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天地間死寂得可怕, 唐小軟扯開了腰間綁著的藤條,探過身體呆呆地看著下方一動不動的一人一畜。就著篝火那暖黃色的光芒,她忽然看到那黃毛畜生身體一陣晃動, 心中一顫,二個堂哥怕是凶多吉少, 沐姐姐又……若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裏,黃泉路上跟沐姐姐做個伴, 也是夠了……


    正胡思亂想, 忽然那黃毛畜生砰一聲就重重地摔了下去,而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卻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手中緊緊抓著一把短刀, 走出一步又重重跪了下去。短刀顫抖著支在地上, 火光映紅了她慘白如雪的半邊臉,她急促地喘息著, 細瘦的肩膀上不斷滴落鮮血,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肩頭,被血漬凝成一綹一綹。


    唐小軟一口氣就這樣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嚨口。太好了……太好了!沐姐姐沒死,她還活著!她心中驟然燃起了希冀,顧不得疼痛更加大力地拉扯起藤條來。可那原本警惕性極高的女人此刻卻仿佛完全意識不到半點異動,全部的精力都被用在壓製疼痛與保持清醒上了。她根本沒有發現唐小軟已經醒了, 更不知那女孩此刻正拚命地掙紮著,一心想要從樹上跳下來,跑到她身邊, 狠狠地抱住她。


    原來,在那黃毛畜生撲上身的一瞬間,饒是沐槿衣及時避開始頸部要害,仍是被那利爪一下子拍在了肩頭,頓時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她死咬著牙關撐住沒有軟倒,任憑手腕被利齒磨破不斷滲出鮮血,另一手快速抽過鞭子捉住短刀,抬手對著那畜生的肚皮便是一刀。黃毛畜生垂死般厲吼一聲,上下顎一陣抽動急欲將那卡在它口中的拳頭咬碎,沐槿衣隻覺眼前陣陣發黑,全身骨骼疼痛欲裂,她一鼓作氣將刀子從那畜生腹部一挑到頭一股溫熱瞬間將她上身浸潤了。


    長達好幾分鍾的僵持,那黃毛畜生萬般不甘卻也總算是死得透了。這一場殊死搏鬥她僥幸獲勝,也多虧得這畜生向來獨居,要是再來一隻,隻怕是要了結在此處。


    靜靜喘息片刻,終於是恢複了一些氣力,沐槿衣丟開短刀,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到一側樹下,跪倒下去,拿出裝水的水壺拚命地往臉上手上倒水,幾乎是神經質地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汙。火光映照下她拿著水壺的手仍在輕微地發著抖,唐小軟看不清她的臉,卻被她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得傻住了,眼睜睜看她倒光水壺的水後便將它拋在一邊,然後……脫起衣服來。


    沐槿衣根本不知道不到幾米遠的地方正有人睜著一雙大眼不錯眼珠子地看著她,她隻是稍微平靜一些了,於是便背對著火光三兩下將襯衣脫了下來。白色的運動背心因為緊貼著傷口,不能直接脫,她隻好用短刀細細挑開和傷口粘黏的部分,拿消炎粉在傷口上撒了一些,等了一小會,再用幹淨的紗布纏了幾圈。


    唐小軟呆呆地看著那一抹白皙光滑的後背,微微急促地起伏著,脊背中間一道弧度清淺的凹陷,火光下竟然是那樣清冷而絕美,無法移目的端倪。目光漸次向上,圓潤的肩頭上一道令人不忍猝睹的血腥傷口,夜色中張牙舞爪地不斷迸出新的血液,刺得她眼窩灼疼。那一直以來總是又冷靜又堅強的女人此刻正冷靜堅強地獨自處理著幾乎致命的傷口,那安靜絕然的姿態,天地之大,可在她眼中除了沐槿衣,其它一切都仿佛成為了虛無。


    黛藍色的天空上,一大片煙雲忽然消散了,原本幽暗不明的夜色驟然被一片清輝染透,夜風緩緩撩起她烏黑的發絲,她靜靜地跪坐著,任憑自己凝白的肌膚被月光暈染,黑與白的極致,又添幾分血腥的肅殺與豔麗。彷如開天辟地以來便卓然而至的曠世女神,孑然一身卻又如此動人,冰清玉潔卻又勾引眾生。清潤的臉頰隱沒在黑暗中,唐小軟看不清,隻是見她冷靜地整理好衣物,終於慢慢站起身,空氣中漸漸彌散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她,月光,火光,還有……她緩緩轉身麵對過來時,那眼底沉穩又冷靜無比的波光,湖水般澄澈幹淨的眼睛,倒映著億萬星辰,彷如絳河遼闊。


    剛殺完豹子時精神處於高度緊繃狀態,體力透支,人也有點恍惚難免注意不到周圍的動靜,可冷靜下來後就聽到身後一直傳來沉重粘滯的呼吸聲,那極度的激動與緊張散發出特殊的氣場,沐槿衣不必回頭也知道,唐小軟醒了。


    怔怔地與她對視著,那一貫口甜舌滑的女孩竟然嘴唇顫抖,隻字都吐不出口。一滴清淚忽然從她左眼中跌出,筆直地流淌下去,輕輕滑過那顆小小的滴淚痣。


    沐槿衣微微仰臉,不知為何,那淚水落下的瞬間,她竟覺一絲隱痛重重劃過。非是心疼,她與那女孩不過是合約關係,多次生死一線早已令她塵心如鐵,別說隻是一滴眼淚,就算是誰哭死在她麵前,她也不會有心疼這種奇怪的感覺。更非是什麽多餘的感悟,哪怕是前一刻剛剛才死裏逃生,在她推開豹子的屍體站起身後一切就已經回到原軌。那麽,為什麽?她想不明白,那滴眼淚就仿佛是從九重天外徑直落入她心裏,帶著浮光瀲灩卻難以窺探的秘密,然後,瞬間凝結成冰。


