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好沈歲寒之事後,明昭沒有再在揚州多作停留,坐船由水軍護送沿運河而上,轉入黃河,再由洛水入東都洛陽城,預備在洛陽稍事休息,再改行陸路回上京。


    可是明昭的車駕剛到洛陽太極宮,尚未來得及休息,一道由上京傳來的急報便送到明昭手上——上京開始流行起痘瘡來。


    痘瘡又稱天花,乃是極厲害的一種傳染病,而且無特效藥。沾染上的,不論王子皇孫還是貧民百姓,都隻有聽天由命看各人的造化,扛得過去的便一世無憂,扛不過去的也隻能一壟黃土。因此每年秋末冬至,最怕的就是這痘瘡傳染。


    這廂裏上京傳來此份急報是為了勸阻明昭不必著急回上京,靜待上京痘瘡傳染過後再行回宮。安無忌及東都官員亦上表勸阻,請當今在東都暫住,以避痘瘡。


    明昭並沒有接受一幹人人的意見,她幼時已經出過一次天花,因此也不怕再被傳染,她擔心的是離開她數月的皇長子君紹圉。


    皇長子君紹圉今年方才五歲,也沒有出過天花。雖然深宮之中層層保護,被傳染的機會很小,但是一旦被傳染了……那可就是。


    因此明昭下令,在洛陽休息一夜,便輕車簡從趕回上京。可是老天連這一夜的休息機會也不給明昭,當天晚上,一道三百裏急奏衝入洛陽太極宮。明昭的擔心果然成真,皇長子君紹圉染上了天花。


    明昭五年十一月三ri,皇帝車駕出洛陽龍光門,直奔上京。


    明昭五年十一月十ri,平素要用十幾ri的路程,明昭帶著一應隨從騎馬在七ri之內趕回了上京。在chun明門換了車駕,也不用衛士清掃街道,毫不聲張的直往皇宮去。


    此時已經是冬天了,天sèyin沉,緩緩的飄著小雪。向來熱鬧非凡的上京街道也因為痘瘡而變得冷冷清清。長街之上非但難得見到幾個人行走,便是店鋪,也多半關門。至於往常滿大街嬉戲笑鬧的小孩子,更是一個也看不見了。


    車駕快速過道政坊,東市,至平康坊卻又慢了下來。原因就在於平康坊那出了名的痘神娘娘廟,幾乎大半個上京城的人都擠到平康坊痘神娘娘廟來祈福消災,祈求痘神娘娘保佑自家孩兒過去這一個坎。人山人海的擠也擠不動,痘神廟兩側的香燭紙錢攤子擺開去一兩裏多,卻還是一個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來往香客有興高采烈來還願的,有愁眉不展來祈禱求福的。嚶嚶嗡嗡人聲不絕,都是念佛念觀音,求神拜佛的。


    因平康坊實在是太擠,明昭又不yu泄露身份,因此隻能掉轉車頭過崇仁永興二坊,由長樂門入皇宮。


    沐風陪著明昭坐在一輛車內,見眼前這人雖不言語亦不哭泣,但雙眉緊鎖,焦急之sè溢於言表。還時不時的打起車簾向外看去,車駕在平康坊掉頭時甚至還在車內遠遠的向痘神娘娘廟內遙遙一拜,雙唇微微開闔,似是在祝禱。知她心中煩惱焦躁已極,不禁伸出手去,握住明昭的手,輕輕道:“莫要急,一定沒事的。”


    過不多時,車駕行到了長樂門前,宮中內侍及一應官員早得到消息,預備好了禦輦在門口候駕。明昭下了馬車,也不多言,徑直上了禦輦,喝道:“去百福殿。”


    百福殿乃是皇長子君紹圉所居之處,他年紀尚小,明昭也未立他為太子,因此還在皇宮之內居住。一應從人自是步行跟隨,沐風呆了半晌,卻有一名小太監上前請他上了另外一輛輦車,跟隨明昭一同去了百福殿。


    百福殿中,除開皇長子所居的正殿不敢有人侵擾之外,兩廂配殿,都是香煙繚繞誦佛聲聲的。一邊是宮中女官宮女太監一起為皇長子祈福消災,順便也為自己延命。宮中防備何等森嚴,皇長子竟然也染上了瘟痘。自是他們這些伺候之人辦事不利,要是皇長子有一個萬一,還不須當今動怒,他們都得齊齊去抹了脖子。要知道,皇長子是現在大衛當今唯一的血脈,有了個萬一的話……


