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豪賭


    現已是淩晨四點鍾,雨還下,雖已小了許多,可是氣溫卻低了。


    報館的那間書房裏仍舊亮著燈,那盞白熾燈下,熊成基仍來回踱著步子,身上披著一件呢子大衣,這大衣卻是國防軍的裝備。


    書桌上架著一部黑色的電話機,熊成基現就等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他已等了一個小時,現,他已有些不耐煩了。


    書房裏並不是隻有熊成基一個人,角落的那張沙發上還坐著一人,不是別人,正是章太炎,此刻,章太炎是一臉陰沉,不時翻起白眼,看熊成基一眼,那不滿是寫臉上的。


    熊成基知道章太炎翻著白眼看他,不過他並不意,一來是章太炎是長輩,當年也是他的上級,長輩和上級翻翻晚輩和下級的白眼也是可以理解的,二來則是因為章太炎剛才的埋怨有些道理,確實,此次軍事政變就是一次豪賭,一旦失敗,這個代價沒人承受得起。


    其實,熊成基現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答應那幫政變分子與他們合作,但是衝動之下,他還是選擇了現的這個陣營。


    終於,書桌上的那部電話響起鈴聲,熊成基走了過去,拿起話筒。


    “我是熊成基,請說。”


    “總統已錄好講話,城裏各關鍵部門已被我們完全掌握,政務總理唐紹儀已被控製,現,副總統即將去國會發表講話,居住城裏的國會議員將可能的被集中起來,國會聆聽副總統的演說。味根,你夢寐以求的時刻終於到來,從這一刻起,憲政製度才算是真正確立起來了!”


    “謝謝,饒總長,我馬上趕去國會參加會議。”


    熊成基道了謝,平靜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有些冰冷,他壓下話筒,然後轉身,看了眼坐沙發上正對他翻白眼的章太炎。


    “章先生,我馬上趕去國會開會,你一起去麽?”熊成基問道。


    “這麽說,你們的政變行動成功了?那麽,我還真是要祝賀你們這幫憲政革命家了。”


    章太炎說著,便站起身,衝著熊成基拱了拱手,隻是那臉上的表情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任何“祝賀”的意思,相反,那臉上的表情與熊成基此刻的表情一樣的冰冷,章太炎的立場是什麽,從這個表情就能看出來。


    “章先生,你也不必冷嘲熱諷,我知道,你反對我參與這場政變,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勝利者不受譴責’,有的時候,為了達到一個高尚的目的,采取卑劣的行動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可以批評我,甚至可以謾罵我,但是無論你怎麽想,我現已是騎虎難下,必須走到底,直到贏得勝利。”熊成基說道。


    “好一句‘勝利者不受譴責’,敢問這句話是哪位先哲說的?”章太炎愕然問道。


    “趙振華當年與我閑談時說過這句話,我當時也認為不過是‘成王敗寇’的另一種表述方式,置之一笑就忘記了,可是這麽多年下來,現回頭再仔細想想這句話,卻是很有道理,畢竟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失敗者的痛苦與失落是沒人知道的。”熊成基歎了口氣。


    “哼!這句話,不過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狡辯而已!”


    章太炎冷哼一聲,白眼再一翻,說道:“趙振華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清楚,那個人,就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政客和軍閥!他的理想是什麽?不過就是抓權而已。誰敢阻擋他抓權,他就要消滅誰,哪怕是他的革命戰友、同黨同誌,那個人,與曆史上的那些開國皇帝、亂世梟雄沒有兩樣。


    可是你熊味根是什麽人?你堅稱自己是一名追求憲政理想的政治家,為了實現憲政,為了實現民享、民有、民治的理想,你可以為之犧牲,你這樣一個人,怎麽能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種歪理奉為圭臬膜拜呢?你是否明白,你今天參與這場政變,實際上已經違背了你的初衷?軍事政變,這法理上是與憲政治國的理想背道而馳的!你已經背叛了你的理想。


    今天,你可以為了實現你的所謂憲政治國理想而發動軍事政變,那麽明天,就有人有樣學樣,為了實現他們的理想而發動政變,不管是什麽理想,隻要是手裏有槍杆子,就能發動軍事政變,這樣的話,法律又該是個什麽玩意呢?難道你們這幫所謂的‘憲政分子’眼裏,法律就是一塊擦鞋的布麽?


    我實話跟你講,等天一亮,我就讓報館出版特刊,我要光明正大的站到你們這幫政變分子的對立麵去!我要報紙特刊上罵你們!罵你們發動政變,罵你們違反憲法精神!如果趙振華帶兵鎮壓你們,我不僅不會幫忙,我反而會拍手叫好,我會大叫:一幫笨蛋居然想用軍事手段去對付一個軍事強人,被人消滅,這是他們自找的,這是活該!”


