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之下,水霧氤氳,城內城外,一片朦朧。


    城外,一個攤販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深深陷入了泥濘,每次踏下和抬起,周圍便會綻開幾朵渾濁的泥花。


    他吃力地將擔子換到了另一個肩頭,目光下意識朝某個方向望去。


    在視線的盡頭,是一座小屋。


    小屋看上去低矮而破舊,它的磚是某處老城牆翻修時搶來的廢棄老磚,它的瓦是他半夜壯著膽從幾裏外廢棄的鬼宅上偷來的黑瓦,再配上自家田裏的稻草和山上撿來的木柴,便是這座小屋的全部。


    在長安城的城裏人眼中,這樣的屋子或許是卑賤的,或許在他們偶爾踏青路過的時候,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攤販很清楚這一點。


    可他更清楚自己從來不會在乎別人的目光。


    你們不屑,嘲弄,鄙視……


    可那又怎樣?


    每天離開的時候,他都會飽含深情地看上那麽一眼,每天回來的時候,他同樣會飽含深情地看上一眼。


    這座破舊的小屋是他的家,是他和妻子孩子的家,是他和他們最為珍貴的全部。


    與往常一樣,他望向小屋,眼中飽含深情。


    與往常不一樣,他的眼中多了一絲疑惑和不安。


    幾絲青煙嫋嫋地從舊瓦中升起,雖然藏在了水霧之中,但又哪能逃得過他對小屋了如指掌的眼睛?


    泥濘的道路上,泥水啪啪啪啪四濺的聲音越來越響,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他就好像是一根緊繃著的弦,早已經過了極限,隨時都有可能斷開,直到推開扉門的那一瞬間,這才鬆懈下來。


    “你怎麽起來了……”


    攤販看著站在灶台邊忙碌的消瘦身影,話語中透著心疼和擔憂。妻子重病臥床已經有小半年了,哪怕是從長安城裏苦苦請來的大夫也束手無策,他又哪裏舍得讓她受到半點勞累?


    灶台邊的女人轉過頭,她的相貌很普通,皮膚很粗糙,身材也不好。在一身布衣之下,是一個極為平凡甚至有些土氣的女人。


    “我……”


    女人轉過頭,看著她的男人,臉上有些局促不安,但卻忍不住內心的喜悅,笑著說道:“我已經好了呢。”


    她笑得有些憨厚,可落在他的眼裏,卻比那些千金小姐的笑容溫柔一萬倍。


    “你快去休息吧,家裏的事情,還是得靠男人!”


    他心中雖然一喜,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在他看來,這自然隻是她找的一個借口,連城裏大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又豈是說好就好的?


    “我真的好了!”


    她永遠都是天底下最懂他的那個女人,一眼便知道他並沒有相信自己的話,不免有些著急。


    她原地跳躍了幾下,又快步跑了起來,像一個鄰家女孩般撲進了那個不寬不廣卻極其堅實的懷裏。


    “真的好了?”


    胸口傳來了沉重而有力的衝擊,這讓他不禁相信了幾分。平日的她,連開口吞咽都要花上好多力氣。


    “當然是真的!”她像一個小孩子般賴在他的懷裏,訴說著之前離奇的遭遇:“剛剛我臥在床上的時候,咱們屋頂的瓦片被天雷打了好幾下,我心中一驚,被嚇得坐了起來,然後就發現全身的力氣都回來了……”


    “你看!”


    情急之下,她用雙手環住他的腰,然後一用力,竟把他抱了起來!


    “好了……你真的好了……”


    他看著懷裏那張終於恢複了血色的臉龐,終於相信了她所說的一切。


    “蒼天開眼……嗚嗚嗚……”


    他心中想笑,卻忍不住放聲大哭。


    “傻男人,為了孩子,我也必須要好起來啊!”


    她仰起頭,看著那張泥水混著淚水的臉龐,想著他半年來的各種不容易,淚水決堤。


    “這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你瞧我們怎麽都哭了……”


    他們像以前那樣,努力相擁著,不分彼此。


    他們看著繈褓中熟睡的孩子,明明想笑,卻抱頭痛哭……


    ......


    軍部內,呈上軍令的士兵並沒有休息,他脫下了盔甲,打上一桶清水便朝著馬廄的方向拎了過去。


    塞外吐蕃部落的頌讚王來大唐覲見,戰馬都被征去列隊迎客,此刻的馬廄空蕩蕩的,隻剩下了自己騎回來的那匹黑馬。


    黑馬正在低頭吃草,隻是軍部的幹草雖多但哪裏及得上塞外野草的鮮嫩清新,它越嚼著便覺得嘴中越發苦澀,索性把它們全吐了出來。


    忽然,黑馬高高昂首,發出嘶嘶馬鳴,聲音顯得極為幸福快樂。


    “戇貨!給老子安靜點,一回來就這麽鬧騰,小心被拉出去當儀仗!”


