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緋見到了虢北的初春日,那樣難得的、短暫的時光,卻又那麽地美好,令人陶醉而難忘。


    尤其是身邊還有相愛的人陪伴。


    天上吹來的風也不像是冬日那麽寒冷刺骨了,而是一種能撫慰人心般的和煦春風,帶著青草的香氣,阿緋坐在草地上,抱著膝蓋,看不遠處白羊成群結隊地慢慢走過,一隻牧羊犬忠心耿耿地守在周圍。


    阿緋閉上眼睛,感覺風從臉頰邊上吹過,頭發絲在風裏向後飄搖,耳畔能聽到風打著旋發出的輕微響聲,極快活似的,她都能感覺到,且如此真切。


    “公主!”遠處有人大叫,阿緋睜開眼睛,瞧見孫喬喬像隻很能跳躍的兔子似的,向著這邊極快地竄來,看得阿緋目瞪口呆,一邊嘀咕孫喬喬毫無姿態,一邊在心裏羨慕嫉妒恨,覺得自己居然沒這本事,少了一項炫耀的資本,實在可恨。


    阿緋斜著眼睛覷著孫喬喬跑到跟前,麵無表情地將頭轉開一邊,才說:“幹嗎,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在普裏住了小半年,不時有人叫她“公主”,最初當然是從南鄉開始的,起初阿緋還覺得是不是會造成什麽困擾,然而慢慢地卻發現,不懂大啟話的虢北人就算了,那些懂大啟話、也明白“公主”兩個字是什麽意思的虢北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受了這個稱呼。


    或許在他們眼裏覺得,這大概是個“昵稱”,又或者這是大啟的某個可以用作“名字”的詞,而不管怎樣,大家夥兒卻都覺得這個很適合阿緋,因為一看到她那張對任何事物都隱隱地充滿了挑剔的精致臉蛋兒,以及經常挑著小下巴睥睨人的姿態,活脫脫一個高傲而難伺候的“公主殿下”,當然,在看破她最初的冷淡高傲之後,大家都知道“公主”其實還是很單純很好接近的,比如就算是她再心情不好,隻要說一聲“我家有烤好的紅薯很甜”或者說點兒其他的她感興趣的食物,她都會立刻心懷寬廣不計前嫌地……


    當然,對阿緋自己來說,比起公主,她更喜歡“瑞緹”這個名字。


    孫喬喬嘻嘻一笑,坐在阿緋身邊:“公主,你坐在這裏幹什麽,留神曬黑了。”


    “是嗎?”阿緋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隱患,“那你趕緊去找把傘給我撐著。”


    孫喬喬更沒想到會給自己找到一件差事幹,趕緊轉移話題:“公主,我來是想跟你說,我跟輕侯要去虢北的皇都啦。”


    “什麽?”阿緋很是意外,一時就忘記了打傘,“為什麽要去皇都,是有什麽事兒嗎?”


    孫喬喬捧著腮說道:“是剛才輕侯就這麽跟我說的,是傅將軍的意思……大概是因為最近皇帝遇刺,所以將軍答應皇帝派兩個高手前去保護著他吧。”


    “沒有別的高手了嗎,非要你們去。”阿緋雖然覺得孫喬喬武功“比”她高強,人又有點傻所以常白眼她,但是一想到他們要離開,本能地又覺得舍不得。


    孫喬喬說:“是傅將軍信任我們吧,但是這樣也好,反正隻要我跟輕侯在一起不管去哪都行。”


    “笨蛋,”阿緋瞪向她,“那要保護多久?要是讓你在皇都留一輩子,你也願意?你家裏的人呢?”


    孫喬喬露出為難的表情:“我爹常常跟我說‘忠孝不能兩全’,我跟輕侯去,也算是為國盡忠吧?”


