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內,月色似乎被四下飛濺的鮮血染紅,變得昏黃起來。


    有好幾把強弩對準了走在前頭的沈燕西,措不及防之下,他甚至來不及抽出腰間的三尺青鋒,就接二連三地被鋒銳的弩箭射中。身上被破開了好幾個血洞,鮮血像飛濺的泉水一般向外噴射。很快,身軀就不再搖晃,而是在原地轉了一圈,跌跌撞撞地往一側倒下,摔倒在一個泥坑裏,再也不動彈了。


    因為強弩的目標主要是沈燕西,前麵幾次攻擊難免有漏網之魚。


    有兩個家夥運氣極好,躲過了箭雨,下意識地,兩人作出了不同的應對。


    其中一人怪叫一聲,轉過身,撒開腳丫子便往來時的方向奔去,途中,不知何時,已經丟下了手中的武器;另一人則奮勇上前,高舉著橫刀,嗬嗬地叫著,朝著高處的某個弓箭手衝了過去。


    兩者的結果一般無二。


    一個胸前中箭,死在了衝鋒的途中,另一人後背中箭,喪命在逃跑的路上。


    昏黃的月色淡漠無情地撒在山穀中,撒在東倒西歪躺在地上的沈燕西一行身上,所有人都死了個幹淨,最初,尚有一些隱約可聞的呻吟聲,如今,安安靜靜,像是鳥兒們離巢之後的空寂。


    鍾家暗部的那些殺手按部就班地做著張弓搭箭的動作,一直沉默不言,就連鍾子南下達停止射擊的命令之後,他們依然如此,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一群人,就像全部都是啞巴。


    鍾子南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一個護衛跟著他上前,其他人則站在原地,雖然不再做出張弓搭箭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完全放鬆,似乎仍然保持著警惕。不過,大事已定,他們心中的那根弦或多或少還是鬆了下來。


    踩著輕巧的步子,來到泥坑前。


    泥坑內,沈燕西麵朝大地躺著,瞧不清楚他的臉。


    鍾子南朝護衛使了個眼色,那人毫不猶豫地跳下泥坑,將沈燕西的身子翻了過來。這會兒,那廝臉上全是血跡,又沾滿了汙泥,一時間,難以辨認。那個護衛不等鍾子南招呼,便用衣袖擦了擦屍體的臉。


    “我操!”


    鍾子南麵色巨變,忍不住驚叫出聲。


    那個屍體的麵容和圖像上沈燕西的麵容完全不同,也不是他原來的樣子,這人,鍾子南也認得,分明是杜海濤的二當家,那個叫馬蜂的趕山客。


    先前明明是沈燕西啊!


    鍾子南敢用祖宗發誓,剛才明明瞧見的是沈燕西被襲殺,那麽多枚箭矢落在他身上絕非錯覺……


    為什麽會這樣?


    一眨眼,老母雞變鴨!


    他回過頭,想問問仍然站在遠處的鍾子路,先前,那廝也瞧見了沈燕西走進伏擊圈,莫非兩人同時有了錯覺?


    扭頭之際,他瞧見了一道光。


    山穀內,突然間升起了一道明亮無比的月光。


    月光好比潑墨一般灑向站在高處正向著這邊望著的鍾子路,由於,月光來自身後,那廝毫無所覺。


    鍾子南的眼睛下意識地眯了起來,眼神中,充滿了驚恐。


    隨後,他瞧見鍾子路被那道光海淹沒。


    接下來,光芒散去,來得快也去得快,像是劃過夜空的一道閃電,神奇的出現,又神奇的消失,那味道,貌似江海之間,所有的清波仿佛在同一時間凝固。


    鍾子路的身影站在消失的光芒前,仍然一無所覺。


    他慢慢抬起手,似乎在向鍾子南打招呼,臉上貌似帶著一絲微笑。


    下一刻,整個人像是爆炸一般朝四周迸裂開來,四肢、內髒、血肉……


    隨後,一個人影從那團飛濺的血肉中竄了出來,像豹子一般矯健的身形在月色和陰影中忽閃忽現,不一會,便出現在山穀的另一端。那裏,有著三個暗部的好手,一人手持強弩,另外兩人手持刀劍在一側護衛。


    那個人的身法雖然詭異快速,鍾子南仍然看清了他的臉。


    那廝分明就是他以為死了的沈燕西。


    他是怎麽逃出來的?


