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朕累了,先去休息一下。”義雲無力地再看了一眼暮葉的衣冠塚,心內悵然。人已死了,做這一切,當真能夠告慰他的在天之靈麽?


    鬼眉得了禦旨,由內侍引路進了宮。既未見著朝旭新帝,也未見著瀚皇和義雲,心內有點小小的不高興。她幫了這麽大的忙,怎的連個當麵的謝字都落不著?這皇帝小子忒沒風度!這義雲公子也,不夠意思!等到入了皇帝的寢居宮苑,看見武穆德當庭跪著,鬼眉這才一掃不滿,心道,義雲尚且算得說話算數,什麽皇上的謝禮就算了吧,誰讓她大肚能容呢?


    正要扯了武穆德走人,抬眼看見不遠處似有陵台建築,一時不免驚奇流連。細看之下,果見是一方墳塚,便去端詳那豎著的墓碑,再見了一堆囉囉嗦嗦的銘文裏有“暮葉”二字,愣住。說不出心裏是何滋味。死了?怎麽就死了呢?讓她無處怨,無處恨的!還有,一絲想念也跟著無處著落了。


    過了好一會兒,甩了甩頭。罷了,死了就死了罷!不過是生命中的一段塵煙。


    鬼眉自我安慰著,拖了半死不活的武穆德去往城外。


    出了城,又奔了幾十裏路,到了一處山石嶙峋的世外之地,鬼眉在半坡高地上勒韁下馬。將如同貨物般被捆在馬屁股上的武穆德毫不客氣地一把拽下,撂在地上。立在夜風中看著舊貌依稀的山穀沉默了片刻,然後指著月下的山林拖腔問道:“武穆大人可知姑娘我,為何要帶你來此處麽?”


    武穆德自然想不通,為何義雲沒有當場要了他的性命,反而讓個醜姑娘帶他出了宮。


    鬼眉冷哼一聲,倒提著武穆德的一腳,一路拖拽著由曲徑下到穀底。再欲開口時,見了武穆德那副離死不遠的模樣,有心刺激,便自己蹦跳著分飾多角,讓當日情景還原重現。指著一片荒草道:“這裏,就是這裏,原來有座墳。武穆大人可威風呢!對著手下人喊道‘挖開’,那些人就挖墳了。然後大人又道‘驗’,那些人就翻看屍體啊!那些人回大人道,屍體已經腐爛,麵目不清,但胸骨處傷痕不錯,大人又道‘燒’,那些人就一把火燒了!”


    武穆德頓時明白,怪不得義雲讓她帶自己來此,原來還是要他去麵對往日罪孽的。


    鬼眉說完這邊的事,又拖著這條死狗挪了地方,然後指著另一片荒草又問道:“這裏呢?大人可還有印象?”


    見武穆德未給反應,鬼眉照著他的頭臉狠踢了他一腳,咬牙冷笑道:“我來提醒大人吧,這裏原來有所小屋子,屋裏躺了個重傷的男子。大人可有印象了?大人真是官威不小啊!就因為這屋子離著那墳近,大人二話不說就下令放火。下人猶豫,大人居然還喝罵道,‘還磨蹭什麽!’。‘還磨蹭什麽’?大人可知,就是這五個字,姑娘我可算找著仇家了!”


    武穆德渾渾噩噩看著鬼眉自說自話,腦袋暈得厲害。


    鬼眉看著早已不見舊痕,長滿荒草的地方,咬牙道:“說實話,我爹本是受了重傷回來,大概也是性命堪憂。可是,倘若沒有大人出現,到底還有一線生機。我可以去尋在世神醫救他,他便能活。或者,便是躲不過一死,若隻讓他自己咽氣,甚或服毒自盡,也能走得舒服一點。嗬嗬!就是大人一句話呢,居然讓他臨死還要受盡烈火焚身之苦!他與大人何仇何怨?就因為你們不肯放過的那個孩子?追殺一個垂髫稚子,又行挖墳毀屍之舉,還要焚燒一個將死之人,這就是你身為朝廷命官,受著百姓供養之人的行為?我真奇怪,你是如何做了丞相的?怪不得這朝旭要改天換日!”


    武穆德忽然看著她覺得有些麵熟,卻實在沒想起來她何時在義雲身邊出現過。


    鬼眉翻出備好的瓦罐子,將油淋在他腳上,冷笑道:“你燒了我當年唯一的親人,燒了我唯一的棲身之地,讓我從此孤苦無依,無處可歇,我該如何謝你?大人可知道,當日,我就躲在山崖的石縫裏?我爹聽得有人的腳步聲,讓我躲出屋去,不許動,不許哭,不許發出聲響,要我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活下去。於是,我生生看著大人燒死了我爹,燒毀了我的家。可我眼睜睜地不能衝上前去,不能隨我爹而去。因為他要我活著。”


    鬼眉說完,胸腹間憋悶地厲害,怔怔地在那一片荒草裏看著往昔。那個噩夢之景同此處一並有過的溫情畫麵一陣交雜紛亂,竟又活生生地回了眼前,也活生生拉扯不住地同隔著陰陽虛幻一線。收回抓空了的手,握了握拳,鬼眉又將油罐傾斜,淋了一點在他胸腹上,無視他的蒼白,無視他的顫抖,含著淚,帶著滿身抹不平的傷痕淡淡自語道:“你可知,我尚在繈褓中便沒了家,是我爹拚著性命帶我逃出生天,又是他替我親生爹娘養我長大?你可知,他是我的全部?你拿走了我的全部,我該如何討要?”


    武穆德隱隱覺得有些懼怕,卻無力掙紮。


    “大人想不到還會有個孩子躲在一旁苟且偷生吧?大人想不到那孩子會來找大人討還吧?大人想不到的可多呢!因了大人,那****肩上又多負一條血債!一路受盡風雨苦楚,卻再無親人相伴,隻能獨自承受。可我也該謝謝大人呢!若不是大人當著我的麵燒死了我爹,我終是不能深徹體會,我家是如何破的,我的親人是如何亡的,我的活著,又是意味著什麽。大人,你說,我是不是還該謝謝你?”


    武穆德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避開了那雙含冰帶霜的眼睛。


    鬼眉將最後的油盡數倒在他頭上,擲了瓦罐,道:“我本來想了一千種,一萬種折磨你的方法,可是我放棄了。因為,我原以為報了仇我會好過一些,臨到這一刻,我卻覺得越發堵得慌了。既是這樣,就還是讓你怎麽欠的便怎麽還吧!”說著,便將火折子朝武穆德身上一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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