    阿緋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


    孫喬喬看著她冷臉的樣子,心裏卻暗暗地想:“我跟輕侯來到這裏,好不容易讓他對我好些了,沒想到公主又出現了……而且上次在大皇子府遇險的時候,又是被她救了我,這樣一來我又欠了她的情,以前輕侯就很喜歡公主,而且公主又長得這麽美,萬一輕侯重新又愛上她怎麽辦?還是去皇都比較好些,對了,公主說的對,傅將軍肯定還有其他的高手可以用啊,為什麽偏要讓我跟輕侯去呢?難道說,傅將軍跟我的心思是差不多的,也是怕輕侯跟公主……”


    孫喬喬心中打著精細的小九九,一邊就有點做賊心虛,尤其是想到堂堂地傅清明傅大將軍居然也是像她一樣暗中忌憚著“情敵”,忍不住就生出一種同情情敵的感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隻有阿緋完全不知,瞧她的樣子,大概連步輕侯多喜歡她都不知吧。


    聽步輕侯說,原本傅將軍是很愛公主的,可惜公主以為自己不愛他,甚至經曆政變後又被朱子偷偷地帶出了皇宮,兩個人也是經曆了很多的分分合合,最後才好不容易走在一起……


    孫喬喬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雖然是貴為公主,可是……這一種命運,究竟是一種福氣,還是……


    正在孫喬喬胡思亂想的時候,“清明!”身邊的阿緋忽然一下子站起來,然後衝著某個方向大力揮手,滿臉地陽光燦爛。


    孫喬喬被她嚇了一跳,這會兒的公主,哪裏還有先頭的半分冷臉,孫喬喬回頭,卻見山腳下走來兩人,一個是傅清明,另一個自是步輕侯。


    孫喬喬一看步輕侯,也高興地站起身來,然而阿緋已經先邁步跑了過去,孫喬喬本也想閃身過去的,見狀隻好慢慢地在後麵走。


    孫喬喬眼睜睜看著阿緋一口氣跑到傅清明跟前,然後跳起來,雙手摟向他的脖子,而名震天下的傅大將軍就張開手,將她順勢抱了個滿懷,手在她腰間一摟,將人緊緊抱住。


    阿緋低頭,就在傅清明臉上亂親。光天化日,兩人簡直旁若無人。


    步輕侯在一邊伸手捂住眼睛,卻又叉開手指,從指縫裏肆無忌憚地觀看,又不忘出言提醒:“喂喂,你們好不好收斂點兒?我可是個純潔的未婚處男啊。”


    阿緋道:“色狼,我都聽不懂你說什麽。”


    步輕侯笑:“喲喲,聽不懂怎麽還知道我是色狼?”


    傅清明不理他:“娘子,聽不懂是最好的,他的身體或許還是純潔的,可是心卻早就不純潔了,哪裏像是娘子……”


    阿緋說:“你在誇我嗎?”


    傅清明在她鼻尖親了下:“是啊,娘子天下無雙,無人可及,我誇得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阿緋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我覺得很合適,一點也不過分……”兩人相擁著,重又膩在一起。


    步輕侯大叫:“我的眼要瞎啦!耳朵要聾了!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孫喬喬走到他身邊,笑著靠在他的肩頭:“就算真那樣了,我也喜歡你。”


    “還是喬喬好,”步輕侯受傷的心靈稍微安慰,望著孫喬喬微紅的臉,恍然大悟,伸手試圖捂住她的眼睛:“不許看!會被帶壞了的。”


    孫喬喬笑,透過他的指縫望著眼前,藍天之下春風之中,阿緋賴在傅清明懷中,兩人目光相對,就像是目光也在空中絞纏似的,那種甜蜜氣場如許強大,就像是所有人都不存在,天地間隻有他們兩人一樣。


    孫喬喬看著看著,心想:“或許,她……是幸運的吧……”她抬手握住步輕侯的手,回眸看見他帶笑而俊朗的臉,心中又想:“但不管如何,我感覺我也是很有福氣且幸運的,因為我也找到了我的他。”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步輕侯反手握住了孫喬喬的手,衝她笑了笑。


