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恍惚。


    陳露聽到耳邊很多聲音在喊:“萬眾一心加油幹!”“越是艱險越向前!”


    “農村是一片廣闊的天地, 到那裏去一定會大有作為!”


    她感覺到有人抓著她的手,睜開眼睛,看到麵前有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穿著很有年代感的衣服, 臉上有些歲月的痕跡, 但膚色白淨, 麵貌端正, 她正一臉擔心地拉著江露的手。


    “露露,還難受嗎?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發燒了,要不咱不去了……”這個女人擔憂的說。


    陳露微張了張嘴, 感覺嗓子一陣幹灼, 說不出話來,微咽一下還有些痛。


    “媽, 下鄉名額都定了,眼看火車就要開了, 你別耽擱了妹妹上車的時間。”旁邊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周圍到處是人, 吵吵嚷嚷,就像煮開了鍋一樣,陳露看向說話的那個人,正站在中年女人的旁邊,穿著有些土氣的綠色衣服, 紮了兩個辮子, 眼睛大, 皮膚水潤白嫩,五官精巧,看起來很年輕漂亮, 對方看著陳露,笑著說:“妹妹,你在那邊多保重,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革命青年誌在四方。”


    江露一腦門問號,她在說什麽?她隻覺自己額頭臉頰滾燙,眼睛還有點模糊,嗓子冒煙,全身難受。


    “火車要開了,要上車的快上來!”周圍人喊了一句。


    中年女人見周圍人都往火車門處湧,眼圈一下子紅了,手握著陳露更緊了,她看著陳露,大聲說:“你在那邊注意點自己身體,我每個月給你寄糧票,你記得收包裹……”


    周圍的人群開始擠,陳露一臉懵神地隨著這些擠動的人上了車,在她馬上要上車的時候,她的那位姐姐擠到了她身邊,伸手拉住她,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好妹妹,佑平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你就不要惦記了,下了鄉,在農村那邊好好種地,別再回來了。”


    江露聽到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那絕不是親人之間正常的笑,那是得意洋洋笑,這時候有人著急上車在她身後推了一把。


    她走上了火車,回頭的時候,看到原身的姐姐上衣口袋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的吸引著她的注意力,這熟悉的場景,她幾乎沒有思考的抬指一勾,來。


    一道綠色的光倏然消失在她手腕的紅線裏。


    江華得意地回過頭,江母還在踮腳望著一臉茫然跟著人進了火車的小女兒,她才剛滿十八歲,就要背景離鄉去那麽遠的地方,江母抬手抹了下眼晴。


    直到火車緩緩鳴笛,油煙蒸騰,慢慢向遠方駛去,火車周圍的人群才逐漸散開,母女二人這才往回走,江華一路上貼心地安慰江母,江母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冷著眼看了眼大女兒江華,看到時愣了下,她兩個女兒長得都極好,尤其小女兒江露,從小玉雪可愛,像個玉團子,小紅嘴和一身的肉,白嘟嘟紅嫩嫩的惹人愛,江母從小寵小女兒,原本是打算讓大女兒江華下鄉,可突然間江華找了對象,馬上要結婚了,對象家裏條件特別好,江母不滿意的是,家裏就兩個女兒,大的不去就得小的去,江華就算要結婚,江母也不攔著,但拖到要報名前才告訴她,使得江母想把郵局工作轉給小女兒都來不急了。


    而且不知道哪裏出了岔子,接到通知後,小女兒去的地方竟然是北韁?那裏又窮又苦又累,土地雖然多,卻種不出糧食,有不少去過的知青,回來時餓得脫了相,說那裏太苦了。


    江母知道後,已經改變不了這個事情,出發前差點哭瞎眼,小女兒知道後,大病一場,吃著藥還發著燒就上了去北方的火車,想起來,江母就心如刀割。


    江華過去扶江母時,她不滿地看了江華一眼,隨後一愣:“你臉怎麽了?”


    “臉?”江華臉上的得意之色早已掩去,很是有平時好女兒好姐姐的樣子,看到母親吃驚地看著她的臉,她伸手摸了下,有些粗糙,不似以前又細又白嫩的觸感,回到家裏找到鏡子後,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黃中透黑幹燥粗糙的皮膚,仿佛失了水變幹枯的花,再也沒有以前和妹妹並稱江家雙姝的好看模樣,江華失去了理智,對著鏡子尖叫了起來,“啊——我的臉!”