    “沐……沐姐姐……”終於還是唐小軟打破了沉默。她興奮地抬手擦一擦眼睛,卻一不小心將手指上的血漬揉到了眼裏,頓覺一陣刺疼。


    沐槿衣淡淡攏眉,望著唐小軟又哭又笑的孩子樣,在忽然亮堂起來的月色下對著自己使勁地眨著眼睛。這才發現她竟然自己硬生生將藤條給撕扯開了,她不動聲色地抓起短刀,三兩下便爬到她身邊,揮刀便將綁在她腿上的藤條割斷。


    “沐姐姐……”


    “什麽時候醒的?”沐槿衣體力尚未完全恢複,索性便在一旁的樹幹上坐了下來。


    “就是,就是你開始跟那隻黃毛怪物打架的時候。”唐小軟活動了下略有些麻木的腿腳,忽然額頭上傳來一陣沁涼,她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收回了覆在唐小軟額心的手。“奇怪,你的燒自己退了。”


    啊,她有發燒嗎?唐小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涼涼的,也不知是沐槿衣覆上的清涼未散,還是真的就是自己命大,發燒又自行好了。定了定神,她又望向沐槿衣,明明是一身血跡狼狽,神色卻從容淡然,仿佛剛剛與野獸搏殺死裏逃生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在下遊找到僅剩的一個行李包,運氣很好,也很不好,裏麵隻有紗布和藥粉,其餘生存用品全部遺失了。”沐槿衣抬眼望一望寂寂深濃的夜色,忽然輕聲說道。“天一亮就得趕緊去找出路,不然,像剛才那種情況再來一次,很可能就真的結束了。”


    唐小軟低頭沉吟了片刻,她很清楚沐槿衣的話不是危言聳聽,可不知為何明明是這樣山窮水盡的可怕境地,隻要一想到沐槿衣還活著,還好好兒地在她身邊和她說著話,她就覺得一切都會變好,沒什麽要去擔心害怕的。


    “還有件事。”沐槿衣自然是不知道那女孩心中再想些什麽,見她低頭沉思,麵帶惆惘,隻當她是擔心自己的兩位兄長了,不無遺憾道:“你的兩個哥哥都失蹤了,生死不明,我沒辦法原路返回去找他們,隻能先顧著你。”


    唐小軟一怔,“他們……他們會不會……”


    “說不好。”沐槿衣終是沒忍心說出心中所想,瀑布是禁地唯一的出口,到現在都見不到人,更別提當時水中還有著那樣一隻攻擊性極強的水怪。到這半天都沒能見到人,很大可能,就是出事了。


    唐小軟習慣性地就想摳摳指甲,卻在看清楚手指上的鮮血後呆住了,喃喃道:“等天亮了我們再去找找,我們兩人都能活下來,他們兩個大男人,總不會這麽差勁。”


    沐槿衣輕輕嗯了聲,看一眼正一臉怔忡卻看不出悲喜的唐小軟。“最遲明天下午,我們必須離開。”


    “沐姐姐……”


    “各人有各人的命。如果明天上午找不到,”沐槿衣知道她在糾結什麽,聞言隻是側過臉去。“我還是隻能先顧你。”


    唐小軟被她淡然無謂的態度刺了下,本能地就想抱怨她太過冷漠,可轉念一想自己有什麽資格抱怨沐槿衣呢,就是這樣一個對別人死活淡然無謂的她,剛剛才拚了性命保住了自己。想到自己安全地坐在這裏,而兩個堂哥卻生死不明,忍不住就歎了口氣,心情複雜,不知是該為堂哥傷心還是為自己慶幸。


    沐槿衣眼見她一忽兒眉頭緊皺一忽兒卻又嘴巴輕咧,眼珠子更是咕嚕嚕亂轉,隻當她仍是在為兩個哥哥的安全發愁,一時也不知如何勸慰,看天色不早了,便站起身道:“下去吧,吃點東西早點休息。”


    吃東西?不是說裝食物的行李包全丟了嗎?唐小軟這才注意到架在篝火上的樹枝上似乎串著什麽東西,見沐槿衣起身,她忙跟著站了起來。短暫的休息已經足夠沐槿衣恢複大部分的體力,不費力地便從樹上躍了下去,唐小軟可不敢這麽酷炫,老老實實地抱住樹幹滑了下去。走近篝火旁仔細一看,媽呀,原來沐槿衣烤的竟然是一條蛇!體型倒是不算大,比起剛才深潭裏見到的那隻簡直是螞蟻與大象。一想起剛才那死成一灘的蝙蝠啊蜘蛛啊蛇的,頓時沒了胃口,看沐槿衣取下樹枝擱到一邊晾著,她忍不住道:“沐姐姐,不吃蛇……”


    沐槿衣淡淡道:“那你自己去割了豹肉烤來吃。”


    “……”唐小軟看一眼那死樣淒慘的大黃貓,現在知道了,原來人家是沒花紋的豹子。怎麽辦,蛇肉跟豹肉都不想吃,可是沐槿衣絕不是在和她開玩笑,這深山野林的她還挑食那絕對是準備去吃樹葉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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