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公主整了整自己一身繁冗的宮裝,舉步邁入了高大的含章殿,才行了幾步,身後那厚重的紫檀木大門便又被無聲的關上,截斷了斜斜shè進來的夕陽的餘暉,大殿又恢複了之前的昏暗。


    含章殿乃元鼎起居之所,批閱奏章和接見大臣也基本是在這裏。殿身高大,在皇宮之中,僅僅次於朝會之所——太極殿。飛簷鬥拱、金碧輝煌、氣象森嚴,殿內也極為寬敞。清一sè的水磨青石板將整個大殿鋪遍,被小太監們擦拭得光亮如鏡。大殿主要是以十三根一人尚且抱不過來的高大木柱支撐著,皆漆以朱砂。在昏暗的光線之中,紅得十分暗淡、無光,便如凝結住了的暗紅的血塊一般。大殿的盡頭高處,便是那萬千人夢寐以求渴望一坐的龍椅。


    其實那椅子也沒什麽特別,除了較為寬大之外,坐上去也不見得如何舒適,那為何還有那麽多的人爭著搶著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對自己的父親下手來爭這個位子呢。明昭想起了現在困在牢中的兄長——太子君昕平,不禁無聲的歎了口氣。


    快步行到殿前,明昭盈盈拜下,向元鼎見禮。“皇兒起來吧,不用多禮了。”龍椅之上,傳來一道低沉嘶啞且蒼老的聲音。“謝父皇,”明昭站起身來,抬頭向高處的龍椅上望去,她的眼睛一時之間不能適應殿內昏暗的光線,好半天才把高處的那名頹然衰老的老人看清楚。


    朝如青絲暮成雪!


    元鼎的樣貌漸漸的在明昭的眼中顯現了出來。龍椅之上的那名身著赭黃袍衫,頭戴烏紗襆頭的他熟悉無比的老人在刹那間顯得那麽的陌生。襆頭下露出的本隻應有幾根銀絲的的頭發已然全白了,保養甚好隻有微微幾條淺紋的麵龐上現在卻有幾條深不見地的皺紋爬在上麵耀武揚威,眼睛也深深的陷了下去,修飾得甚為整潔的三縷長須此時也蓬亂不堪。


    這還是她的父皇麽,是她英明神武、神采奕奕、仿佛永遠不會衰老的父皇麽。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明昭的眼中無聲的溢出了,她哽咽道:“父皇……”仿佛這兩個字有千斤之重,說出這兩字之後,明昭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什麽也不會說了,隻能任憑眼淚奪眶而出,在她粉臉上留下兩道淚痕。


    禦座之上的元鼎皇帝居然笑了笑,語氣出奇的溫和,開口道:“皇兒怎麽了,父皇已經沒事了,這兩天在外庭cāo勞累著了吧,來,讓父皇看看,來、上來。”


    “是。”明昭雖然拚命的想收住眼淚,奈何這眼淚怎麽也不受自己控製,隻能一邊流淚一邊上前,靠到了元鼎的身邊。


    “喲,朕的小公主怎麽哭了,來,讓朕來給朕的小公主擦擦,笑一笑,不要再哭了。”元鼎將明昭招來至身邊坐下,從袖中掏出一塊黃綾絹帕,替明昭擦拭著臉上的淚珠,語氣之中滿是寵溺,就像是一名慈愛的父親寬慰著自己受了委屈的心愛的小女兒一般。可是事實卻是這個父親才是真正的要被寬慰的人。他在前天被人謀殺,要殺他的人,是他的兒子。


    好一陣子之後,明昭公主的眼淚才算收住了。元鼎歎了口氣道:“你剛從那邊過來。”


    “是。”那邊是指囚禁太子的地方,明昭公主點頭道:“是,父皇,兒臣剛才是去看……看大哥去了。”


    元鼎把目光從明昭的身上收回,平靜的看著前方,淡淡道:“他有什麽話說沒有。”


    “大哥他……”明昭斜眼偷偷的瞟了元鼎一眼,見他隻是迷離的看著前方,並沒有注意自己,咬了咬牙,她說道:“大哥懊悔得很,他說他一時鬼迷了心竅,才做出……”


    “明昭。”元鼎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了威嚴。


    “是。”明昭知道這謊話很難瞞過自己的父皇,剛才她那麽說也隻是心存萬一之想,垂下眼瞼,她咬著牙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便再沒有說話了。


    元鼎撫慰xing的拍了拍明昭的肩頭,道:“朕知道你是想幫那個逆子說好話,可是明昭,你要明白,他做的是什麽事。”


    “可是父皇。”明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元鼎:“他是我的大哥,是您的兒子啊。母後要知道了,她……”


    “不要說了。”聽女兒提起芳華早逝的愛妻,元鼎原本淡漠的臉上立刻泛起痛苦之sè。


    “兒臣知錯。”明昭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不該提起母親這個父皇的心中的永遠的傷痛。


