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皆知沅沅公主曾獲救於晚歌, 那日公主出遊忽然遭襲, 是晚歌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並不顧危險替公主拔除了黑巫術的毒,從此莫說公主, 便是國王對她亦是青眼相看,而公主更是對她芳心暗許。苗女熱情大方, 對情感的追求一向熱烈且不受世俗約束,因此對於公主竟然看上一名女子, 國王並沒有太大的不滿, 反倒是抱著比較開明寬容的態度來看待的。


    沅沅貴為公主,自幼嬌慣任性,從未有所求不得的事, 因此對於那救了她性命的颯爽女子, 她自然也是誌在必得。


    慶功宴上,晚歌神采飛揚, 而與她並席而坐的酹月則麵色如常, 看不出是歡喜還是不悅。沅沅端了酒盞過來,沒說兩句話,兩腮已然飛紅。三盞下肚,沅沅便順勢倚在了晚歌懷中,俏臉如霞, 朗朗笑道:“我向父王請求,要你今晚便留宿宮中。”


    晚歌笑而不答,順勢摟住了沅沅的肩膀。她輕輕把玩著手中的酒盞, 眼角餘光卻是悄然落在一側的酹月麵上。見她容色淡靜,一雙黑瞳低垂,眼觀鼻鼻觀心,分明是在走神,她心中微微不滿,於是爽快點頭:“好啊。”


    沅沅喜上眉梢:“真的?”


    晚歌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瓊漿,淡淡一笑:“承蒙公主厚愛。”


    是夜,天際一彎冷月如鉤,月下的王宮殿宇輝煌,金階玉璧涼如潭水。側殿隱隱響起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透過紗窗,隱隱看到少女纖細苗條的身影,懷抱一把木琴彈奏著,琴聲淙淙悅耳,恍如天籟。


    一曲終,晚歌輕輕擊掌,“公主多才多藝,實在令人激賞。”


    沅沅撅了紅唇,嬌嗔道:“你若不喜歡,我再換一首便是。何必敷衍於我。”縱然她並不敏感,也仍是察覺出晚歌隱隱的心不在焉。


    晚歌似笑非笑,“公主說哪裏話,我隻是……”


    “隻是什麽?”


    眼見那天真熱忱的少女已然為自己牢牢傾倒,晚歌淡淡一笑,眼中忽卷而上的悲傷逆流直上。“隻是,我心事沉重,不得排解,怕是要辜負公主的柔情厚意了。”


    沅沅急忙問道:“你有何心事?縱然我解決不了,我父王乃是苗疆之王,他定然能為你做主。你且說來聽聽呢?”


    晚歌歎道:“此事甚難。”


    沅沅心生憐惜,柔聲勸道:“但說無妨。”


    一番傾訴,單純的苗疆公主豁然開朗。“原來你是為了這個緣故才遠走異鄉。晚歌,你怎不早些告訴我?實不相瞞,你所說的那把神弓,就供在我們皇族的密室裏。爹爹曾說那弓乃是上古一名大神所有,非是絕頂的英雄好漢使用不得,因此,我也隻是幼年時偶然見過一眼。”


    “既是皇家所有,我豈敢肖想。”晚歌無奈笑道。


    沅沅心中暗道:在我心中,你便是一等一的英雄,我那幾個哥哥都是草包,沒人使得動那神弓,既如此,倒不如送了給你,倒襯了我的一番心意。於是笑道:“卻也未必。”見晚歌訝然望她,她尤為急切。“父王平日裏最是疼我,隻要我是開口索要,必無不允。”


    “怎好勞公主開口,何況,既是宮中秘寶,王又怎能賜予外姓之人。”晚歌假意推脫,心中早已暗自得意。


    沅沅麵上飛霞,嬌聲道:“你若應我心意,便不再是外姓之人,何慮之有?”


    晚歌笑而不語。那純真的少女隻當她是默許,心中歡喜沸騰。


    這一邊,晚歌假意應承,輕易便騙得了公主信任要為她取出上古神器奪魂弓。隻可憐那天真的少女渾不知其中厲害,因害怕父王不許令她失信於按個,竟悄悄偷了那神弓出來交給她。另一邊,晚歌身負神弓回去精舍的時候,酹月已然緊鎖大門,又封閉了藥圃,儼然是杜絕她的進入了。


    被拒之門外,她也不惱,自顧自便一躍而起,轉眼已落在院中。


    酹月情知攔她不住,也不避她,推開門走進院中,與她靜靜對望。“名利,權勢,你已應有盡有,還來做什麽?”


    “我遺下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前來取回。”


    酹月蹙眉望她,見她一臉認真不似說笑,於是問道:“什麽?”