    另外一邊側殿則被征用為太醫們會診分析病情熬燉湯藥的地方,半個殿是煙熏火燎藥香陣陣,半個殿是太醫們爭得臉紅脖子粗喧鬧不已。還隻有正殿和後麵寢殿清淨一些。往來進出的宮女太監都是愁容不展,毫無言語,偶然發出了聲音,也隻有微微輕歎。


    “皇上駕到。”


    一聲一聲的通報傳入了百福殿。兩側配殿裏不論是念佛頌經的宮女太監們,還是爭執不已的太醫們,都急急的從屋子中跑了出來,跪迎聖駕。


    華瑩抱琴二人為先導,明昭沒有更換衣袍,依舊是路上為趕路而特意著上的素白胡服,身後沐風青衫飄飄,再往後才是安無忌武應安和一眾宮女內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罷了……”明昭無心去理會跪在兩側的這一眾人,她擔心的,是後麵寢殿裏正出著花兒的自己的骨肉,君紹圉。


    行入了百福殿正殿,太醫正應天和殿中省少監王定立刻迎了上來,剛要行禮,卻聽明昭冷冷問道:“圉兒病況如何,宮中是如何防備的,圉兒怎麽會染上天花的。”


    “回稟皇上。”應天跪下稟奏道:“皇長子殿下病情已經得到了控製,但是還是……還是有些危險。”


    “廢物。”明昭冷喝道:“什麽叫已經得到了控製,卻有危險,太醫署是幹什麽的。”


    “臣有罪。”應天知道是明昭心中焦急而發的火,連忙叩首請罪。


    “你呢……”明昭轉向王定:“你身為皇宮數百內侍首領,領殿中少監,皇長子怎麽會染上天花的。你們是怎麽防備的。”


    “回稟皇上。”王定的聲音之中已經帶著哭腔,連連叩頭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當初京城裏開始傳天花時,奴婢就已經派人在宮中四周撒石灰消毒了,皇長子所用的一應事物都蒸煮過,飲食也按照太醫吩咐由小廚房特別做的。伴讀都不許入宮,連少傅都是三ri一進的,奴婢自以為防備到了十分,可誰曉得……”說著說著,王定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明昭本是心中急噪,排揎了應天一頓心中那股子氣已經消了不少了,此時聽王定如此分辨也知他盡到了心力,不由一歎,口氣卻還是冷冷的:“哭什麽,要出給朕出去哭去,別擾了圉兒。”又聽裏間並無動靜,皺眉問道:“怎麽裏麵沒有聲響,圉兒睡過去了。”


    “是。”應天道:“臣給殿下開了安神藥,殿下服了,剛睡了過去。”頓了一頓又說道:“睡過去可稍減苦痛,殿下雖然發病,神智卻還清醒,一直忍這不哭不鬧,這病可是極難受的……”


    “是啊。”王定已經止住了泣聲,抹淚道:“那ri奴婢伺候殿下進藥,藥是極苦的,殿下卻一口一口的把那藥喝完,臨了還對奴婢說,他要盡快好起來,不讓皇上cāo心。”說著淚又掉了下來。


    明昭心頭一酸,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她也不抹淚,道:“快帶朕去看看……快帶朕去看看,朕的圉兒……”說著便往寢殿行了過去。


    “皇上。”應天見明昭向寢殿行去,連忙起身攔阻道:“皇上,天花傳染極厲害,皇上不能進去啊。”


    “朕出過天花。”明昭手一揮,便行了進去,沐風華瑩也跟了進去,安無忌等人待進去之時,卻被應天攔住了:“殿下需要安靜,各位還是在外麵等候吧。”


    百福殿寢殿被封得密不透風,連窗戶都用布幔堵得嚴嚴實實,雖是白ri,卻不透一點光。幾盞燈在殿內閃爍著,壁上懸掛這觀世音像和痘神娘娘像,明昭並不信這個,但是見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祝禱。君紹圉所臥的床頭懸掛著螃蟹,香囊等驅邪之物。再往**看,卻見一領黃綾被中,君紹圉被裹了個嚴實,隻露出一張漲得通紅的小臉。


