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們將那兩個屋子的箱子全搬到了院中,連上正屋的箱子,一共有三十九隻。另外還從柴房裏找到兩隻鐵箱子,打開一看,卻不是金銀財寶,而是一些官印和官服。有兩件官服上還梁著血跡,血跡沒有發暗,可想官服的主人是不久前剛剛被殺。


    官印多是地方官的,有文有武,大約有七十多枚。數了一下,一個兵備道,四個知府,三個同知,十二個縣令,另有參將印兩枚,都司印三枚,守備印一枚,衛所的千戶和百戶印十幾方,餘下多是不入流的**品,甚至還有一枚縣教諭的印。


    施大勇不知陳有時收集這些官印官服做什麽,問齊三寶,齊三寶也說不出。


    難道孔有德要立國稱帝不成?


    施大勇為自己這個猜想啞然,真要是這樣,可就是笑話了。立國稱帝開新朝,自然一應都是新的,哪有用舊朝的印,穿舊朝的衣的。


    除非孔有德腦袋進水了,不然絕對不可能做出這叫天下人恥笑的事情的。


    不過除了這個設想,施大勇也想不出陳有時收集官印官服還有什麽目的了。


    七十多枚官印,便代表有七十多個大明的地方文武官員被殺,這個數字和孔有德起事後活動的範圍相比,可是個令人震驚的數字了。因為這意味著,沒有一名官員降賊。


    果然,大明王朝還沒有徹底的日薄西山,這些官員們固然有萬般不是,有千萬個理由該殺,但在忠君這條上,卻是和施大勇一樣,當真是對得起這身官服的。


    人心還在大明啊!


    施大勇隨手察看這些官印時,齊三寶卻在一旁喋喋不休:


    “陳逆自吳橋後,攻府掠縣十三處,燒殺搶掠,無所不為,民間財富可謂席卷一空,末將可以肯定,他們搶來的財貨遠遠不止這些,不過大部都叫孔賊拿去了。要全在這,那可就多了!”


    “其實將軍若是將那些俘虜所得也搜出來,所得怕也不少。”


    “將軍若是信得過末將,末將願替將軍辦這差事。”


    齊三寶極力要表忠心,不停的在那請命要帶人去搜俘虜們搶得的財貨。潛台詞卻也是想從中分一杯羹。他昨天還是叛軍的把總,自然對叛軍士兵們搶掠情況一清二楚。隻要施大勇同意,他敢肯定,至少能搜出不下這院子財貨一半的金銀珠寶出來。


    見這叛軍把總一臉貪財樣,曹變蛟看得煩惡,沒好氣的喝了他一句:“照你這麽說,你營中搶的財貨當也不少。你現既已反正,這些不義之財還留著做什麽,何不獻出充為軍用!如此,便算記你一功,你看如何?”


    “這”


    齊三寶一滯,險些沒嗆出來,神情尷尬,訕訕的不敢再說話,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心中有些後悔。


    施大勇沒有理會齊三寶的尷尬,放下官印,叫人收了,然後圍著那些箱子轉了一圈,爾後停下腳,朝蔣萬裏抬手吩咐道:“你帶人把陳有時從海興搶回的財貨也運到這來,金銀各自歸於一處,得個大概數目來,我好上表朝廷。”


    聞言,眾將都是一怔:上表朝廷?


    “將軍上表朝廷做什麽?”蔣萬裏心下驚訝,不知施大勇想要幹什麽。


    施大勇解釋道:“此都是民脂民膏,本將奉天子之命平賊,一應所得自然要上交朝廷,由朝廷處置,如何能私自截留。真要私吞,可不是臣子該做的事情。”


    聽了這話,眾將都是色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大山急得忍不住一下就嚷了起來:“交什麽交,咱們拿命得來的,憑什麽要交給朝廷?”


    “這些財貨是叛軍搶來的,現落在咱們手中,沒有道理再交出去。咱們南下朝廷並沒有給餉,不如就充了咱的餉好了。”蔣萬裏也不甘心把這財富平白交出去。


    曹變蛟沒有主意,他不是貪財之人,但把這麽大一筆財富拱手讓人,他也有點不舍。


    邊上郭義和一眾親兵們則是人人泄氣,齊三寶更是張大嘴巴不敢相信的望著施大勇。


    蔣李二人的話讓施大勇有些失望,他正色道:“正因是叛軍搶來,咱們才更應該交出去,由官府統計苦主,爾後物歸原主才是。若是咱們截了,這和叛軍有什麽分別?難道我等征戰疆場為的就是這些黃白之物嗎?”