    “你。”


    她眉目間的溫軟擊中了她,酹月心中澀然,終於難以平靜。“是嗎?於你而言,我也不過隻是一樣物事。既如此,何妨丟棄?”


    晚歌澀然一笑。“你若真是物事便好了,可以隨我心意來去,想帶你去哪你就去哪。不會質疑我,更不會對抗我,你信賴我,並且跟隨我,千百年過去,你的身邊也隻有我。”


    她語聲悲愴,更如是擊在了酹月心中。她雖生而自矜,卻非無情,想起晚歌在宮中時與公主的溫言細語,並留宿數晚,她縱然天生一副菩薩心,此時也不免有了凡俗女子的私心。


    她在意,很在意。一顆止水心起了波瀾,從此再也不得寧靜。


    為何是她?為何又偏偏要來招惹她?


    她心中明白,是因為自己的巫師身份,因為自己精於醫藥之事她才會找上自己接近自己,她甚至已然預知到她將對她說什麽。於是,她主動說了出來:“我不會幫你煉藥,你死心吧。”那根本不是長生果,那是會奪人意識最終自殘而死的惡果,服用者最多一個月便會瘋癲而死。她預知了這一切,卻無法說服利欲熏心的王以及被強大力量迷惑了的人們,她隻能在孤燈冷夜之中默默地祈禱一切終將得到救贖,而這些需要救贖的靈魂裏,第一個便應該是她,晚歌。


    “沒關係,你不喜歡做,我不強迫你。”晚歌散漫地笑笑。


    “你這次來,到底想做什麽?”直覺告訴她,晚歌絕不會是單純來看她,與她重敘舊情。


    “沅沅公主和你真的不一樣呢,隻要是我需要的東西,她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助我得到。”晚歌忽然說道。


    酹月怔住了,雖然早有準備,可不得不承認,當她看到晚歌一臉溫柔地說起另一名女子時,心中仍是不可抑製地顫了。


    仿佛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情緒變化,晚歌繼續說著:“可你卻總是太過冷情,太過計較。你要我隻按你的心意做事,要我與你一般虛偽地悲天憫人,你要我放棄自己。”


    酹月倔強不語,氣息卻微微不穩。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終於開口:“還有呢?你心裏還藏著什麽話,今天一次說了罷。”


    “說什麽?你不在意我,這我早已明白。我隻是不懂,一直以來我都在想方設法討你開心,為什麽你卻連一點點妥協都不願給我?”晚歌上前幾步,將手輕輕搭在酹月的肩頭,轉眼便被她厭惡地甩開了。她也不惱。“看,就是這樣清高又驕傲,你總是這樣,像高高在雲端的神祗,向眾生揮灑你的善心。嗬,誰要瞻仰你啊,我隻想讓你乖乖地做我的女人而已。”


    “這世間萬物,草木螻蟻,你樣樣想要庇護,卻將最該庇護之人推進別人懷抱。酹月,我很失望,我原以為,你至少有一點點是愛我的。”


    令人心驚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酹月倔強地不發一言,滿心隻是想著,她愛她嗎?愛嗎?愛到底是什麽,又到底能代表什麽?如若她愛他,為何她不願與她共進退。如若她不愛她,又為何願意與她親近至此,甚至耳鬢廝磨有如平凡夫妻?


    晚歌靜靜望了會兒遠方,片刻後收回眼神。“既如此,我與你也再無話可說,這是當日你我相交的換禮,今日物歸原主。”


    酹月驚住了,眼睜睜看著晚歌從腰封中取出一隻精巧的足釧,銀鈴隨她動作淙淙輕響,果真便是當日她們交換的信物。手指下意識地撫上了腰間,那裏,晚歌當日送她的玉墜,她一直掛在身上,如今便也要物歸原主了麽?她心中一片荒涼,腦海中隱約閃過幾個畫麵,卻都是舊日多情模樣,不曾想,一切時過境遷,如今她這滿腔的熱情與溫柔都是另一個女子所屬了。既如此,她便是留著這信物,又能如何呢?


    玉墜摘了下來,她怔怔握在手中,遲疑著不願遞出去。心髒裏漸漸蔓延出無法言明的疼痛,垂眸,她看到一隻幹淨纖長的手,掌心向上,一隻小小的足釧托於其上。


    眼眶忽如其來的澀了,在她能意識到一切之前,一滴溫熱從她左眼溢出,在桃紅小痣上凝住片刻,滑下,瑟一聲滴落在那熟悉的掌心。她詫異地抬手撫上臉頰,是……淚嗎?她竟然也會流淚?


    晚歌仿若是被火炙了一般快速縮回手來,呆呆地望著掌心上那一點晶瑩。


    聖女之淚。


    她終於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可,為何她的心卻是隱隱作痛,一點也沒有預期中的欣喜與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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