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無他選, 這意味著她隻能盲目前行, 處心積慮混進唐家做了她的保鏢,本以為這不過是如從前那麽多次一樣隻是一趟任務,可怎麽也想不到, 她卻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之中,被任務束縛了手腳。從那句話推斷出祭品便在唐家, 因為打開的地圖確定了祭品的人選,早已見慣了生死, 當時隻是想著, 倘若這是個必死之人,那麽,若死之前能夠幫她尋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保護一陣, 又有何妨呢?然而,漸漸漸漸, 她開始不安, 正因為了解自己而衍生的絲絲茫然與困擾,遠比從前任何一次任務都更加投入的不安與遲疑,她發現自己的初心不再簡單而分明,她不想她死,無法忍受她死在別人的手裏。


    也有想過, 或許一切她可以掌控,就算無法改變這個局麵,可至少, 結局可以不必如此慘烈。然而從禁地回來之後,更多的幕後勢力伸出爪牙,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很多看似沒有聯係,實則萬流歸宗,她越來越感覺到這個女孩,唐小軟,她正在走上一條必死之路。這陰霾的念頭自她們從地下室離開後便愈發明顯起來,偶爾,她似乎都能察覺到那女孩身上傳來死亡的氣息。情勢愈發複雜,她幾乎自保維艱,想保護她的心情抵不過形勢,不知從何時起,她隻能按照原來的計劃一步步機械前進,保護她,然後,送她去死,最終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那沉睡的容顏,她從不信祈盼,更不信所謂上蒼的恩慈,可這一刻,她竟是如此地希望上蒼能夠給她一個指示,該怎麽做,既能保唐小軟無恙,又能打開夜郎墓的大門呢?


    藍婧也許會知道一些情況,可是眼下,她卻失蹤了。


    唐小軟醒來的時候,正看到沐槿衣背對著她在書桌前站著,正仔細地在桌子上擺著什麽。她坐起身奇道:“沐姐姐,你在做什麽?”


    “找藍婧。”沐槿衣頭也不回地說。


    “怎麽找?”聽到藍婧的名字,唐小軟眼神微微一黯,瞬即如常。看到沐槿衣在桌子上擺了不少奇怪的器具,她一怔:“作法?”這樣能找到人?


    沐槿衣嗯了聲,擺好最後一樣東西,她轉過身來,恬淡溫和的眉眼對上那好奇張望的眼神,她微微垂眸,先一步說出了唐小軟心中所想:“想看也可以,但是不能說話,更不能打擾我。”


    唐小軟連連點頭,為令沐槿衣安心,她甚至抬手捂住嘴巴擺出絕對閉嘴的姿勢。


    沐槿衣轉回身去,定定地望著自己擺好的陣法,其實她心裏也沒有底,她既沒有藍婧所中的母蠱,也沒有她一星半點魂魄用以領路,有的隻有藍婧還她的□□,還有她準備的行李包都算不得什麽貼身的東西,她也隻能盡力一試了。取了白紙來剪出一個兩三寸高的小人兒,用細毛筆在小人兒背後寫上了藍婧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後,又剪了兩個人頭獸身的怪物,分別用朱砂在上麵畫了幾個符。


    唐小軟呆呆地看著她手法伶俐地剪出這一人兩獸,奇怪的是,這一人兩獸明明是白紙剪成的,竟然很容易地便立在了桌子上,站得穩穩當當。兩隻紙獸中間間隔約莫一尺,沐槿衣取出來一根細細的黑線,當真是細如毛發,黑線被繞在那兩個紙獸脖子上,中間處吊著一支毛筆。這下唐小軟要更加驚歎了,那兩隻紙獸非但沒有倒下,吊著的毛筆更是懸得穩穩當當。


    沐槿衣在毛筆下放了一個圓盤,約莫雙掌合並大小,本是一張八卦圖,上麵卻又畫了東南西北的指示,還有很多細細彎彎的曲線,倒似是中國地圖。沐槿衣點了香,預備招魂問路,因為沒有軀體可借隻得用買回來的兩個泥娃娃替代。在招魂問路的時候,倘若不給招來的魂魄一個可以寄居的宿體,那魂魄便隻能是一團怪霧,無法聚力,更無法溝通,而作為宿體的東西以法器為最佳,肉身其次,再次也得是開過光的物件,或者,所尋之人用過的親近物事。此法看似簡單,操作起來卻十分艱難,因為宿體作為魂魄暫居的地方,一旦被破壞,寄居的魂魄便會遭遇重創,甚至魂飛魄散。所以,若非道行深厚,輕易喚不來魂魄。