    章太炎那邊罵,熊成基一邊聽,眉頭擰一起,就這麽聽著,既不反駁,也不拔腿就走。


    等章太炎罵累了,停下來歇一歇,熊成基才找到說話的機會。


    “我們不會失敗的,趙振華現已被困西山宅廬那裏,無法脫身,隻要他被我們抓住,他的勢力就會土崩瓦解,政變一定會成功,憲政體製一定會得到鞏固。”


    “呸!你呀你,你就是一葉障目不見南山!你是利令智昏!”


    章太炎啐了一口,打斷了熊成基的話,然後就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憤慨。


    “我問你,趙振華是何等樣人?他統治這個國家二十多年,全國各地、軍政部門布下多少眼線,布下多少棋子?這樣一個軍政強人,難道會這麽容易被你們那個兒戲一般的政變計劃給困住?你們跟這樣一個軍政強人鬥,有多少資本可以利用?就靠那幫有錢的財閥?我跟你們說,我看來,你們現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怎麽割、如何割,這都是趙振華說了算!


    我是個文人,不懂軍事,當年投身光複會,也是憑著一股血氣之勇,當年,搞暗殺、搞兵變,我也參加過不少計劃,可是終,通過那些慘重的犧牲和失敗,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實力是一切,光占著一個道義,那是不夠的,還必須耐心等待時機。


    現,時機對你們而言成熟了麽?沒有!可是你們卻要這麽急著發動軍事政變,而目的居然是為了阻止一個人去參加總統競選,可笑的是,你們的借口居然是這個人可能上台以後推翻憲政製度,你們是為了防患為未然?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們以為,就憑你們那點伎倆,能鬥過趙振華?你們不能!我雖然沒有參與你們的密謀,可是我卻知道,你們的行動給了趙振華一個反擊的有力借口,這個借口恐怕是他等待已久的,而一旦他發動反擊,你們恐怕一個都跑不了。換了我是你,我現絕對不會去國會聽什麽副總統的演說,我現已經逃往天津了,從那裏直接上船,出國,逃得越遠越好,而且以後也再不公眾視線前出現。


    你剛才告訴我,國防軍有你們的同誌,會協助你們一起行動,可是我要問你,你怎麽知道那些人不是奸細?你剛才還說,一旦行動成功,全體國民都會站你們一邊,可是我卻要問你,經濟危機之後,是黎元洪政府的威信受到了損害,還是趙振華的威信受到了損害?現,誰振臂一呼,得到的幫手多呢?”


    章太炎一番道理,讓熊成基心情低落。


    “一莫做,二莫休,現我已沒有退路,唯有拚到底了。你說我一葉障目不見南山也好,你說我利令智昏也罷,那是你的看法,饒漢祥說得好,為了達到高尚的目標,使用卑劣的手段也是可以的,隻要能夠兌現承諾,這就是正義!當年宋先生就是為了達到高尚的目標而決定與北洋尋求妥協的,隻是他沒有成功,因為他被人暗殺了,現,我希望先生天之靈能夠保佑我們成功。”熊成基歎了口氣。


    章太炎搖了搖頭,失望的說道:“宋鈍初天之靈,如果知道你這麽做的話,也不會原諒你的,你們師徒二人的做法看似相同,但是實質卻不一樣,宋鈍初隻是細節上做改,而你想改的卻是原則,原則一動,你就失去道義上的優勢了。過去,你除了道義還有什麽資本可以利用呢?而現,你連道義的優勢也失去了。”


    熊成基也搖了搖頭,不過沒再辯駁什麽,而是脫下那件呢子大衣,露出了裏麵穿著的那身軍裝。


    “這軍裝還是當年安徽軍式樣吧?你一直留著?”章太炎看了眼熊成基身上那身軍裝。


    “不。這是特意找裁縫做的,料子好,而且帽徽也換了。章先生,時間不早了,我去國會那邊了,你若想去,打電話來國會,我叫人用車接你。”


    熊成基苦笑,衝著章太炎一拱手,便從門後拿起一把雨傘,然後將房門拉開,走出書房。


    章太炎歎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門口,望著熊成基走出報館,看著門房關門上鎖,心中不由很是淒涼。


    “他這是魔怔了啊,他說趙振華一意孤行,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一意孤行的性格呢?趙振華一意孤行換來的是天下影從,而他的一意孤行換來的卻是顛沛流離,也難怪他這次要孤注一擲了呢,隻是這場豪賭的代價未免太沉重了些。”


    此時,那夜雨仍瀝瀝啦啦的下著,章太炎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回屋,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試圖聯係一下幾位朋友,但是總機那邊卻告訴他,現私人電話是禁止通話的,城裏的電話隻能搖到特定的地址,而這間報館也僅僅隻是沾了熊成基的光才得以保留通話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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