    快速前行幾步,明昭坐在床前,隻見君紹圉正在昏睡之中,呼吸甚為急促,幾盞燈影下小小鼻翼翕張,輕輕撫上去,隻覺熱得燙手。


    正巧伺候的宮女要上前來為君紹圉額頭換涼帕子降溫,明昭順手接過,也不用那宮女伺候,自己取了帕子將君紹圉小臉之上的細汗細細的擦了去,反手再要一條涼帕才覆在君紹圉額頭之上。


    沐風明昭如此細致,禁不住心中一陣感動,也不說話,隻靜靜的立在一側。


    明昭也不說話,隻坐在床頭定定的看著自己的孩兒,換帕擦臉一應事,都由她一手cāo辦,伺候的宮女也隻能打打下手。一時之間,殿內寂靜無聲,一片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沐風耳尖,聽到外麵似有喧鬧之聲,又過了一陣,王定急急的行了進來,行到明昭身前,小聲道:“稟報皇上,劉丞相等人在殿外求見皇上。”


    “什麽事。”明昭也不回頭,道。


    “回稟皇上,是京中及京畿道瘟痘傳播之事,還有皇上不在宮中時積下的一些急件。”王定恭謹道。


    “哦。”明昭應了一聲,再度接過宮女手中的帕子細細的替君紹圉擦去細汗後輕聲道:“圉兒乖,母皇現在去處理一些國事,處置完了在過來陪你。”說著便起身吩咐道:“預備更衣,要他們去千秋殿等候,在這裏別擾著圉兒了。”


    正說話間,躺在**的君紹圉似是知道母親要離開,手腳竟然動了起來,將裹在身上的被子踢開,還發出囈語:“母皇……母皇……”


    明昭聽得自己孩兒出聲,連忙靠了上去,輕撫道:“圉兒乖,母皇馬上就回來了,馬上就回來了。”安慰了一陣之後,又細細替君紹圉蓋好被子,冷著臉吩咐:“小心照看皇長子,一有不對馬上喊太醫,要是出什麽事……”


    “是……”房內幾個伺候的宮女都跪了下去。


    再把目光轉到了沐風身上,明昭歉然一笑,行到沐風麵前,道:“對不起,讓你在一旁幹等這麽久。華瑩,帶沐風去休息更衣,我要去處理國事,不能陪你的。”


    “不礙的。”沐風柔聲道:“要不我留在這裏照看……照看皇長子。”


    “不用了。”明昭搖頭道:“他們會照看好的,你陪我一路奔波回來,也累了。讓華瑩帶你去休息吧。我那邊還有一陣好忙的,不能陪你了。”


    沐風默然一陣後,關切道:“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一點啊。”


    “嗯。”明昭再度轉身看了一眼依舊在**昏睡的君紹圉,舉步出了寢殿。沐風等人也跟這出去了。


    “皇上。”安無忌和武應安依舊守在正殿,見明昭出來,連忙上前道。


    明昭一歎,道:“不用說了,定中快點去舍人殿更衣吧,速去速回,朕在千秋殿內召見劉丞相他們。”


    “是。”安無忌應了一聲,又望寢殿方向望了一眼,擔心道:“皇上,殿下……殿下沒有什麽事吧。”


    “還好。”明昭的神sè卻是yin沉無比:“應太醫。”


    “臣在。”應天連忙應道。


    明昭皺眉道:“皇長子的醫案你派人整理抄錄一份,朕等下再過來的時候要看。”


    “是。臣馬上去抄。”應天道。


    “不必了,”明昭道:“你讓別人去抄,先和朕去一趟千秋殿,朕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是,臣領旨。”應天行禮道。


    “王定。”明昭再度吩咐道。


    “奴婢在。”


    “你派人去皇家寺院替圉兒祈福,宮中凡年過二十五的宮女,準其出宮嫁人,為皇長子納福,一應鋪張陳設,不得鋪張浪費,朕每ri用度,減去一半,皆用為香油錢,替皇長子消災。”明昭道。


    “是。”


    正答應間,卻聽得外麵院子裏一陣喧嘩吵鬧,好象有什麽人吵了起來似的。聽聲音是男子,卻又不是太監聲音,當是太醫在爭吵。


    應天一臉緊張憤慨神sè,想是已經聽出了外間吵鬧的是什麽人。明昭眉一皺,不再言語,徑自向外走了過去,像是要看看膽敢在這裏吵鬧的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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