門前的腳手架卻依舊搭那裏,幾隻空著的鐵皮桶就擱腳手架旁邊,無遮無攔,桶裏已裝滿了半桶水,而且從腳手架上滴落的雨水還不停的落進桶裏,並發出“叮咚叮咚”的清脆響聲,仿佛與那從會館裏傳出的二胡演奏聲伴奏著,使這深秋時節的鄉音中多少帶著點些許的鄉愁。


    湖南會館正門前就是一條柏油馬路,雖然這裏位置比較僻靜,但是好歹交通還算方便,不時有那麽一兩輛汽車從門前的柏油馬路上經過,讓人從那淡淡的鄉愁中感受到一些現代化的濃烈氣息。


    一輛中國製造的“力士”牌卡車湖南會館正門前的馬路邊停下,發動機沒有熄火,但是駕駛室的車門被人推開,從駕駛室裏跳下一名身穿長衫、頭戴禮帽的老頭,向那司機道了聲謝,便提著長衫下擺一路小跑,衝進了湖南會館。


    這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人稱“白譚”的譚人鳳,因為他那一頭白發和雪白的長須,因此才有這“白譚”的稱謂,別看譚人鳳須發皆白,可是老當益壯,當年反清革命的時候,人家可是衝殺前頭的,共和建立之後,是為國家的工業建設和經濟建設四處奔走,如今,天下誰人不知他譚人鳳是趙大總統親自授予“工業建設成就勳章”的第一人呢。


    可是畢竟歲月不饒人,已近花甲之年,譚人鳳確實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因此,自從上個月結束了西南的工作之後,他就向中樞請了假,準備休息一段日子,利用這段假期,譚人鳳就搬到了這湖南會館裏居住,但是每日總是少不了外出應酬,如果不外出的話,就會館裏與老鄉聊天。


    今天上午,譚人鳳應邀去西山參加一場商界會議,原本是打算晚上才趕回會館的,但是中午的時候,譚人鳳接到會館搖過去的電話,說有人來拜訪他,於是趕緊搭便車趕了回來。


    跨進會館正門,那名正倚門邊拉二胡的雜役望見譚人鳳回來,趕緊擱下二胡,上前打招呼。


    “石老,您可算是趕回來了。您那幾位小老鄉現就樓上吃茶呢。”


    譚人鳳向雜役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趕緊又向樓上走去,到了地方一瞧,五名濃眉大眼的青年後生就坐茶桌邊,吃著花生米,喝著熱茶,腳下堆著大包小包,看樣子這行李都沒有拆過,就等著譚人鳳趕回來接見他們了。


    看見譚人鳳走上樓,五名青年後生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趕上幾步,二話不說,做勢要跪,看上去似乎是要向譚人鳳行大禮。


    “瞧你們這客氣的,現是時代了,怎麽你們還行這跪拜禮呢?現興握手,興鞠躬,就是不興這下跪磕頭。都給我起來,起來!”


    譚人鳳搶上幾步,拉著青年後生們走回桌邊,吩咐雜役再端熱茶,隨即叫青年後生們坐了回去,然後向他們打聽湖南家鄉現的形勢,幾人很快就聊得投契。


    這幾名從湖南趕來拜訪譚人鳳的青年後生都是譚人鳳家鄉福田村的晚輩,而且當年都譚人鳳創辦的式小學堂裏讀過書,此次來京闖蕩,就是為了見見世麵,聽說譚人鳳現就湖南會館,於是趕緊趕來給老先生磕頭問好,順便也是想請老先生看同鄉兼師生的份上為他們介紹些好工作。


    現中國工業與經濟快速發展,湖南也不例外,由於當地的礦產資源開采很受地方政府重視,采礦業已成許多湖南人的謀生之道,不過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去做礦工,許多青年不甘心家鄉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做農夫,於是相約出外闖蕩,有的人去了關外,成了墾荒的小農場主,有的人則前往沿海地區,尋找適合自己的工作,機會到處都是,就看你怎樣選擇謀生的道路,而這條道路上,如果有人能夠拉一把的話,無疑將是非常有利的。


    也正因此,這些來自湖南鄉下的青年就趕到了北京,想投靠譚人鳳,請他走走門路,找些比較合適的工作。


    到底是同族晚輩,譚人鳳確實也不好一口回絕,隻能應承下來,答應替幾人留意工作的事情,而且也吩咐會館雜役為幾人安排住處,至於食宿費用則都由譚人鳳包下,找到工作之前,幾人就住湖南會館。


    如果就是這幾個青年後生趕來,倒也不致於將譚人鳳從商界會議上拉回來,他之所以這麽急著趕回會館,主要是因為這幾名青年後生帶過來的幾件包裹,這都是家鄉父老的一片心意,譚人鳳已是多年沒有回鄉,思鄉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等譚人鳳打開那幾件包裹,會館樓下就響起一陣喧鬧,譚人鳳向樓下一看,會館外頭走進來一幫人,為首那人也是眼熟,正是湖南人楊王鵬。


    說起來與楊王鵬也是小老鄉,而且也都是反清革命出身,於是,譚人鳳急忙趕下樓去。


    “子侖,你什麽時候從南洋回來的?怎麽住到這會館來了?”


