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委大院,正月的初八初九,都是最忙乎的日子。


    初八是領導忙一年之計在於上班的第一天,會議一個接著一個,從上午到下午。連軸似的轉。


    初九主要是下屬忙,成群結隊的鄉鎮頭頭或部門腦腦,車水馬龍似的往領導那裏跑,聽動向,講感情,要政策,討經費,或吹或拍,或磨或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年年都是忙,今年更加忙,縣委常委換了兩個,縣政府領導換了兩個半,新領導新思路,千算萬算,摸準領導的思路最為要緊,最不濟也得往領導辦公室裏擠,起碼也是混個臉熟。


    更何況縣政府領導重新進行了分工調整,對大多數基層幹部來說,等於掀開了新的一頁,原有的關係如果不複存在,那麽,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與新領導建立新的關係,有了新關係,就有了新秩序。


    這年頭,屬於商品經濟的時代,事可以不做,書可以少讀,人脈不能沒有,關係不能不搞,人脈就是通行證,關係等於生產力。


    最要命的是,今年是換屆年,換屆意味著換班,到點下車的,可下可不下的,沒了靠山的,犯了錯誤的,需要換崗的,等等等等,大家都要跑,跑能出官,跑能升遷。


    有道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位置就那麽一些,再變也多不了幾個,而想占有的人卻越來越多,仕途就象一條羊腸小道,大家都在拚命往上擠,潮漲潮落,機會均等,別人上去了,等於你就下來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次機會的失去,也許就意味著一輩子沒了機會。


    官場如戲場,你方唱罷我登場,領導就是主角,下屬就是龍套,龍套始終要圍著主角轉。


    午飯過後,縣委大院難得的清靜下來。


    向天亮辦公室,身後的牆上多了一張紙,紅紙黑字,隸體的毛筆字,上麵抄錄了向天亮分管的部門名稱。


    這是丁文通的“傑作”,向天亮的字夠嗆,鋼筆字寫得不好,毛筆字根本不敢寫。


    “嗯,這字寫得不賴。”向天亮念叨著,坐在辦公椅上,腳尖在牆上一點,身體又轉了回來,眼睛不懷好意的盯著丁文通,“但是,你的字寫得有問題。”


    “有問題?什麽問題?”丁文通大惑不解。


    “不但有問題,而且是問題非常大。”


    丁文通仔細的看了一遍,撓著後腦勺說道:“可是,我沒看出有什麽問題啊。”


    “哼。”


    “領導,我這是按照你的吩咐寫的,沒有寫錯麽。”


    “沒有頭腦。”


    丁文通陪著小心道:“文通愚鈍,請領導教導。”


    向天亮忽地笑了起來,“字寫得太好了,你說,領導辦公室的牆上掛著秘書的字幅,這算怎麽回事呢?”


    “嘿嘿……要不,要不我重寫一張?”


    “去你的,寫些狗爬字掛上去,我更不舒服。”


    “那,那怎麽辦啊?”


    “嗬嗬……”向天亮笑著擺了擺手,“下不為例,以後要注意維護領導的麵子哦。”


    “明白,明白。”丁文通點頭哈腰的。


    向天亮點上一支煙,悠然的吸起來,“我說文通,咱們一個上午,接見了幾個人啊?”


    丁文通如數家珍,“到現在為止,領導你分管的部門負責人,基本上都來過了,民族宗教事務局、水利局、農業林業局、海洋與漁業局、土地管理局、風景旅遊管理局、畜牧獸醫局、農機總站、商業局,還有你聯係的縣農辦、氣象局、海事處,這些都來過了,沒有來的,有工商局、招商局、海防檢查站、晉川鎮和西嶴鄉。”


    “哦,還有漏網之魚?”向天亮又轉過椅子,看著牆上那張紅紙。


    丁文通笑著說道:“二十分鍾接見一個,你的工作效率夠高的,別人三天的活,你一個上午就完成了。”


    “你不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所謂的匯報工作,至少有四分之三的東西是假的。”


    丁文通提醒道:“領導,還有工商局、招商局、海防檢查站、晉川鎮和西嶴鄉的負責人沒有來,如果他們下午來了,你見不見?”


    想了一會,向天亮道:“你記好了,我的規定是,上午見人,下午概不見人,如果他們來了,就幫我打發回去。”


    “我覺得吧,晉川鎮和西嶴鄉的領導上午來不了,情有可願,海防檢查站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來不來的無所謂,但工商局和招商局,你可得注意了。”


    向天亮嗯了一聲,“這個工商局和招商局的頭頭,都有些什麽講究?”