    兩個泥娃娃,這可不是什麽好的“住房”,有些頗有靈能的魂魄一見如此破的宿體,根本就不高興來了,所以倉促間能招來的隻可能是些不懂事的小鬼,或者,急需錢花的窮鬼。點上香燭之後,沐槿衣蹲下身去開始在一個小銅盆裏燒紙錢,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要請魂問路,就得多燒紙錢,錢越多,越能引來那些頗有路子的大鬼,而聞香而來的小鬼們自然不敢擋了大鬼的財路。


    沐槿衣化完符,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唐小軟站在身後隻看到她每念一句便抓一大把紙錢投入盆中,一眨眼盆裏已聚了小半盆紙灰,雖然知道不是真金白銀仍不免暗暗咂舌,這年頭請個小鬼可真不便宜。


    不多一會兒,唐小軟隻覺麵皮上一涼,一陣微風拂過,打著旋兒地便刮向了銅盆裏,隻是眨眼間,那銅盆裏的紙灰像是被看不見的龍卷風卷起來打著轉,卻分毫都沒有撒出去一星半點,就好像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把紙錢打包一樣。緊跟著,那兩個泥娃娃便微微一晃。


    沐槿衣心中有數,有兩個小鬼占位了。她快速地將寫著藍婧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紙人點燃,思付片刻,仍是將那張藍婧收藏多年的□□一並丟入火中,快速問道:“幫我找找,此人是生是死,現在何處。”問罷,她取出藍婧為她準備的用牛淚腺與百幽草汁液溶入燒製的特殊眼鏡戴上,果然,朦朦朧朧間看見兩個泥娃娃上各自浮著一團模糊的人影,看模樣,一男一女。


    很快,用黑線懸掛在兩個紙獸中間的毛筆有動靜了,左動兩下,右動兩下,如此幾番後那毛筆驀地定住,緩緩下沉,終於筆尖觸到了下麵的圓盤上。唐小軟注意到那兩個紙獸的脖子都被黑繩拽得斜向中間,可身子卻仿佛被釘在了桌上一般,紋絲不動。


    毛筆尖輕輕地滑動著,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正在使用它,沐槿衣緊張地盯著筆尖,看到它一點點地滑到生門上,然後,停下不動了。她長籲了口氣,看來藍婧尚且平安。雖然不是十分貼身的東西,但那張□□藍婧收藏許久,也必然沾染了她不少生人氣息,人類對此可能並不敏感,可對於鬼魂來說,它們對於生氣與死氣的辨別十分敏感,人一旦死去,魂魄離開軀體,生前用過的東西所染的生氣便會逐漸消散被死氣取代,如今既然兩鬼都聞不到死氣,那麽藍婧必然還好好地活著。


    是死是活,隨便一個小鬼都能聞出答案,可第二個問題便難了。便仿佛你詢問一個人,照片上的人是死是活,他當然能回答你,可你若緊接著問他此人在何處,他就不知該如何作答了。放在此時,貼著八字的紙人與那張□□,都是用來引路的東西,藍婧在上麵殘留了她的氣息,好比一隻嗅覺靈敏的獵犬聞著味道找人,如果是隻好獵犬,如果距離也並不很遠,那麽,它很容易便能找到。而如果距離太遠,又或者,獵犬垂垂老矣,那麽,一切便不好說了。沐槿衣緊張地盯著毛筆筆尖,生怕請來的兩個小鬼無法洞悉方向,正焦急處,那毛筆驀地動了,沐槿衣一凜神,看來請到了一隻好獵犬,筆尖在動就說明有大概的方向了。


