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聲華將桌上的相冊翻開,垂眸說道:“我知道溫局定然在溫夫人麵前說起過我……隻不過,有些事,有些話,我想當麵同溫夫人說明詳細。”


    盛雅儀打量這男子,無可指摘的品味,絲毫沒有娛樂圈裏的輕浮同虛假,此人宛如良玉,脈脈生輝,言談溫和,舉止文雅,在盛雅儀的圈子裏不乏些教養極好的世家公子,可是在此人跟前卻都被比下去,若不是認得他這張臉,深知他是何身份,絕對不會想到他竟是廝混娛樂圈的……若說是哪個世家的貴公子,也絕無人異議。


    盛雅儀道:“顧先生想說什麽?”見斯人舉動,如圖畫中走出的人,隻覺賞心悅目,不知不覺地便有親近意思,隻是仍舊矜持。


    顧聲華微笑,和氣溫聲說道:“我想請溫夫人看看這本相冊。”


    盛雅儀低頭,看到桌上那本有些舊的老式相冊,塑料封皮,磨得破損,是早十年那種最廉價的假花麵兒,很是俗氣。


    盛雅儀挑眉:“這是?”


    顧聲華的手指輕輕掠過那本冊子,帶著愛戀,說道:“諾諾是我從溫家帶走的,可是在此之前,還有一段,諾諾的媽媽拋棄她不知所蹤,當時諾諾孤零零一個人,我便領她回到家裏。”


    盛雅儀意外,這點她的確不知道,便聽顧聲華娓娓道來,他的聲音和緩,並不刻意強調自己做過什麽,但盛雅儀從他簡單的三言兩語裏也聽出來,這少年家境貧寒,又經變故,單人隻手,當年得有多大的勇氣跟擔當,才會決定要照顧顧惜諾那樣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


    盛雅儀望著顧聲華,原本隻是流於表麵的簡單欣賞,此刻,卻帶了幾分讚賞,有經曆,能擔當,麵前的男人,越發叫人刮目相看。


    顧聲華道:“說實話……其實我也後悔過,我將諾諾從溫家帶出來,是太過自私了。”


    盛雅儀更為意外,她本以為顧聲華鋪墊了那樣的秘密,接下來必然要請求自己的諒解同情之類,沒想竟不是這樣。


    顧聲華道:“諾諾當時還小,若不是我找到她帶她離開,她在溫家,一定會吃穿不愁,被照顧的很好,……可是我……”他目光微動,輕輕一笑,指著相冊上的一張,道:“可是我雖後悔,但諾諾卻無,自我帶她出來,遭遇多少難堪艱辛,一言難盡,但諾諾她如天使,懂事的叫人心疼,她跟著我經曆了許多,但是從來不曾任性過、抱怨過、相反,在我覺得累和沮喪的時候,她還會安慰我。”


    眼中分明已經多了些東西,卻做無事狀,溫文微笑,低頭道:“這張照片,是一個相識的人幫我們照的……我當時沒什麽本事,就在街頭上擺攤,那時候是冬天,您看,雪很厚是吧?這是諾諾,能看出來嗎?”


    盛雅儀低頭,見一張五寸照片,有些模糊,因為是夜晚,背景裏有稀疏的燈光點綴,有一個高挑少年,依稀可見清秀美麗的麵容,正守著一個攤位,而就在他身邊,有個穿著厚實的矮個小孩兒,緊緊地靠著,雙手圍在他的腿上,正仰頭看著他。


    盛雅儀一眼就從這照片上察覺冬日凜然肅寒的氣息,甚至能看出那少年,——當時的顧聲華眉睫上的霜寒色,他穿的並不多,卻並不見瑟縮之態,反更見英挺,照片上,也低著頭,瞧著抱著自己的丫頭,——顧惜諾。


    兩個稚弱之人,兩兩相望,照片並不清晰,甚至臉色都看不清,但卻能感覺兩人之間那種相依為命的溫馨。


    顧惜諾當時還隻到顧聲華的大腿處……包裹的像是熊寶寶……


    盛雅儀隻覺得心酸,勉強道:“這是諾諾?有些看不出來。”


    顧聲華說:“當時太冷,本要留她在家裏的,她不願意一個人呆著,就跟著我出來……她走路不穩,雖然我一般都會背著她,但是她總是倔強地要自己走,我就隻好多給她穿些衣裳,就算是跌倒了也不怕。”


    盛雅儀點點頭。顧聲華一笑,目光從那小胖墩的麵上緩緩而過,翻開另一頁。


    盛雅儀忍不住笑:“……諾諾,長大了些,真可愛。”照片裏,比前一張照片裏的樣子大了一號的顧惜諾,梳著兩隻可愛的小辮,正抱著一隻卡通大熊的脖子,臉湊向前,嘟著嘴向著那隻熊的臉上親。


