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澎湃”的不隻是夷男,接這道聖旨需要勇氣,宣讀這道聖旨同樣需要勇氣。


    謝逸宣讀聖旨的過程中看似鎮定,雲淡風輕,但實際上心裏卻在打鼓,忐忑不安。


    所謂的推恩,實際上卻是挑撥離間,分化瓦解。


    夷男不傻,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是否會乖乖聽話接旨真是個問題。若是當場翻臉,後果不堪設想,至少使團肯定是完蛋了。


    謝逸可不希望隨便為大唐捐獻,無論李世民做了怎樣周到的安排,邊疆軍事防禦如何完善,那是他的事情。自己的目標是既完成出使任務,也得平安回去,怎麽都不能讓家中兩位嬌滴滴妻子守寡啊!


    索性,夷男終究還是接下了聖旨,謝逸多少鬆了口氣。


    但看到真珠可汗腦門上的汗珠,謝逸心中仍舊忐忑不安,顯然夷男絕是心甘情願,他可能很糾結,想必是好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之後才接下這道讓他不爽到極點的聖旨。


    這不是好兆頭啊!


    本來出使薛延陀的處境就不怎好,現在惹怒了真珠可汗,能有什麽好果子嗎?


    夷男現在屬於隱忍不發,但難保他事後會怎麽想?


    萬一夷男一狠心,或者經不住西突厥人的鼓動,自己實在很沒安全感啊!


    實在是讓人有點怕怕的!


    不過還好,這樣總比當場翻臉要好,接旨以後等於承認了事實,夷男到時候再反悔就是的毀約。


    即便開戰,在道義上處於不利地位,想要鼓動和召集更多草原部族協同起兵就不那麽容易了。


    這些關於戰事的細節,夷男少不得要有一番權衡。勢必更加糾結。


    加之他兩個兒子得了可汗封號,等於是得了實惠,自然是不希望老爹毀約的。如果一個人的決定連他最親近的兒子都不支持。甚至多加反對,他能怎樣?


    這是唯一讓人欣慰的地方!


    “恭喜真珠可汗。恭喜兩位小可汗。”謝逸輕輕吐出幾個字來。


    夷男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臉色,隻是訕訕點頭,大度設對謝逸沒什麽好感,故而表情冷淡。突利失臉上確有喜色,然後卻是憋著笑的那種,他顯然能猜想到老爹的心情,故而不敢表露出來。


    哪怕是大唐皇帝禦封的可汗,但在草原上。還是得以老爹夷男為尊,至少現在是這樣。


    午間暖陽高照,天空有北雁南歸,蕭瑟的秋風吹過,汗帳前的高台上裝點的絲綢彩帶全都迎風飄揚,看起來十分喜慶,但氣氛卻……


    隨後便是所謂的壽宴,但老壽星夷男卻又幾分食不甘味的感覺,最美味的烤羊肉送到麵前,也味同嚼蠟。


    至於其他人。顯然也受到推恩聖旨的影響,一個個或情緒低沉,或若有所思。心中計較著得失以及各種鬼主意。


    好好一場壽宴變得索然無味,甚至可以說有點沉重。


    夷男確信這是他多年來過的最鬱悶的一個生辰,李世民派人來壓根不是給自己賀壽的,而是警告,挑撥,添堵來了。


    一瞬間,夷男還有點後悔。


    也許一開始全然不必對唐使客氣優待,簡直就是恩將仇報嘛,沒良心啊!


    至於往後要不要薄待他們。薄待到何種程度,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一旁西突厥胡祿小可汗一直沉吟不語。但嘴角隱有笑意。


    在他看來,大唐皇帝某種程度是在作死。搞什麽推恩和加封,有人會感恩戴德嗎?至少夷男肯定不會。


    誰都不傻,仔細思量一下後,推恩的實質是什麽便清楚明白,李世民想要搞什麽推恩分化瓦解沒錯,但現在這個時機,用這種方式難道不會適得其反嗎?