    丁文通道:“工商局是陳縣長的地盤,他在工商局是根深蒂固,對領導你來說,是塊難啃的骨頭,而招商局呢,是薑副縣長剛當上常務副縣長的時候成立的,也就是說,招商局是他一手操辦起來,現有十一名正式編製,幾乎都是他的人,其中有六人還和他沾親帶故,三人是他的朋友或故舊。”


    “他媽的,把政府機關當成自己的家了。”向天亮罵道。


    “總之,你要是搞定了工商局和招商局,下麵的工作就好做了。”


    向天亮點了點頭,“明天下午下班之前,你把工商局和招商局的相關情況搞清楚。”


    “有什麽具體要求?”


    “光輝事跡我不要,我要的是問題和毛病。”


    丁文通笑了,“我明白了。”


    “還有,上午來過的各個部門,他們會在三天內上交部門的詳細資料,你要及時查收,及時的交給我。”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丁文通上前一步,拿起電話聽了一下。


    “是羅主任,問你中午有沒有空。”


    “有啊。”


    “他說要到你這裏來一下。”


    “行。”


    縣府辦主任羅正信還是邁著四方步,戴著大茶缸,悠哉悠哉的。


    向天亮陪著羅正信在沙發上坐下,“老羅,你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了?”


    “嗬嗬……耍嘴皮子,我甘拜下風。”向天亮翹起了二郎腿。


    羅正信笑著問,“上午忙吧?”


    “可不,走馬燈似的,接二連三啊。”向天亮笑。


    羅正信看著向天亮,“一個上午,就全部搞定了?”


    “全部?不不不,該來的都來了,不願來的除外。”


    “這話說得有點意思。”


    向天亮微微一笑,“怎麽,你是來關心我的?”


    “去,我自己都忙不過來,我管你的破事幹嘛。”


    向天亮心裏一樂,丁文通說得對,羅正信的“關心”有些過了。


    “老羅,就工作效率來說,你得向我學習,我一個上午就基本搞定了,你快不快?”


    “喲,你真的都搞定了?”羅正信問道。


    “我還能騙你老羅嗎?”


    羅正信翹了翹大拇指,“你行,我沒你這能耐。”


    向天亮笑著說道:“所謂的匯報工作,不過是形式主義,特別是第一次見麵,就是談上三天三夜,也談不出什麽名堂來,不就是見個麵認個門,認識一下嘛。”


    “你說得倒是有些道理,我受教了,受教了。”羅正信笑道。


    向天亮斜了羅正信一眼,“老羅,你到我這裏來,不光是為了受教吧?”


    “哈哈,算你說著了。”羅正信笑著問道,“老黎到你這裏來過了嗎?”


    “老黎?哪個老黎啊?”


    “縣教委主任黎赤水唄。”


    向天亮奇道:“老羅,你有沒有搞錯啊,教委已經不歸我分管了,老黎他沒有必要來向我匯報工作吧。”


    “真沒有來找過你?”


    “真沒有。”


    “這就怪了。”羅正信嘀咕了一句。


    向天亮瞅著羅正信問,“什麽意思?”


    羅正信微笑著說道:“可是,他在見過楊副縣長之後,又到我那裏坐了一會,所以,我以為他一定也會來你這裏坐坐,畢竟你為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嘛。”


    “人走茶涼,事過境遷啊。”向天亮感歎道。


    “哎,老黎可不是那種人。”


    向天亮點頭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和老黎的關係,隻是工作上的關係,教委有困難,我作為分管領導,解決教委的困難是責無旁貸的事嘛,而你老羅和老黎的關係就不同了,你既是老黎的學生,又是他棄教從政的引路人,幾十年的交情,深厚啊。”


    羅正信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承認,我和老黎是幾十年的友情,算是亦師亦友吧,但老黎非常非常的佩服你,他說教委的困局,如果不是你出手,根本是解決不了的。”


    向天亮急忙搖手,“別別別,你再說肉麻話,我會暈過去的。”


    羅正信笑了笑,“天亮,你不想知道老黎為什麽找我嗎?”


    “你們這種亦師亦友的關係,他來縣委大院辦事,能不去你那裏坐坐嗎?”


    羅正信道:“可是,他這次來找我,是因為遇到了一個難題,而且是大難題。”


    “大難題?什麽大難題啊?”


    “而且,老黎遇到的大難題,恰巧與你有關。”


    向天亮心裏一樂,好吧,好戲總算有點眉目了。


    “還和我有關?老羅你快說,老黎究竟遇到了什麽難題?”


    羅正信問道:“你在春節前,是不是和老黎一起,搞了一個濱海縣未來五年的教育發展規劃?”


    “不錯,那是我少有的嘔心瀝血之作啊。”


    羅正信道:“可是,你的那個規劃,被人給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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