    那士兵提著水桶走進馬廄,嘴上罵著,但臉上卻並沒有什麽怒意。他看著地上被嚼爛的幹草沫子,雖然早已經猜到了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但還是有些無奈地罵道:“你個戇貨,就知道挑三揀四,這麽好的幹草,就算是王侯富賈家裏的馬都難得吃到。你倒好,直接吐了幹淨!”


    黑馬似乎聽得懂他的話,腦袋低垂了而下,並討好地伸了過來,在他的肩頭蹭來蹭去。


    “別鬧騰了……老子給你帶了點吃的,你別亂動,幫你洗刷完老子還要休息呢!”


    放下右手中沉重的水桶,他在黑馬的後臀上重重拍了一記,然後又卸下了夾在左臂內的那捆草。


    這些都是軍部院子裏的草,他一交完軍令便去割了許多並捆起來,翠綠的草葉上還混著晶瑩的雨水,像是珍珠般嬌豔欲滴。


    士兵雙臂抱起那捆草,努力甩了又甩,在確認雨水都甩幹淨之後,這才將捆束的草繩扯斷。翠綠的嫩草四散開來,如同地毯般鋪滿了一大片。


    黑馬唇皮不斷翻動,像是做賊般興奮地壓低了聲音歡鳴了一聲,然後低頭開始大口啃起了嫩草。


    看著它的戇樣,士兵忍不住嘴角微揚,他將浸在水桶中的濕布擰幹,然後開始仔細地替黑馬擦拭全身,洗去一路上的泥水黃塵。


    “把後腿抬起一隻來……”


    “好了,再換一隻。”


    無論是馬頭馬尾還是馬屁股馬肚子,士兵毫無防備地替黑馬擦拭著,他並不擔心黑馬會傷害他。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那匹戇貨在他手裏就像是一隻溫柔的小貓咪,乖巧溫馴極了。


    他是一個孤兒,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隻有這一匹軍部賞賜的馬,一匹和他在邊塞出生入死,救他無數次性命的馬。


    這匹黑馬,便是他的全部。


    嚼著嫩草,感受著擦拭過後的清爽舒適,黑馬翻動唇皮,不禁想要歡鳴起來。


    不過,歡鳴聲未起,第一個音調便凝固在了鼻腔中戛然而止。


    它轉過頭,見到士兵正斜躺在了幹草堆中,雙目緊閉,偶爾發出細微的鼾聲,已然沉沉睡去。


    它放下口中的嫩草,然後低頭叼了幾片幹草,輕輕蓋在他的身上,健碩龐大的身軀此刻卻顯得無比輕柔。


    它不會說話,也無法表達。


    但它知道。


    他也是它的全部。


    ......


    化生寺前,女子依舊長跪在雨中祈禱。


    “夫人!”


    一個青衣丫鬟急匆匆地從門外奔跑了過來,她們青稚的眉眼裏滿是激動的喜悅。


    女子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的嬌唇有些蒼白,但依然在開合,虔誠地低語著,祈禱著。


    “小彩,夫人在祈禱呢,你別打擾她!”


    女子身旁的幾個貼身丫鬟走了過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攔住了青衣丫鬟。


    “夫……夫人……”青衣丫鬟氣喘籲籲,但她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停下言語:“老……老爺……有老爺的消息了……”


    “什麽!”


    跪拜的女子驟然僵硬,隨後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青衣丫鬟的繡袍。


    她剛剛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失去了開口的勇氣。她在害怕,害怕那消息會化作天人永隔的悲痛。


    青衣丫鬟緩了口氣,然後喜悅地說道:“恭喜夫人,剛剛軍部來了消息,老爺他安然無恙,而且將會陪同吐蕃部落的頌讚王麵聖,馬上就要回到長安了咧!”


    “夫人……”


    幾個丫鬟忽然大驚失色,喜悅的消息剛剛講完,夫人竟然一頭暈倒在了青衣丫鬟的懷中。


    “快……我們將夫人送上馬車,你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


    她們雖然有些慌亂,但畢竟都是將相家的丫鬟,第一時間便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


    女人昏迷著,但嘴角帶著笑容。


    不為其它。


    隻因他還在。


    她的全部還在。


    ......


    雷與雲開始退散,天空逐漸明亮起來,無數人抬起頭來,臉上不禁鬆了一口氣,這場暴雨雖然短暫,但卻給人一種似乎下了極久的錯覺。


    小屋內,抱頭痛哭的人已經分開,隻是兩人時不時會互相對視,並傻笑起來。


    馬廄內,黑馬守護在士兵的身前,威風凜凜,如同一尊戰神。


    馬車內,女子清醒了過來,她的笑容已經散去,卻忽然失聲大哭起來。


    “雨停了……”


    大宅內,算卦先生望著明朗的天空,對著唐真微微一笑。


    “走!陪我擺攤算卦去!”


    (這一章我自己很喜歡~昨晚一點寫到兩點,今天早上又從11點醒來改到現在……哎,自戀便自戀吧,反正至少我喜歡~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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