    本來胡祿還比較苦惱如何說服薛延陀,如何完成西突厥預期的任務,現在似乎不用那麽擔心了,對手竟然在給自己幫忙。


    在胡祿看來,至少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一個有可能說服薛延陀倒戈的機會。


    如果薛延陀人願意立即對大唐動兵,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也怪不得旁人,完全是大唐人自找的。


    想到這裏,胡祿心裏便美滋滋的,不同於為同嚼蠟的夷男,他吃的津津有味。


    突利失吃的也很有味道,卻也吃的很忐忑,今日的情形對他而言是好事,但是老爹夷男的態度不明朗,讓他很是不安,甚至有些擔心。


    萬一老爹夷男反悔,直接和大唐撕破臉皮,那就沒自己什麽事了,甚至還會因此而倒黴。毫無疑問,這並不是他期望的局麵……


    ……


    壽宴理所當然不歡而散了,回到營地的那一刻,謝逸立即讓孫武開做好防禦,或者說逃跑的準備。


    夜北和雪殤等人更是做好應對,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撇開使團,單獨護送謝逸離開。


    不過謝逸本人還算淡定,至少表現還算淡定,雖說今天是刺激到了夷男,但後果未必那麽嚴重,何必自己嚇自己呢?


    狄知遜更是淡然處之,鎮定程度超乎尋常,或許與他當年在梁州都督府任長史的經曆有關吧!經曆過軍旅生死關,還有什麽可怕的?


    “謝學士不必多慮,夷男今日既然接旨,便證明他並無必勝的把握,不敢輕易動兵。”


    狄知遜道:“一旦第一時間遲疑了,接下來就會越發瞻前顧後,反而……”


    “這我相信,之前幾次便發現了,夷男此人有些優柔寡斷,顧慮頗多,此番同樣如此。”謝逸道:“他從我手中接過聖旨的那一刻,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子,顯然心裏很掙紮,不過終究還是膽略不足,不夠果敢。


    對於大唐而言,隻此一點,夷男此人便不足為慮。不過萬一他經不住旁人的勸說和刺激。動了什麽心思,那可就……至少你我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且先等,靜觀其變。若是我們露了怯意反而助長了夷男的膽量,不值得……”說話間。狄知遜的語氣也漸漸有些沉重。


    “狄侍郎所言有理,那就靜觀其變吧!”謝逸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今天能否睡得踏實仍是個大問題。


    “還有……”謝逸沉吟片刻道:“突利失那邊或許可以動點心思。”


    ……


    夷男回到營帳之後便不斷來回踱著步子,顯得很是焦躁。


    大唐的一道推恩令突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推恩策的實質是什麽不言而喻,李世民實在是不安好心,如果此法推行下去,也許要不了多久薛延陀就會分崩離析。這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理智告訴他,不能遵從,山無二虎,國無二君這是漢人傳承幾百年的古訓,絕對有其道理。


    兩個人雖然是自己的兒子,然一旦有了可汗之名,就會是脫韁的野馬,到時候根本不由自己掌控。


    最終在利益和全力麵前甚至可能父子相殘,即便他們敬畏自己這個父親的權威不敢做出什麽過激的行為。但父子兩手足相殘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雖說這其中有自己縱容的成分。但唐朝的聖旨無意將此事全麵催化了。


    情況很糟糕!


    夷男好幾次想要將兩個兒子召到汗帳來問話商談,他相信兩個兒子當麵一定會惟命是從,但是背地裏會怎樣就不得而知了。孩子大了。已經不是那麽聽話了。


    尤其聽他們口是心非,父子之間毫無信任,彼此欺騙猜疑,還不如直接不問,自己解決的好!


    可是該如何解決呢?


    似乎隻有一條路——反唐!


    這事太大了,夷男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說舉棋不定那是輕的,對真珠可汗而言已經是一種折磨和糾結。


    想反,卻又忌憚大唐的實力。害怕失敗,壓根就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夷男沒有勇氣。但有人來給他打氣來了。


    首先便是西突厥小可汗胡祿出入夷男的汗帳,來意顯而易見。夷男本來不想見,但最終還是沒忍住拒絕。


    “可汗,還在心煩?”


    “哪有,本汗有什麽可心煩的?”夷男強顏歡笑,當然不願意承認了。


    胡祿淡淡一笑,低聲道:“可汗,時至今日,還不肯坦誠相見嗎?”