    譚人鳳詢問楊王鵬,不怪他如此奇怪,現旅館業大發展,這同鄉會館的生意是越來越蕭條了,現願意會館投宿的青年人也是越來越少見了。


    湖南會館見到譚人鳳,楊王鵬也是略有些驚訝。


    “石老,你怎麽也住這裏?我前幾天剛從南洋回廣州,後來就坐火車一路趕回北京,此次回來,是來向中樞交卸職務的,現蘭芳共和國的國務已經走上正軌,用不著我這個特派員指手畫腳了,所以我就回來了。之所以湖南會館投宿,主要是這裏清淨,菜也地道,不像旅館,湖南菜吃起來像四川菜。”


    “哈!跟你一樣,我也是衝著會館的菜來的。既然你回來了,就這裏好好住段日子,反正你的老宅子也賣了,現沒地方可去,還是住這裏舒服些,旅館不三不四的人太多,嘴也太雜。”


    譚人鳳很是高興,一邊與楊王鵬敘舊,一邊吩咐身邊的那幫青年後生將楊王鵬和他同伴的行李搬去樓上,隨後又邀請眾人都上了樓,就樓上品茶說話。


    楊王鵬前段日子被中樞政府任命為特派員,專駐蘭芳第二共和國,指導該國立國事宜,並監督政府運行,這個情況譚人鳳是知道的,但是具體楊王鵬南洋做些什麽工作,譚人鳳確實很好奇。


    “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就是協助當地華人自治機關籌備中樞政府和地方政府,而且協助當地政府將民團改組為政府軍,並且鎮壓當地的土人暴動。”


    譚人鳳好奇,楊王鵬倒也幹脆,一五一十的將他南洋的工作詳情講給譚人鳳等一眾聽眾聽,從蘇門達臘和爪哇的政務合並講到當地華人與土著的利益糾葛,眾人聽得是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講到晚上,眾人興頭正高,譚人鳳性就樓上辦了場接風宴,吃到半夜方散,然後才各自趕回客房休息。


    睡到後半夜,譚人鳳突然被窗外傳來的喧鬧聲驚醒,推開窗戶一瞧,幾輛轎車駛到湖南會館門前停住,從車上跳下幾人,敲開會館的門,走進會館,之後沒多久,楊王鵬就跟著那幾人離開了會館,坐車走了。


    楊王鵬深夜跟人外出,舉動頗為反常,譚人鳳有些奇怪,於是幹脆也不睡了,披上衣服下樓去向會館雜役打聽情況。


    “石老,剛才那些人都是外務部的人,請楊王先生去外務部說話的。”雜役解釋道。


    “外務部?這倒也說得過去,楊王子侖現就是為外務部工作,隻是什麽工作非得半夜去做呢?難道是什麽緊急外事活動?”


    譚人鳳想了半天,沒想明白,本想搖個電話去外務部打聽,可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放下心思,回屋睡了。


    次日清早,譚人鳳起了個大早,見楊王鵬還沒有回來,於是先會館裏吃了些早飯,便匆匆趕去外務部,他現仍是外務部的高級顧問,進出外務部並不困難,很快就與外務次長說上了話,一問才知道,原來楊王鵬昨天晚上就已經坐飛機離開北京了,目的地是外蒙古首府庫倫,此去庫倫,楊王鵬是去協助徐樹錚辦理外蒙古行政區劃事務的,這也是唐紹儀為楊王鵬準備的職位,由於中樞催得急,楊王鵬甚至沒有來得及帶行李,那些行李隻能稍後托運過去。


    至於中樞為什麽催得這麽急,主要是因為俄國國內局勢的突然變化。


    就昨天深夜,俄國首都彼得格勒再次爆發了革命,根據今天早上得到的可靠消息,臨時政府已經被革命者推翻,現,掌握俄國中樞權力的是蘇維埃。


    由於起義爆發於俄曆九月,因此,總統已正式將此次俄國革命稱之為“九月革命”。


    楊王鵬之所以這麽急著去外蒙古,就是為了應對俄國九月革命的。


    俄國的這場的革命完全不同於上次的“二月革命”,這一點,譚人鳳是幾年之後才完全領悟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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