    陳露這具身體的名字叫江露,竟然也有一個露字,看來,她跟露很有緣呢。


    她頂著發燙的額頭,扶著座背一路往前,在火車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位置,車裏的人太多了,她被擠得東倒西歪,都快暈過去了,坐下來後,還有不少人在耳邊大聲地喊著她聽不懂的口號。


    火車是綠皮的,屁股下坐著的是硬綁綁刷著漆木頭椅子,她把行李閉著眼睛隨便放下,就一身虛汗的坐在那兒。周圍的一切,看著很像……時期,這一車的人,都是準備下鄉插隊的知青?


    她對那個年代的了解十分匱乏,一切對她來說都很陌生。


    她覺得自己鼻腔裏都要噴火了,喘氣的聲音都有些重,她習慣性的指尖一挾,卻沒挾到她想要的黃色花瓣,她一愣,怎麽回事?


    “係統,我的鏡子呢?”


    係統:“宿主,不可攜帶仙器穿梭。”


    “什麽?”陳露驚訝地睜開眼,怎麽會這樣?一想到仙鏡沒有帶過來,她就一臉的肉痛,啊!她的仙鏡!她的奇花異草,都沒有了,難受。


    係統:貪圖享受要不得。


    江露來回喘了好一會兒,才閉了閉眼睛,呼出口氣問係統:“我怎麽不記得了,你不是說,每個世界我都會活到老死,可是,記憶裏怎麽隻有他向我遞戒指的畫麵,後麵呢,怎麽想不起來……”江露捂著額頭晃了下腦袋,記憶模糊,隻有那段歌曲旋律在腦海中回蕩。


    係統含糊地說:“……本係統能力有限,每次世界穿梭,都會出現些記憶斷點,哈哈,記不清很正常,不用太在意……哈哈。”


    可江露想記起來,哪怕是很模糊的記憶,可是沒有,越往後想,後麵就像蒙了層霧一樣,不過,既然任務成功了,那他肯定愛上自己了,那肯定是深愛吧,她隻好問:“我們後來幸福嗎?”


    係統:“……幸福!”


    “那就好。”江露掩住心中拉扯發悶的感覺,呼出口氣。


    顧宴,顧宴,顧宴……他的微笑,他的臉……唉,忘掉,忘掉吧。


    她轉移注意力,去想起之前從那個江家姐姐身上招過來的東西,“拿出來!”仙鏡沒有了,總不會剛才的那個東西也沒有了吧。


    係統:……


    它哀怨地將一點綠色給了江露。


    渾身發熱難受的江露,一拿到東西,就覺得一股清涼之氣,湧入身體,全身立即舒服多了,冰冰涼涼的也不發燒了。


    “這是什麽?”陳露坐的位置在過路旁,有不少人來回走,她將東西輕拿在手裏,遮擋了下,低頭看了看,一個黃豆大小鏤刻好看花紋的綠色珠子,這次問也不問係統,她駕輕就熟地閉目將精神探入。


    “裏麵有巴掌一小團墨綠色的東西?是什麽?”


    係統:……


    係統不說,她就自己研究了下,“這東西,不會是一塊,壤吧?”像麵團一樣還能抻拉?怪好玩的。


    係統:……


    剛才還頭痛,珠子入手,江露神清氣爽,頭腦清明多了,隻有身體還很虛弱,她握著珠子開始有精神的觀察起四周,綠色火車皮內坐滿了人,她正坐在其中一節車廂裏,周圍的人都在談論著上山下鄉的事,中間各種口號和語錄紛飛,沒有人注意自己。


    簡陋的車廂,咯屁股的長條木椅,還有很多用繩子捆成團的行李,行李上掛著一串水壺茶缸用具……


    她低頭一看,自己也有一個包裹,不過被江母包好了,沒有東西露在外麵,她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穿著一件白色襯衫,褲子是條黑色直簡褲子,她摸了下頭,是兩根麻花辮。


    她微微凝神,開始找回憶。


    江露,s市出生,父親是報社的主任,母親在郵局工作,家裏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江華,小女兒江露,相差兩歲,江家父母都是普通長相,可生的兩個女兒,長得一個比一個漂亮。


    大的江華本來生得清秀,但這兩年越來越漂亮,小的江露,從小就美的驚豔,十八歲就跟枝花骨朵似的,讓人眼饞。


    這次上山下鄉本來要江華去,可是江華突然間有了對象要結婚了,對象是首長家的兒子鄭佑平,鄭佑平二十四歲,是江露從小就喜歡的人,兩個人本也就那麽點意思,隻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沒想到卻被姐姐半路截了胡,江露知道後生了場病,反反複複一直也沒好,結果就這樣被塞上了火車,一路下了鄉。


    “鄭佑平是男主?”江露問。


    係統:“……不是。”


    江露鬆了口氣,不是就好,上個世界貧富差距大到她心力憔悴,如果這次再來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有錢,我沒錢,而是我下鄉了,離你千裏之外,那她可真要哭了,誓要把係統拿出來放在地上踩。


    “這個世界,男主是誰?”