    筆尖向著圓盤標識西麵的方向極慢極慢地移動,這意味著藍婧就在她們的西邊。那圓盤雖隻兩掌大小,卻包含了整個中國地圖,所以毛筆尖隻移動一丁點便已然隔了幾百公裏。按照沐槿衣原本的猜想,藍婧還留在原處,那麽這毛筆至少得滑過大半個地圖,可實際上那毛筆筆尖卻隻滑了不到兩厘米的距離就停下不動了,她原本還以為是小鬼厲害,如今一看,難道是藍婧她現在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城市?k市?可是……這怎麽可能?正疑惑間,那毛筆卻忽然開始胡亂滑動了,沐槿衣心中明白是這兩個小鬼想再要筆錢財準備跑路,於是又去取了紙錢準備點燃。


    點著紙錢正要投進盆中,不經意地抬眼,竟看到那兩個泥娃娃上浮動著的人形像是被什麽奇怪的力量拉扯著一般拚命搖晃起來,正疑惑不知發生何事,就見那兩團淡青色的模糊人影很快從泥娃娃上剝離出來,一陣風似地掃過燒紙錢的銅盆,原本早已湮滅的火光驟然大亮,那兩團人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嗖一聲就不見了蹤影。


    沐槿衣這才回過神來,那兩個被錢財引來的小鬼,答完問題後在她正要為他們準備第二筆酬勞時,居然沒有拿錢而是飛也似地逃跑了。


    所以……為什麽?


    她回過身去,正看到唐小軟不知何時來到了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捂著嘴巴一臉懵懂地望著她。透過尚未來得及摘取的特殊眼鏡,唐小軟周身竟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霧。


    沐槿衣怔了怔,不動聲色地摘下眼鏡放到一邊,再抬眼望去,卻又是一切如常。


    唐小軟眨了眨眼,終於將手放了下來,用唇語問道:“可以說話了嗎?”見沐槿衣點頭,她開心地笑道:“哇塞,沐姐姐,你好厲害啊,剛才你是是怎麽做到讓那兩個紙老虎站著不動的?”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走近前去,伸手去摸那兩隻倒在桌上的紙獸。擺正了,一收手便立刻倒下,再試,仍是如此。


    沐槿衣怔怔望她片刻,直疑心先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唐小軟見得不到回應,不由轉身望她,叫道:“怎麽我就沒法讓它們站起來呀?”


    沐槿衣搖搖頭:“作法結束了,它們現在隻是死物,自然無法站立。”


    唐小軟撇撇嘴,又道:“剛才你是在玩筆仙嗎?為什麽那個毛筆會自己動?”


    沐槿衣不理會她,徑直上前便拿起拿兩個紙獸投入銅盆中,又將毛筆與圓盤收了起來。唐小軟見她自顧自忙碌,忍不住撲上去便一把抱住了沐槿衣的腰,撒嬌道:“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不然,我咯吱你!”


    情知她一向說到做到,沐槿衣隻得解釋道:“方才我請魂問路,這兩隻紙獸形同牛頭馬麵,須得靠他們才能喊來遊魂野鬼。如今用完了,自然是要燒掉。”


    雖是解釋給唐小軟聽了,可沐槿衣心中卻始終隱隱不安。她一向甚少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先前為藍婧卜卦,不知為何卻是大凶之卦,她這才改用請魂的方式來尋查藍婧下落。如今那小鬼卻說藍婧就在附近,可,這怎麽可能呢?若藍婧也跟她一路而來,那麽她為什麽不想辦法和自己聯係呢?她先前的告警又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沐槿衣無法理解,仿佛自從去過一趟唐家之後,很多事情便都悄悄地偏離了原先的軌道,更是出離了她的預期。想起剛才戴著眼鏡看到的唐小軟周身的血霧,她更加困惑難解,望著正無尾熊般纏在她身上的女孩,緊抱著她的雙手,她心情複雜地轉過身去,正對上那一臉嬌憨甜美的女孩。


    唐小軟皺著鼻子,嘻嘻笑道:“沐姐姐,今早上你給我買的早飯我全都吃完了,一點都沒剩。”


    沐槿衣沒有接話,望著唐小軟清澈的雙眼,她隻覺心頭一陣困惑。那女孩……明明仍是那樣乖巧可愛,仍是那樣手無縛雞之力地楚楚可憐。可是,似乎是從剛才那一眼,又或者更早,她的嬌憨與明媚,讓她隱隱察覺出了一絲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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