    定下行程後,兩天後步輕侯就跟孫喬喬往皇都出發了,臨走之前孫喬喬重又雞飛狗跳地來找阿緋,一臉驚慌。


    阿緋見她張皇失措的模樣,哼了聲說:“要走了嗎?不用跟我道別,我最討厭送人離開了,不過,你要是舍不得我的話,我可以跟傅清明說,讓你們留下……”


    阿緋自顧自說著,孫喬喬卻道:“不是的!公主,我、我……我剛才不留神說錯了幾句話,大概、大概會給你惹一點小小地麻煩……”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神情也十分畏縮,目光轉動瞥著門口。


    阿緋疑惑而警覺:“一點點麻煩?什麽?”


    “就是……”孫喬喬聽到外頭劈裏啪啦的腳步聲,心頭一跳,知道該來的已經來了,急忙說:“很快你就知道了,公主……那個,輕侯在等我了,我不能耽擱,我現在就走了啊……以後我們有緣再見……不用送我了!”她嘴裏說著,人已經閃身出了房門。


    阿緋連叫數聲,孫喬喬卻又像是一隻中了箭的兔子一樣逃了個無影無蹤。


    阿緋疑惑之餘恨道:“沒頭沒腦的冒失丫頭,一天到晚跑來跑去,留神跌跤!”一句話說完,就聽到外頭遠遠地有人慘叫一聲,不知如何。


    “莫非給我說中了?”阿緋一喜,急忙跑出門看熱鬧,卻見孫喬喬逃走的方向,傅清明正一臉疑惑表情地站在彼處,不知跟誰說:“沒事吧?”


    有人含糊說了句什麽,就沒了聲響,傅清明皺眉回頭,他旁邊的赫爾若說:“這位姑娘撞得挺厲害的,真的沒事?看她很慌張地樣子,不知道怎麽了。”


    赫爾若說話聲音很大,阿緋聽得清楚,於是靠在門口哈哈大笑:“誰叫你話也不說清楚,撞了你也活該……”


    正在歡樂,卻聽到身旁有個聲音稚嫩地響起:“公主,我爹是不是我的親爹?”


    阿緋正張口大笑,聞言那嘴巴半天合不攏,低下頭去,卻見身邊站著的居然是南鄉,小家夥也不知何時出現的,正眼巴巴地看著她,雙眼發紅,好像有淚。


    阿緋好不容易把嘴合上,舔了舔唇角問:“你、你在說什麽?怎麽忽然……忽然這麽問?”


    南鄉說道:“我剛才在外麵玩,聽到孫姐姐跟步輕侯說起來,他們說……我其實不是爹的兒子……我進去問,他們就閃躲著不肯說,最後居然都跑了!公主,為什麽會這樣?你快告訴我,他們胡說的是不是?”小孩兒說著,嘴巴一扁,哭了起來。


    阿緋這才明白過來方才孫喬喬是什麽意思:惹了一點點麻煩……


    阿緋覺得孫喬喬倒是挺聰明的,大概是跟著步輕侯,於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想當初在京城的時候,姓步的見勢不妙,一個閃身來到了虢北,現在,又捅了一個漏子自己閃去皇都了。


    阿緋深吸一口氣,暗罵:“好一對壞東西,以後不要讓我遇到!”


    南鄉兀自眼巴巴地看著她,這時侯傅清明跟赫爾若走了過來,傅清明問:“怎麽了?”


    南鄉見到他,頓時張開手撲上去,死死地抱住傅清明的腿,起初還隻是落淚,這會兒就嚎啕大哭起來:“爹,他們說我不是爹的親生兒子,爹!你快告訴南鄉,他們是胡說的!”