    “男主是鄭清河,就在你要下鄉的昌河。”這次係統理直氣壯,終於不用再被她吐槽了。


    江露想了想,“鄭清河和鄭佑平有關係嗎?都姓鄭?


    “有,血緣關係。”


    她哦了一聲,“是兄弟啊,那他也是鄭首長的兒子了?”看樣子到了地方再慢慢打聽吧,鄭清河?嗯。


    江露身體好了一些,立即翻找起她身上背著的包,裏麵有一隻比巴掌大一點,帶支架的鏡子?她好奇地拿在手裏看了看,才在人頭攢動的車廂裏照了照臉,看到了這具身體的長相。


    和上一個世界的陳露大概有五分相似,另五分自由發揮,各有不同。


    “這……相似度,模板嗎?”陳露照著鏡子抿了抿嘴唇,嘴唇因為生病,沒有那麽紅,反而透著蒼白。


    係統:啥也不敢說,模板基礎值太高,怎麽長都不醜。


    這時,陳露旁邊有個女同誌在跟其它人說話,“我來的時候,帶了些土,聽人說用家鄉的土泡水喝,可以治水土不服,你們要不要?”


    江露扭頭看著她裝的一小口袋黑黝黝的土,見她手裏還抓了一把,土裏麵好像有個紅色的,似乎是種子的東西,江露學著她們那樣說話道:“同誌,你這個能給我嗎?”說著,她捏著那個很小的種子。


    那女同誌扭頭看她,非常熱情,以為江露說的是這些土,“可以,你多抓點,我還有很多。”


    “謝謝。”江露隻象征性地捏了一點點,隨手將那顆種子扔進了綠珠麵團裏,她總有種感覺,綠團好像就是要這樣用的。


    從s市到北疆,整整三天兩夜的車程,江露本來就生著病,拖著這具病了很久吃得不多又很虛弱的身體,可把她折磨壞了,吃沒什麽好吃的,屁股還咯得生疼,幸好從這具身體的姐姐身上順來了一個綠色仙珠,那顆不知道什麽東西的種子,被扔進綠團裏時,一夜之間,就長成了一棵小樹的樣子,


    運氣非常好,這是一種能吃的野果種子。


    上在掛滿了一種叫蛇莓的紅色果子。


    原本的蛇莓果隻比指蓋大一點,但被她扔進那團綠壤中長出來的蛇莓果,掛在翠綠的葉片下,個個都像小紅燈籠,特別喜人,一個足足湯圓那麽大,而且熟透了後,晶瑩剔透的像紅寶石,散發著一股幽幽的果香氣,摘一顆放到嘴裏,沁甜、甘美,舒暢、入口即化,好吃的停不下來。


    江露一日三餐就靠著一百來個蛇莓果,熬到了北疆,路上她假裝從包裏拿出來,其實摘了五個蛇莓果用紙包好,偷偷遞給旁邊那位帶土的女同誌,她還將果子捏碎了點。


    雖然不清楚這種野果有什麽好處,但是自從她吃了綠壤裏種出的果子,三天時間,因為生病而蒼白的嘴唇,如今不僅恢複如初,反而就像那些熟透了的蛇莓果一樣,紅豔豔的好看極了,絕勝過世麵最好看的胭脂。


    係統痛心疾首:那可是仙壤喲,宿主居然拿來種凡間的野果,不要因為是自己的東西,就可以暴殄天物!


    那位女同誌拿到了東西後,看著果肉,雖然有點碎但紅豔豔很好吃的樣子,她取了一點吃了,香甜爽口,後來她就和江露熱絡起來,親切地問她:“你是哪的人啊?”


    “s市的。”


    “我也是。”她高興地念了遍語錄:“那你要去哪兒插隊”


    江露從記憶裏搜了搜,“北邊昌河?”