    莫非事先就知道會遇見伏擊?


    這麽多雙眼睛,為何偏偏將其他人當做了他?


    這事有古怪!


    鍾子南心裏好比亂麻糾結成一團,腦子一頭霧水,不過,他很快將這些情緒拋諸腦後,如今之計,什麽計劃、什麽陰謀都不管用了,唯有手底下見真章。


    “殺了那個雜種……”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橫刀,發出一聲厲喝。


    他的聲音過於尖利,飄蕩在夜空中聽起來也就變得非常怪異,就連他自己聽來,也不像是出自自己的口。


    手下們立刻行動起來,分成幾個小組向沈燕西所在之處包抄過去。


    山崗上的那三個人的反應非常正確和及時,手持連珠弩的那人疾步往後退去,另外兩人則分別拿著刀劍分左右向前,近戰武器在前,遠攻武器在後,標準的小股武者的作戰模式,很難破解。


    隻要前麵的兩人能夠稍微糾纏對手,後麵的人就可以抽冷子下手。


    “呔!”


    左邊持刀那人先動了,他低吼一聲,雙手持刀,將橫刀高舉,猛地向迎麵奔來的沈燕西頭上;另一邊,持劍那人則無聲無息地向前急竄,後發先至,劍光如水,往沈燕西的左邊的肋下紮了過去。


    兩者的配合可謂完美。


    在兩人身後,持弩那人已然將弩箭放在匣子裏,低吼著,兩側的太陽穴高高鼓起,真氣激蕩,眼看便要將弦拉上。


    “刷!”


    刀光如雪,像是從冬日的山峰傾瀉而下的雪潮,這股雪潮劈頭蓋臉地朝疾奔的沈燕西當頭湧下。然而,半途之中,雪潮似乎被某隻無形的大手攪了一下,原本一往無前的氣勢猛地轉變,變得散亂無力。


    那人跌跌撞撞和沈燕西擦肩而過。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沈燕西出劍了,輕巧地在那人的胸前一點。


    在出劍的時候,他突然變成側身而行,順勢躲過了另一人刺來的劍。


    那人的反應很快,他的招式並未走老,手腕一抖,劍就由刺變削,斜著往上一撩,撩向沈燕西的腋下。


    這時候,沈燕西出手了。


    原本握著劍訣的左手突然變為掌刀,輕輕往前一抹,正好劈在那人的脖子上,這一掌刀劈下之後,那人的身形便一陣搖晃,沈燕西的左手順勢往下一抄,變掌為抓,抄住那人的手腕,無須用力,就將那人手上的長劍奪了下來。


    那邊,那個持弩的家夥已經將弩箭上弦,正雙手舉著,弩上的望山正對著沈燕西。


    沈燕西突然轉胯扭腰,將手中奪來的長劍擲了出去。


    一道白光閃過。


    下一刻,長劍就貼著弩身飛過,筆直地從那人的前胸捅了進去,刷地一聲,劍尖便從那人的後背透出。他搖晃著身子,努力想要將手中的強弩端穩,不過,努力一陣後終究是徒勞。搖晃一陣之後,雙手終於無力地垂下,弩身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半途中,弦上的弩箭飛了出去,落在黑暗中,不知所蹤。


    那人的身子小山一般頹然倒下。


    鍾子南肝膽俱裂地望著這一幕,還好,沈燕西殺人的時候,手下人已經圍了上去,將那廝包圍在山崗上。


    沈燕西站在山崗上,露出原來的麵容,他的目光和鍾子南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隨後,他淺淺的一笑。那一刻,在沈燕西的眼中,鍾子南分明瞧見了一絲不屑和鄙夷……媽的,居然敢鄙夷我,鍾子南氣得全身上下顫抖不已。


    看你怎麽躲?


    眼看包圍圈已經成型,鍾子南用力握緊橫刀的刀柄。


    然後,他的眼睛突然睜得渾圓。


    眾目睽睽之下,沈燕西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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