    傅清明跟阿緋麵麵相覷,都有些擔憂……其實他們知道,南鄉的身世這件事其實是需要一個解決法子的,遲早都會麵對,總不能讓南鄉長大了、一輩子以為自己是傅清明的兒子,這樣不僅對南鄉不公平,對……禎雪也是如此。


    傅清明見狀,就跟赫爾若說了句,赫爾若知道他們有事,就先走了。


    阿緋拉住南鄉的手:“南鄉,別哭了,我們進屋裏說話。”


    南鄉抱著傅清明,死活不鬆手,傅清明說道:“南鄉,你不是說你已經是男子漢了嗎,現在你是不是?”


    南鄉聽了,果真就停了哭,抬頭看他,淚眼朦朧說:“是。”


    傅清明道:“如果是男子漢,那就別哭,有什麽事要有膽子麵對。”


    南鄉一聽,這不像是個安慰的口吻,又怕又急,頓時又要哭,傅清明說道:“別哭!”


    阿緋聽他口吻嚴厲,有些不忍,剛要安慰南鄉,傅清明衝他使了個眼色,阿緋隻好忍住。傅清明說:“你常常說你要去森林裏打獵,要獵一頭小熊回來是不是?”


    這是南鄉最感興趣也是他最想做的事,忽然聽傅清明這麽說,就點頭:“是。”


    傅清明說:“那假如你忽然看到一隻熊真的出現向你撲來,看起來很難打贏他,你會怎麽做?”


    南鄉猶豫著,看看腰間帶著的用來充當是劍的小木棍,又看看傅清明:“爹……”


    傅清明說:“想逃走嗎?”


    南鄉聽了他淡漠的口吻,忽然之間覺得不知哪裏來了一股氣,用力挺了挺胸膛,大聲說:“不逃!跟它打!”


    傅清明微微一笑:“很好,這才有點誌氣。遇到了再可怕的敵人或者再難的事,你所想的若是退縮,那就是被他嚇倒了,就算再難對付,也要有跟他相抗的勇氣,知道嗎?”


    南鄉竟聽懂了:“爹,我知道。”忽然間一怔,察覺自己又叫了一聲“爹”,忍不住又湧出淚來。


    傅清明拍拍他的肩膀,南鄉才鬆開手,傅清明索性蹲□子:“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南鄉,你有應付他的勇氣嗎?”


    南鄉這才知道傅清明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小孩含淚點了點頭:“有。”


    傅清明將他小臉上的淚擦去:“這才是你爹的好孩子,也才不辜負你的出身。”


    傅清明跟阿緋進屋,跟南鄉把往事簡單地說了一遍,當然,涉及風蝶夢的事,都是簡略而過,隻是說當初禎雪有一個很棘手的敵人,所以為了保護南鄉,才讓他暫時歸在傅清明膝下。


    南鄉聽完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是禎雪的兒子,好一陣都呆呆地,弄得阿緋很是擔心。


    傅清明說完之後,在靴子上一摸,摸出一把小小地木頭匕首來,看了南鄉一眼,就遞了過來。


    南鄉低頭一看,又驚又喜,越發呆了,含淚看著傅清明:“爹……這是給我的?”


    傅清明說道:“是我親手做的。你知不知道真相都好,皇叔,公主,還有我,自始至終都你都是一個樣,是不是我親生的又有什麽關係?”把匕首放在南鄉的手中,“你若是喜歡,就留下,若是接受不了,就把他扔了吧。”


    南鄉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小手死命地握住那柄匕首,眼淚如泉一樣湧出來,他跳起來重新抱住傅清明:“我當然喜歡,爹……”小家夥流著淚,仰頭又看傅清明,“可是……那我以後、還能叫你爹嗎?”


    傅清明聽了這話,難得地露出笑容:“隻要你願意就行,不過……以後你長大了,就是金枝玉葉的皇族,隻怕你自己也不願意再叫了也是有的。”


    南鄉大叫:“我才不會那樣,我會一輩子都認你是我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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