    顧聲華也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那隻熊,說:“這其實是我。”


    “啊?”盛雅儀瞪大眼睛,看那隻人偶熊,說,“你?”顧聲華一笑:“當時要打幾份工,這是其中一份,是經過的遊客幫忙拍的,居然很有心地洗了後送了回來。”他說著,又笑:“當時我經常要帶著諾諾在身邊,……不知多少人都忙著去看諾諾了,把我的風頭都搶去了,當時去遊樂園的人,要跟諾諾合影的比跟我合影的還多。”


    盛雅儀望著麵前這令人心折的男子,道:“諾諾從小就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隻是,若顧先生沒有這套服裝,那麽肯定有更多的人跟你合影。”這話有些唐突,卻是實話。


    顧聲華也隻是莞爾一笑,又翻開一頁,道:“這張是諾諾小學畢業的照片,我特意請人照的。”這張照片比之前的要大許多,顧惜諾穿著粉色的裙子,如一朵嬌嬌盛開的花,小手緊緊地握著旁邊那人的手,——顧聲華,他著簡單襯衫,雙眸如星,唇邊帶笑。


    顧聲華微笑:“我們從小到大,隻留下這幾張照片,我經常拿出來看看,有時候會想,究竟是什麽讓諾諾跟著我過來的?那麽辛苦的日子,我自己都不敢回想……”盛雅儀說道:“我大概明白。”顧聲華問道:“哦?”


    盛雅儀說道:“諾諾是女孩兒,女孩子,總是喜歡跟自己認定的人在一起的,就算是再辛苦也不會覺得苦,諾諾又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大概對她來說,就算是跟著你受點苦也是天經地義,我想,她寧肯跟著你吃苦,也不會選擇留在我們家。”


    顧聲華神色一動。盛雅儀說道:“而且我想,在這段日子裏,諾諾如果吃一分苦,顧先生你吃的就有九分,就算是再辛苦,你一定會替諾諾分擔,甚至努力保護照顧她……就好像第一張照片,你自己穿的很少,諾諾身上的衣裳,是一件男孩子的厚棉衣,你把自己的衣裳讓給了她。還有,諾諾小學畢業照,身上的衣服是新的,可是你隻穿著一件普通的t恤,上麵好像還……磨破了,定是穿了很久。”


    顧聲華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以為溫夫人不耐煩看,沒想到竟看得這麽仔細。”


    盛雅儀微微笑笑,說道:“顧先生,你為何要給我看這些?”顧聲華將照片合起,說道:“有些話,在別人聽來或許驚世駭俗,可是我想,溫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大概會明白我……諾諾一路跟著我,我們之間,起初是親情,然後……還有男女之情,一開始我不知道諾諾對我有心,曾經做過許多傻事逃避,但是,反而更害得諾諾差點出事,失去了才知要珍惜。我知道什麽對她才是最好的,我也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我不覺得我愛上她是大逆不道的事,而且,我同她之間,這種揉合了親情在內、幾乎是融入骨血中的感情,是沒有人可以分開的。”


    顧聲華說到此,仍舊平視著盛雅儀,說道:“溫夫人,您說您了解諾諾的心,那麽,以您對諾諾的了解,倘若有人想將她強行留在身邊,會發生什麽事?”


    盛雅儀脊梁略微僵直,眼前頓時閃過昨晚上那驚悚的一幕,笑容忍不住有些勉強。


    顧聲華說道:“或許我沒有什麽大的能為,但是,我會對諾諾好,從最初我決定要照顧她開始,就永遠不會變。溫夫人,我也知道,您應該明白怎樣才是最好的。您明白諾諾的心意,而且最知曉溫局心意的人,大概也是您了。”


    盛雅儀道:“因此你的意思是?”


    顧聲華起身,說道:“今天我是誠心誠意地來見溫夫人的,我原本想慢慢地來,給大家一些時間,但是在諾諾出了這件事後,我不想再拖延下去。我懇請溫夫人幫我。”


    盛雅儀說道:“顧先生,我想你明白,諾諾怎麽也算是我溫家的人,我不去追究你擅自將她帶走,已經是格外體諒了,你怎麽還能要求我來幫你呢?”


    顧聲華說道:“我不是想讓溫夫人幫我,而是想讓溫夫人幫諾諾一把,還有溫局。”


    盛雅儀皺眉,若有所思地看著顧聲華。


    顧聲華說道:“溫夫人是極聰明的人,有些話,就不用我說破了。……我要說的話,終於都說了出來,謝謝溫夫人給我這個機會,能跟您麵談,是我的榮幸,我也是很感激。——不管您能不能答應我的請求,我都很是感謝,溫夫人,叨擾良久,我就此告辭了。”說著,便向著盛雅儀低了低頭,行了個禮。


    盛雅儀看著不卑不亢的溫潤男子,心中一聲長歎,說道:“顧先生不必多禮,請慢走。”


    溫北瑜進門的時候,正看到顧聲華驅車離開。溫北瑜愕然看一眼,疾步進內,看盛雅儀獨自坐在沙發上出神,便問道:“媽,剛才是顧聲華?”