    夷男遲疑了,好半天之後仿佛想起了那天夜裏自己與阿史那結社率見麵時的情形,不也是這樣嗎?


    當初遮遮掩掩,口是心非的是阿史那結社率,而當時自己在嘲諷他,結果幾日之後相通的處境就落到自己頭上,甚至更加不堪。兩下對比,更加讓人鬱悶。


    見夷男不言語,胡祿繼續道:“可汗應該看得出來,李世民此舉何等狠毒,唐國當真是欺人太甚。”


    “家大業大,實力強勁,縱然耍橫,旁人又能如何呢?弱肉強食,這些年來草原上不是一直如此嘛!”夷男不聲不響,言辭也不那麽客氣,當年薛延陀也曾臣服在西突厥之下也是不爭的事實。


    “是這樣,但請可汗不要忘記了,一頭狼定然鬥不過一隻虎,但一群狼便可無所畏懼,讓虎豹望而生畏,甚至是讓其身死殞命。”


    胡祿悠悠道:“現在的唐國雖然強大,宛如一頭猛虎,但我們是草原上的一群狼,群起而攻之未必怕他。”


    夷男反問道:“小可汗這麽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是迫不得已,被人逼到了如今的地步。”胡祿道:“試想想,薛延陀多了兩個小可汗,而西突厥本來有很多小可汗,如果李世民一道聖旨,會是什麽後果?


    西突厥剛剛統一,不希望再有動蕩,而可汗也不會容許任何的動蕩出現,你明白嗎?”


    夷男當然明白,某種程度上唐國的聖旨對西突厥而言也造成了比較惡劣的影響,胡祿便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消息傳到天山,西突厥可汗得到警示,難道不會懷疑他們這些小可汗會對自己有威脅嗎?被君王猜忌會是什麽後果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胡祿也不希望薛延陀出現三個可汗並立的局麵,而且這事也符合西突厥的“國家利益”。


    因此,鼓動夷男是肯定要做的!


    胡祿這麽一說,夷男頓時有種同病相憐,同仇敵愾的感覺,薛延陀和西突厥確實處境不妙。


    “來薛延陀之前,可汗曾有叮囑,如果真珠可汗有什麽想法,突厥勇士必定全力爭取。”胡祿當即做出了承諾。


    “當真?”


    胡祿點頭道:“自然當真!”


    看著胡祿篤定的眼神,夷男突然又生出些許擔心來,西突厥就在薛延陀背後。如果薛延陀和大唐打起來,西突厥會不會在背後捅一刀呢?


    縱然不捅刀,也未必同心協力,如果薛延陀敗給唐軍,西突厥首先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瓜分薛延陀的領地吧!就和當年頡利敗亡之後,薛延陀趁機占領了大片領地是一個道理。


    “可汗在擔心什麽胡祿明白,請珍珠可汗放心,西突厥的主要經曆還是在天山和西域,東邊的草原暫時無暇顧及。”


    胡祿道:“不管怎麽說,西突厥和薛延陀都算是草原部族,與漢人並非同族,在唐國的漢人眼裏,我們都是敵人。”


    “小可汗不必再多言,容本汗考慮考慮。”夷男擺擺手,思緒再一次很是混亂,糾結無比。


    胡祿見狀隻好告辭離去,出了汗帳之後瞧了一眼大度設駐紮的方向,然後悄然返回西突厥的營區。


    進入營帳之後,已經有人等候在其間,縱然草原上秋夜已經寒意森森,那人仍舊是一身紫色衣裙,仍舊蒙麵臉麵。


    “小可汗回來了,結果怎樣?”


    “不能說無功而返,卻也沒有實質性進展。”胡祿對此頗為無奈,少不得低聲歎息。


    紫衣蒙麵女子並不覺得驚訝,好似在預料之中,輕聲道:“不打緊,今日唐使這麽一刺激,夷男已經動搖了,今晚小可汗一番勸說,真珠可汗肯定動搖的更厲害了。”


    胡祿苦笑道:“不下決心又有何用?”


    紫衣女子仿佛很是自信,悠悠道:“快了,如果能有一個周全些的策略,可以讓夷男少些顧慮,相信他會做出正確選擇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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