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叢文這一年多的時間過的可以說是頗為心酸。


    他在家鄉看了幾本《新青年》雜誌,受到新思潮的影響,便決定脫下軍裝,前往北平。


    他也是厭倦了家鄉軍閥混戰的局麵,見到周圍的朋友接連死去,想著自己還沒有到遠方看過那些風景,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當時想的是再不濟也可以在北平當警察,然而,他那裏想得到大城市生活的不易。


    沈叢文到北平的時候身上隻有幾塊錢,沒有文化,在社會上沒有關係,想要找份差事都不容易,之後都是依靠朋友和老鄉的接濟,就這樣混了下來。


    期間,他也動搖過。


    看到奉軍招兵的旗子就想著還是當兵去吧,但走到騾馬市大街,要按手印的時候,他還是臨陣脫逃了。


    他買不起書,隻能厚著臉皮到書攤看書,裝出買書的樣子,與賣書人聊天。


    與人熟絡後,他就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直到將書看完才離開。


    他住的地方是由貯煤間改造而成的小房間,又小又潮,隻有一個小窗口,房內僅能擱一張小小的寫字桌和一張小床。


    沈叢文稱之為“窄而黴小齋”。


    對他來說,一兩天不吃飯是常有的事情,但他仍然堅持著到北大旁聽,在圖書館看書。


    他還堅持著拿起筆,沒日沒夜的寫下去,寄給北平的報紙雜誌,等待著渺茫的消息。


    然而,一直都沒有消息。


    沈叢文在書攤上看到了《邊城》,裏麵寫的是他熟悉的湘西,他一下子覺得親切起來。


    對於林子軒,他知道不少。在北平的報紙上也會出現林子軒的消息。


    林子軒出身富貴家庭,美國留學歸來,是新詩的奠基人。寫了好多部小說,有外國小說。也有通俗小說,是一位真正的大作家。


    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找來林子軒的小說,看了《射雕英雄傳》,看了《亂世佳人》,當然大多是在書攤上的看的,也有一些沒人要的舊報紙。


    這些小說沈叢文都很喜歡,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邊城》。


    他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模仿過魯訊,模仿過周作仁。模仿過鬱達浮,模仿最多的就是林子軒的《邊城》,他也想寫一寫家鄉的人物故事。


    隻是,《邊城》的風格太過另類,不適合北平新文化的氛圍。


    北平這裏的報刊雜誌看重的要麽是論戰性的文章,要麽是魯訊那種批判性的文章,或者胡拾那類有思想性的文章。


    在這個時期,《邊城》如果不是林子軒寫的,想要發表並不容易。


    所以說,沈叢文走錯了方向。如果他模仿魯訊的文風,恐怕早就能發表文章了。


    當然,真要如此的話。那中國就多了一位泯然於眾的寫手,少了一位風格獨特的作家。


    沈叢文聽說林子軒要來北大演講,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拿出自己認為最得意的文章請林子軒指教,他不知道能不能引起林子軒的注意,可總要嚐試一次。


    在林子軒演講的時候,他有所覺悟。


    他以前胡亂的看過不少舊書,來北平的時候,他懷裏揣著一本《史記》,他覺得林子軒說的對。新文學不能脫離傳統文化,那些把新文學和傳統文化割裂的做法不對。


    他想對那些中途退場的學生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他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散場後。他鼓起勇氣追了出去。


    看到林子軒和胡拾交談,他停了下來,等在一邊,在兩人就要告辭的時候,他才上前大膽的遞出了自己的稿子。


    沈叢文在軍伍裏混了幾年,略懂的看人,他看得出林子軒並沒有重視他的稿子。


    林子軒話語間雖然溫和,卻帶著禮貌的客套和疏離,他猜想這次恐怕沒什麽結果了,隻是心裏還抱著一絲幻想。


    第二天,他沒吃早飯,也沒有早飯可吃,喝了些涼水充饑,便到了北京大學。


    他想要去聽國學課程,接觸傳統文化,雖然以他的基礎或許根本就聽不懂,但他想要聽聽看,學習一番。


    他沒想到林子軒會親自前來找他,還請他吃飯,給他分析了稿子,講了應該如何寫作。


    甚至說他很有寫作天分。


    這種來自大作家的認可對此時的沈叢文尤為重要。


    他寫的稿子報社都沒有回音,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我是不是進錯了行,是不是不是寫作的材料,是不是應該去做點其他的事情。


    林子軒的肯定讓沈叢文堅定了信心,他覺得今天是他的幸運日。


    沈叢文的幸運遠沒有結束。


    林子軒來找沈叢文絕不是教授他如何寫作,從而獲得小小的成就感,他要給這位北漂青年安排一條能夠生活下去的道路。


    “在北平我沒有報紙,你以後可以把稿子投給上海的《通俗小說日報》,隻要寫的好,我會優先給你發表。”林子軒保證道,“隻是北平和上海離的較遠,你也可以投稿給《世界晚報》的副刊,我和那裏的主編較為熟悉,就是張痕水先生。”


    張痕水在北平的通俗小說領域頗有名氣,也是報界的知名人士,沈叢文自然知道。


    “明天吧,我帶你見一見張先生,你可以和他聯係,你有時間吧?”林子軒安排道。


    “有,有時間。”沈叢文趕忙說道。


    他以前連編輯的麵都見不上,隻能把稿子放到報社的門房那裏,現在卻要和主編見麵,心裏自然願意。


    而且,有了林子軒的介紹,以後他就可以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了,生活也有了著落,過往的心酸都煙消雲散了。


    “好了,今天就談到這裏,我還要回去排演一出詩劇。你對詩劇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話一起去看看,都是一些相熟的朋友。”林子軒邀請道。


    “我可以麽?”沈叢文猶豫道。


    他謹守做人的本分,林子軒能幫他介紹報社的編輯已經是極大的人情了。


    他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個邀請,能和林子軒相熟的應該是北平文壇上的頂尖人物吧。


    “有什麽不可以,咱們年紀相差不大,不要那麽拘束。”林子軒拍了拍沈叢文的肩膀,輕笑道,“我看人的眼光不會差,隻要堅持下去,你以後一定能在文壇出人頭地,走吧,我帶你認識一下徐至摩和梁思城那些人。”


    徐至摩在北平組織了新月社,梁思城是梁啟朝的兒子,他們在北平的文壇很有聲望。


    沈叢文有點發懵的跟著林子軒走出飯館,抬頭看著瓦藍的天空,有一群鴿子飛過。


    幸福來的太突然,這位來自湘西的青年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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