    盛雅儀回頭看他:“是啊,你回來了?”又問,“諾諾還好嗎?”


    溫北瑜摘下帽子,順勢坐在沙發上,同盛雅儀麵對麵:“沒什麽大礙了,很快就把她接回來……對了,他來幹什麽?”


    盛雅儀望著溫北瑜俊朗的麵容,沉吟了會兒,不答隻說道:“北瑜,我們多久沒有好好地談一談了?”


    溫北瑜極快地一皺眉,不知為何,有些不祥之感,脫口問道:“媽,是不是顧聲華他來跟您說了什麽?”說了什麽有關他的壞話?


    盛雅儀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當下說道:“他是來說過一些話,不過,他並沒有說起你。”溫北瑜問道:“那他說什麽了?”盛雅儀說道:“他有些自責,說當初不該將諾諾從我們家帶走。”溫北瑜不屑一哼:“那人十分陰險,口裏這麽說,恐怕心中卻不這麽想。”盛雅儀微笑:“北瑜,倘若他不把諾諾從我們家帶走,你說會怎樣?”溫北瑜不解:“什麽怎樣?……如果不是他,諾諾會在我們家過得很好。”


    盛雅儀問道:“怎麽個好法兒?”溫北瑜皺眉:“媽,你這是……什麽意思?”盛雅儀說道:“北瑜,其實,我忽然有些後怕。”


    溫北瑜一震,望著盛雅儀,說道:“媽,我越來越不懂了。”盛雅儀亦抬眸,兩人對視,盛雅儀道:“不懂?假如當初不是顧聲華將諾諾帶走,諾諾留在我們家裏,我跟你爸爸自然當她是親生女兒般地看待,你呢?好,——倘若你也當她是親妹妹看待,那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天下太平。但是北瑜,你覺得……如果諾諾真的在我們家,你真的、會當她是你妹妹嗎?”


    溫北瑜這才明白盛雅儀要說什麽,頓時變了麵色,他想回答,可是卻又回答不出,是的,他在心中猶豫,其實,怎麽回答都是錯。


    ——說會把顧惜諾當妹妹看?那現在他又是怎麽回事?


    ——說不會把顧惜諾當妹妹看?那更加糟糕。


    溫北瑜忽然發現,自己被自己的母親將了一軍,素日裏在他心中都是溫柔可人、父親跟自己說什麽她便隻會答應的慈母盛雅儀,忽然之間,在溫北瑜心中形象大變。


    盛雅儀揉了揉額頭,乘勝追擊:“北瑜,你不知怎麽回答?你看看你現在跟諾諾之間……故而我慶幸當初是顧聲華將諾諾帶走,倘若她不給帶走,諾諾在我們家的身份定了,外麵的親戚朋友各色人等都知道她是我們家的女兒,然後你卻對她產生感情,你讓我們溫家,在京內怎麽立足?”


    溫北瑜竟無言以對。


    盛雅儀說道:“北瑜,你該好好地想想,究竟怎麽做才是對的。”溫北瑜想到方才離開的顧聲華,道:“媽,你是給顧聲華說服了吧?你何必問我那個假設性的問題,假如他不曾多手,諾諾在我們家的話,或許……我就真當她是妹妹看呢?”


    盛雅儀說道:“是嗎?北瑜,別口不對心。”溫北瑜說道:“機會是對等的,您說是嗎?”盛雅儀說道:“那麽,北瑜,我問你,你現在對諾諾的感情,究竟是兄妹之情,亦或者男女之情,亦或者,兩者也是對等的?”


    溫北瑜一陣茫然。


    盛雅儀說道:“北瑜,你從小好強,自從諾諾被顧聲華帶走之後,你雖然不說,可是我也知道,這件事對你造成很大的影響,你的性子從那時候變得很鮮明,我知道你喜歡諾諾,因為我從沒有見過你對任何一個小女孩那麽關心,但是北瑜,你隻知道你喜歡她,你有沒有想過,你隻是遇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想要好好地去保護的小妹妹,因此才對她那麽關心?因為沒有好好地保護她,丟了她,所以才自責,你對她的感情,其實不是男女之情,你隻是生氣,生氣為什麽諾諾會喜歡上偷走她的顧聲華,生氣顧聲華竟然把諾諾搶走的那麽徹底,你生氣,且不甘心,你想當諾諾的保護神,你想將她從顧聲華手中搶回來……隻是如此而已,北瑜,你沒有愛上諾諾,你隻是……當她是你想要好好地保護在手心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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