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喬夕顏沒有留下吃飯。媽媽的話讓她手足無措恐慌不已, 一時間百感交集,她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從小到大都困惑著自己的存在。她曾偷偷跟蹤過爸爸, 他帶著那孩子逛超市,也不見多親昵, 但和在她麵前是完全不同的。他和他說話,會微微低頭,遷就小孩的身高。可是對她,他隻會不停的給錢。


    薛靈泉家裏也是兩個孩子,她爸媽和奶奶都重男輕女,她弟弟在家裏儼然是小霸王,而她, 一直是那個多餘的人。每次薛靈泉和她說這些的時候, 她都覺得心口像有一把錘子不停的敲,震得她五髒六腑俱碎。


    她離開家的時候,喬爸正好回來,看到她像個見了老師的孩子一般緊張, 磕磕巴巴的說:“怎麽不打招呼就回來了?吃, 吃了嗎?”


    尷尬的場麵,喬夕顏不願多留,淡淡的說:“就回來看看媽媽。”


    說完,喬夕顏看了他一眼,心中歎息,這個男人終於還是老了,五十幾歲, 鬢角花白,寬背微佝,早不複當年的意氣風發。


    喬夕顏有些心軟,低低的說:“最近身體還好嗎?”


    一句簡單客套式關懷,卻讓喬爸受寵若驚,他滄桑渾濁的眼裏閃爍著驚奇和感懷的光芒,忙不迭的說:“好著呢好著呢!還沒老!”


    他笑眯眯的樣子讓喬夕顏覺得有點心酸。青春期的時候,喬夕顏想盡辦法的和他作對,什麽糟的亂的都幹過,甚至差點沾染毒品。那時候的喬爸正值壯年,在生意場上叱吒卻管不住家裏叛逆的女兒。他從夜店把喬夕顏領回家,他氣得渾身直發抖,巴掌高高的揚起,喬夕顏卻不躲不閃,滿眼挑釁。


    最後是喬媽上來抱著她,那是喬夕顏第一次看到柔弱的媽媽展開羽翼護雛,她狠狠的對喬爸說:“喬炳年,你要是敢動她一下,我們馬上離婚!”


    那一刻,喬爸眼裏全是憤怒,他瞪著喬夕顏,眼神鋒利如刀刃,他冷冷甩下幾句話就走了。


    他說:“周麗清,你慣吧,這孩子總有一天毀在你手上。”


    那是喬夕顏從小到大唯一見過爸媽吵架。爸爸走後,媽媽徹底垮了,抱著她一直哭,一直撫著她的背說:“顏顏別怕,有媽在爸爸不敢打你的……”


    媽媽不堪一擊的樣子徹底驚醒了喬夕顏。從那一天開始,她徹底和那些狐朋狗友斷了交往,她實在不忍心再去傷害可憐的媽媽。她是喬夕顏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人。她不想再讓她失望。


    喬夕顏努力的學習,高考發揮良好,考上了國內首屈一指的學府,雖然是吊車尾的學生,卻還是讓喬媽臉上綻放了久違的驕傲笑容。


    她就是在這樣畸形的家庭中長大的,記憶中就沒有什麽溫暖的回憶。她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如果沒有她,媽媽也許不用這樣忍耐,也許她可以選擇全新的生活。


    她感到愧疚,可她什麽都不敢說,不敢鼓勵媽媽去過新的生活,因為她害怕,害怕那個清冷的家裏會隻剩她一個人。


    坐在雙層公交的二層,從蒙了層灰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盡收眼底的是悠遠如白練的江流,吊橋的鐵索一根一根將眼前的畫麵隔斷,讓人不覺有另一番感懷。從雙層車的高度看過去,安然平靜的夕陽將江麵染成橘紅的色澤,粼粼柔光。


    喬夕顏發著呆,腦中全是媽媽溫柔的話語。


    她不斷的質疑著,卻又忍不住有些高興。她真的是受祝福出生的孩子嗎?她可以嗎?她,配嗎?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腹部,那裏還很平坦,她的孩子此時還沒有心跳,她感覺不到她,可是有一種強烈的母性原始本能在她心間流淌。她不敢確認這種感覺是從她身體裏流出的,可這一切就是真的。


    手機震動起來,是徐岩的電話,他在電話裏對她說:“在哪?我去接你。”


    下班的時間,城市的交通已經一塌糊塗,電話那頭的背景聲音很是噪雜,他開了車載廣播,嘰裏呱啦的播報著交通路況。


    “我在大橋上,坐的公交。”


    徐岩“嗯”了一聲,淡淡說道:“你在下一個公交站點下車。我去接你。”


    “不用……我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她吐了吐舌頭收起了手機,心想,徐老板這次氣得挺久啊!