    “我也是!差點就去了北疆,雖然昌河那邊也算北方……但是,比北疆那邊好多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說完她笑著說,“那我們是一個地方的,很可能分在一起,我叫趙鈴,你呢。”


    “我叫江露,金風玉露的露。”


    三天火車,氣味就不必說了,身上都髒透了,江露實在沒忍住,半夜去了廁所,用自帶水壺裏的水,沾了包裏的布巾,飛快地擦了擦,頭發也略微擦了一下,並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把臉和身上都弄清爽了,這才走出去。


    時間正是五月末,火車行駛入山,兩邊是滿山明綠,四處星星點點的野花。


    打開車窗,就有一股熏風伴著花草清新芬芳的氣息,撲麵而來。


    從車窗外看去,外麵一片片梯田和土地,還有水庫、河塘、溪流。


    江露倚在窗邊,看著外麵這一片天空,幹淨、湛藍,這是一個沒有工業汙染的年代,一切都是最原始樸素的樣子,一路上連個塑料瓶都沒有。


    半天路程,火車終於在昌河市的紅旗縣停了下來,此時綠皮火車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剩下的這些都是分配最遠的幾波知青。


    李援朝正在喂隊裏的馬車,手臂拎起一捆鮮草,幾下切碎,直接丟進了馬槽。


    王二軍跑了過來,“隊長說,中午要讓咱們趕馬車去縣那邊接分配過來的知青,你去不去啊,聽說……”他聲音壓低,四處看看,然後小聲:“這次分過來的女知青多,還有s市那邊的。”s市可是個大城市,離他們這太遙遠了,那邊的知青,家裏稍有點門路的,都不會來這邊,尤其女知青。


    李援朝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上的雜草,淡淡地回:“沒興趣。”轉身出了馬廄。


    “唉,援朝,你不去,我可找別人了,隊裏有的是人想去呢。”


    結果中午,隊長直接點了李援朝的名,到縣裏來回的路程趕馬車的話,要兩個小時,路不好走,馬車顛簸得很,一個來回也挺折騰人,到了縣裏,送知青過來的車還有沒到。


    他們又在縣裏冒著日頭等了一個多小時,幾輛載人的卡車才駛過來。


    車上的知青個個麵如菜色,三天兩夜,睡不好吃不好,下了火車後,也得不到休整,又是縣裏的人,又是給他們喊話,接著又上了幾輛載人的卡車,那個汽油味和尾氣還有路上的塵土,簡直把人熏的反胃。


    江露被熏壞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的汽油味顯得格外的大,她還有點暈車,半路就從包裏取出條粉紅色的紗巾,她在江家十分受寵,江母又在郵局工作,有什麽緊俏的東西都給女兒帶,這麽大的一條粉紅的紗巾很少見,唯一的一條就給了小女兒。


    江露從包裏翻到後,直接用紗巾披在頭上,捂著口鼻,總算熬到了縣裏。


    一群知青紛紛跳下了卡車,江露等人都跳完,她才磨蹭著把行李放旁邊,手扶著卡車邊緣要下去。可她這幾天沒吃什麽東西,全靠綠珠裏的那株蛇莓果續命,坐在車裏不動還好。


    若要拉著車擋往下跳,她是手也軟腿也軟,這個載人的卡車位置還特別高,低頭看地麵快有兩米,她一隻手捂著口鼻,另一隻手握著車邊,想跳,怕摔下去,一時猶豫再三。


    從遠處看,就能看到最後一個女知青,穿著白色剪裁得當的襯衫,藍色的褲子,襯衫邊緣掖在藍色褲子裏,露出細細的腰肢,一條粉紅色的紗巾被她鬆鬆地搭在頭上,粉紅紗麵下,露出了一張吹彈可破、瑩潔光滑、貌美如花的臉蛋,雪白的皮膚,黑溜溜的頭發,嘴唇紅得就像春天裏花瓣,美不勝收。


    李援朝本來嘴裏咬著根草,看著知青一臉不耐煩的樣子,直到他瞥過車上最後那個連跳個車都不敢跳的女知青後,咬草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不露聲色地打量片刻,在有人要去幫她之前,他吐出了嘴裏的草根,踩著馬車上跳下,幾步走了過去。


    江露正在發愁,伸出了試探的腳尖,一隻手突然拿起了她放在一邊的行李卷,另一隻手扶住她手臂,她聽到一個聲音,“別害怕,我接著你,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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