    搖了搖頭,元鼎望向自己的女兒,道:“算了,明昭啊,你處事什麽都好,可是這魑魅魍魎的宮廷鬥爭之事,你還是了解得太少啊,古往今來,為了奪得朕現在身下的這個位子,皇宮內外,什麽肮髒惡毒之事沒有過,兄殺弟,子弑父,數不勝數。在權利利益麵前,哪裏還有什麽親情好講的。”


    “父皇,可是大哥是您唯一的繼承人啊,他何苦這麽做呢。”明昭急切切的想為自己這個平時對自己並不好的大哥辯護。


    “明昭,你不要再找理由了,你聰慧無比,這些你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敢去想,生在天家,這是你天生的宿命,是你必須想清楚且知道的。”元鼎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道:“假如那個逆子最後成功了,他會認你是妹妹麽,你想過你會有什麽樣的命運麽。”


    “我……父皇……”明昭啞口無言。


    元鼎冷然說道:“如果你不是那麽優秀的話,那逆子可能還會想著你們是同胞骨肉,而讓你活在宮內,到時候頂多給你指給駙馬讓你嫁人出宮罷了,可是你除了是個女兒身之外,哪一點不比他強,你認為,殺了父親的他會留你這樣一個妹妹嗎。”


    明昭想起了剛才,她去了臨時囚禁大哥——本朝太子的地方,對著自己,大哥並沒有半點悔改之心,哪怕是虛偽的表麵的悔改都沒有,有的隻是那眼中流露出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惡毒眼光,還有那一句怨毒無比的“成者王侯敗者寇”,權利,權利真的有那麽大的魔力嗎。


    記憶之中,大哥和自己並不親,年紀相隔八歲,在自己有記憶的時候。大哥已經有了自己的單獨的別宮,而自己則賴在母後那裏。在宮中也不經常相見,甚至太傅教書的時候,也是分開教的。印象中的大哥,一直是很模糊的,直到幾年前開始幫父皇處理奏折,相見的機會才多了起來,但是大哥對自己的態度也不是很好,冷漠甚至還有排斥。但是不管怎麽說,他也是自己的大哥,難道真要鬧到父子相殘麽。


    明昭不管如何聰慧,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而已,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酷,但是更殘酷的是,她的命運要她在這個時候就要懂得這些,這就是生在天家所必須承擔的,每個生在皇族的人所必須承擔的。


    元鼎見明昭默然不語,歎了口氣道:“朕自己的兒子朕當然知道他是什麽德行的,本來還想替他安排好一切,不讓大衛國亡在他的手裏,太太平平的做一個逍遙天子,可是他居然蠢到如此不可救藥的地步,明昭,你也沒必要為那個逆子求情了,求也沒用了。”


    “是。”明昭咬著下唇,應道。


    “還有什麽事沒有。”元鼎指了指麵前禦案之上厚厚的一迭奏折,道:“為了這個逆子,這些急件都沒有處理,明昭,朕現在無心處理,你拿過去和劉丞相商議著辦吧,實在不能的再來找朕。”


    “是,兒臣遵命。”明昭站了起來,欠身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東突厥的使者已經到了京都,住進了國賓館,禮部康尚書方才已經去了,兒臣想請示父皇,是否召見。”


    元鼎沉吟道:“東突厥,他們時常來的,不用召見了,再說朕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思。讓禮部去應付吧,不行再讓劉丞相接見也就罷了。”


    “是,兒臣領命,最後兒臣還鬥膽為求父皇一事。”明昭道。


    “嗬嗬。”元鼎的心情似乎好了點,輕笑道:“皇兒也有有求的時候,盡管說來吧。”


    “謝父皇,方才兒臣在外麵,見禮部的員外郎安無忌處事得當,且又是進士出身,文章自然也不俗,兒臣那邊整理文書還欠缺一個得力之人,因此向父皇請求將安無忌調到兒臣那邊。”


    “這個容易。”元鼎還以為明昭要求什麽大事,結果隻是一個小小的人員調動,因而笑道:“安無忌現在是員外郎,那是從六品吧,就升為翰林供奉,從四品,歸我兒調遣。”


    “謝父皇,不過安無忌尚無功績,如此升遷,恐與朝廷律令有違,兒臣認為升為翰林供奉可矣,品階還是不要升的為好,望父皇明鑒。”


    “那就依皇兒的吧。”元鼎道:“最近史書讀得如何。”


    “回父皇,最近事多,讀得並不多,現在在讀前朝史書之中的列傳。”明昭不知道元鼎為什麽會突然有此一問,想了想,照實說了出來。


    “列傳是麽。”元鼎點了點頭,道:“皇兒有時間還是要重讀下帝記。”


    “是,兒臣明白。”明昭秀眸之中光亮一閃,似是明白了什麽,但是隨即又暗淡了下來,應道。


    “朕累了,想去休息下,你也回去休息吧。”元鼎看著女兒的反應,無甚表情,道。


    “父皇,兒臣扶您進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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