    “將軍,話不是這麽說。”蔣萬裏不讚同施大勇的話,駁道:“將軍是好心,可是地方官們的德性,將軍難道不知?真要將這些財寶交到他們手中,恐怕那些苦主一個子兒也得不到,隻能是白白便宜那幫狗官。於其便宜別人,憑什麽不便宜咱們自己!好歹也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


    “就是,就是。”


    李大山不住點頭,蔣萬裏的話真說到他心窩裏去了,好不容易撿到個天大的便宜,哪能拱手便宜別人呢,這不是腦子缺根筋嘛!


    想到一事,忙朝那些箱子一指,很肯定道:“照我看,恐怕就沒什麽苦主,將軍何必多此一舉呢!”


    施大勇朝箱子看了一眼,歎了口氣,知道李大山說得是事實,恐怕已經沒有什麽苦主了。那帶血的首飾是最好的證明。


    既然沒有苦主,那不如留下?


    心頭一動,便想留下這些財富,但話到嘴邊,卻還是變成了:“既然如此,那就直接上交朝廷,由朝廷處置好了。爾今國庫空虛,國家又多事,內憂外患,處處用兵,處處用銀子。咱們身為天子之兵,更應替天子分憂。”


    說完,一隻手放在身邊的一隻箱子上,朝北麵看了一眼,沉聲道:“這些財貨雖沒有百萬之巨,但總也是我等臣子的一份心意。我想天子若是知道,定會為我錦州上下赤誠之心感動的。”


    話音剛落,耳畔就響起李大山不滿的聲音了,“將軍想著天子,天子可曾想著咱們了。要真想著咱們,為何進京獻俘不見封賞卻催逼我等南下,連糧草都不發,要咱們就地征發,這又哪裏是想著咱們了!”李大山不岔之下,又將舊事重提了,一臉的激動之色。


    “你!”施大勇最容不得部下說崇禎的不是,一氣之下便要訓斥李大山,但沒等他開口,曹變蛟卻突然插言說道:“將軍,其實你真是為天子著想,便不應將這些財富上交朝廷。”


    “小曹想說什麽?”曹變蛟很少對戰場之外的事情發表什麽見解,因此他突然開口,施大勇自然就想聽他說什麽。


    曹變蛟苦笑一聲道:“末將在西北時,便常見家叔為軍餉發愁。也常見每有餉銀撥下,到家叔手上時總是去了三四成,美其名曰常例。軍餉如此,其他如賑濟、河工之銀更是如此。所以將軍要是把這銀子往上一交,休說這日後如何用法,怕是銀子還未入庫,就先少了一半耗損了。因此,末將敢拍著胸脯說,十成的銀子能有一成用在實事上,就算朝廷諸公心中還想著大明,想著咱皇上了!”話到最後,不無譏諷無奈之意。


    這話一說,蔣萬裏和李大山立即是齊聲附和,便是施大勇也是突了一下,不由想起自己在大淩河首戰之後天子撥下的犒賞銀子,天子給的是一萬,最後到自己手的變成了六千,餘下四千竟然就這樣上下克扣了。


    天子內帑尚敢如此克扣,這尋常樣子,那幫官員們豈不是吞沒起來更肆無忌憚了嗎!


    想到這裏,這交銀子的心思一下便去了大半,但仍是猶豫著。


    曹變蛟則繼續說道:“銀子交上去,肯定是往水裏扔,天子未必就知道將軍的赤誠之心。可若是留在咱們手中,那將軍就能辦成大事,可以更好的為君父分憂!”


    “有這麽多銀子在手,將軍就能招兵買馬,擴充咱鬆山軍。家叔常言,刀槍一起,打得其實就是銀子。將士的衣食住行,兵器戰馬,戰死戰傷之人的撫恤等等,沒有一處不要銀子的。有了銀子,這兵就是官兵,沒有銀子,這兵就有可能不是官兵。”


    “錦州一戰,我軍便兵員匱乏,朝廷又削了遼餉,可東虜仍是兵強馬壯,沒有銀子,將軍如何養兵?沒有強軍在手,將軍如何能立足?有了這些銀子,將軍便可招兵買馬,要是能練得一萬八千,咱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末將不是貪財,末將隻是不願這些財貨落在那些狗官手中,還請將軍三思!”說完,曹變蛟突然就跪了下去。


    “還請將軍三思,為我錦州計!”


    蔣萬裏、李大山、郭義與一眾親兵不約而同的也跪了下去,一個個誠懇的望著施大勇,盼著他能回心轉意,不使軍中寒心。


    半響,施大勇長歎一聲,道:“這世上,有錢就能辦事,沒錢可是萬萬不行的。本將糊塗,幸得小曹一語點醒,好,這些銀子咱們就留下,本將拿它來招兵買馬,壯我錦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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