    喬夕顏乖乖在下一站下了車,這是公交樞紐的一個大站,等車和轉車的人都很多,喬夕顏找不到地方站,隻能擠到一旁的樹邊站著。


    大約過了五分鍾,徐岩的車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他打了個轉停在她麵前。她愕然看了他一眼,才遲鈍的往車裏鑽。大約是懷孕真的比較容易乏,她不過是站了一小會就覺得腰酸,下意識的揉了揉腰。


    徐岩見狀,立刻從車裏下來,一手輕輕的扶著她,一手給她把車門打開。雖然沒有和她說話,卻是一如既往的照拂和體貼。


    喬夕顏鑽進副駕駛座,徐岩低頭給她把安全帶扣上,怕她不舒服又用手上下滑了一下讓它能微微鬆一點點。


    喬夕顏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專注的盯著徐岩頭頂的漩渦,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徐岩的體貼。


    她偷偷的笑著,心說,小樣兒,讓你傲嬌,以為我真的治不了你。


    徐岩正要發動車子,喬夕顏就痛苦的皺起了眉頭,她捂著肚子嘶嘶的直抽涼氣,有氣無力的說:“徐岩,我肚子好疼啊……”


    徐岩臉色唰的就白了,趕緊俯身去看,滿臉緊張,抓著她手臂的手都在攏骸澳睦鍰郟慷親櫻渴遣皇怯惺裁次侍猓亢芴猛穡俊


    她還是皺著眉,把徐岩的手抓過來,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了幾下,偷笑著說:“誒,好奇怪,又不疼了,剛才大概是孩子胎動了,爸爸一摸她就老實了。”演技拙劣,卻挺好使的。


    徐岩身子一僵,立刻反應過來是喬夕顏在耍他,臉色鐵青的抽回了手,橫眉冷目瞪她:“荒謬!”


    喬夕顏也不反駁,完全展現出她的無賴本色,理直氣壯的說:“反正剛才就真的很疼啊!可能是孩子爸爸一直生氣我急的吧!”


    徐岩不再理他,自顧自發動了車子。他手心都是汗,掌心熨熱,剛才他是真的緊張了。可是此刻那個肇事者卻滿臉狡黠的笑意。他無可奈何的輕歎,這真是業障,上輩子作孽了,這輩子老天派了這小閻王來收拾他,還一來就一大一小。


    徐岩搖搖頭,明明是想抱怨的,卻偏偏有幾分甘之如飴。


    人的心情是多麽奇怪,明明氣得要命,可他對她就是沒辦法真的狠心。


    徐岩接她一起回了徐家大宅。他們近來忙碌,喬夕顏也有兩周沒有回了。兩人一踏進門徐母就笑逐顏開的過來迎接。


    正趕上飯點,徐母趕緊張羅保姆加餐,喬夕顏習慣的想去幫幫忙,徐岩一把拉住她,“廚房地滑。”


    喬夕顏抿了抿唇,以往她也是作為媳婦的本分去打打下手,不讓她去正好可以偷偷懶。徐母忙裏忙外,也沒在意喬夕顏進沒進廚房,她一歇下來就拉著徐岩噓寒問暖。徐母疼兒子一直是出名的,一直說他“瘦了瘦了”,喬夕顏撇嘴,上下打量著徐岩,瘦了嗎?她真的看不出來。他們母子倆熱絡極了,喬夕顏不好插嘴,站在一旁自覺無趣,自發的坐到沙發上和徐父品茶去了。


    吃飯的時候,徐岩不讓她吃辛辣和寒涼的東西,徐母詫異,隨口問了一句:“喬喬病了?”


    徐岩給她夾了一筷子蒸魚,很平淡很不經意的說:“懷孕了,忌口。”


    徐母一驚,手上的飯碗“啪”一聲掉到桌上,她太激動了,表情非常奇怪,想笑又好像想哭,她瞪大了眼睛問:“真的?確定了嗎?”她雙手一拍:“天呐!這一定是你姥姥姥爺在天保佑的!”她激動的語無倫次,說話都沒有邏輯了,一會兒又說:“喬喬!你真是咱家的福星!功臣!天呐!你這麽瘦怎麽行啊!你和徐岩趕緊搬回來!媽媽給你好好補補!”


    喬夕顏正在喝湯,一聽這話,“噗”一聲差點沒把湯給吐出來。她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徐母:“媽媽……”


    她求助的又看了一眼徐父。誰知一貫尊重他們生活的徐父也清了清嗓子說:“乖孩子,搬回來吧,你又不懂,第一胎一般都比較矜貴,媽媽照顧方便點。”


    喬夕顏眼珠子直轉,又把目光抽回徐岩身上,求助於他,誰知徐岩一直低頭吃菜,看都不看她。


    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一腳踢在徐岩腿上,他沒反應。喬夕顏氣得直抖,隻能卯足了勁,又踢他一腳。


    這下他終於有反應了,放下飯碗,溫柔的看著喬夕顏,關切的說:“夕顏,怎麽了?是不是腿又抽筋了?”說完又轉頭對父母說:“她懷孕以後總是腿抽筋,不知道要不要緊。”


    徐母趕緊說:“這是懷孕正常現象,我懷你的時候也這樣!”


    “……”喬夕顏嘴角抽搐,無語的白眼直翻,徐岩這招借刀殺人夠狠!在老流氓老狐狸麵前!她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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