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與藥王穀之間隔著江都地界。


    謝無妄並不急於趕路, 他鬆鬆攬著寧青青行走於雲上,一步數裏,不疾不徐。


    寧青青正在努力地扒拉腦海中的各種線索。


    越是深想, 越覺得腦袋??麵的菌絲攪成??一團亂麻。越急越亂。


    萬妖坑、瀛方洲、大封印、西陰神女……


    蘑菇最不擅長理這千頭萬緒。


    她偷瞄??謝無妄好幾次,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輕懶模樣,並沒有要幫助她梳理的意思。


    她知道這個人心腸壞極??, 看她腦袋??一團亂麻地冒黑氣, 他非但不會心疼, 反倒愉悅得很。


    就像從前在床榻上故意弄哭她一樣,她哭得越凶, 他笑得越是肆意開懷。


    蘑菇抿住唇。


    她才不要著急,白白讓他得意。


    悶了半晌, 她想起??在藥師蓮華境中, 他幫她解開毛英俊藤蔓球的樣子——並不急於一口氣拆掉整個大球, 而是找到一根線頭,然後追著它,抽絲剝繭。


    寧青青焦灼的心稍微沉靜??一些。


    “謝無妄,你還記得牧神之說嗎?”她從亂麻中抽出了一條線, “從前北地隻有荒蕪沒有生機, 直到牧神戰勝邪神,順流而下散播生機,才有??那片草原。”


    頓了頓, 她道:“自從你在瀛方洲下發現無法靠近的神物開始,我便一直在想, 傳說恐怕不僅僅是傳說。”


    說罷,她陷入沉思。


    牧神大節次日,北臨州遭遇合道雕妖襲擊。幸好那一日謝無妄恰好陪同寧青青身處州府, 他出手擊殺雕妖,免去一場血光浩劫。


    寧青青曾在事後聽到了軍情奏報。


    原本誰都以為雕妖自北而來,必會一路血洗城池。


    沒想到事實卻並非如此。雕妖衝破正北封印,竟是直奔舉辦牧神大節的州府而來,沿途根本沒有著過地,無視??一幹城池與牛羊。


    這與妖獸的習性全然不符,妖獸看?活的血食,是一定要撲殺殆盡才肯走的。


    俗話說反常必有妖,雕妖的舉動著實詭異,可惜妖獸並不通人性,想查也無從查起,隻能將此事封卷入庫,留下一個淺淡的疑問。


    直到今日,寧青青陡然察覺,雕妖與獨角妖身上冰冷怨毒的氣息,竟是如出一轍。


    “我覺得雕妖怨恨牧神,就像獨角妖怨恨板鴨崽和我。這兩隻妖獸實在與眾不同,別的妖獸感染??邪惡孢子,隻是被激發出嗜血嗜殺的本能,它們卻像是繼承到了某種‘意誌’。”她無意識地打??個寒顫。


    謝無妄笑道:“林子大了,總有異類。”


    “嗯……”她點頭,“孢子是很簡單的小東西,?隻能控製一下頭腦更加簡單的妖獸。它們本身並沒有強大的力量,而是寄生在妖獸體內,在無盡的血腥殺戮之中汲取力量供自己成長。”


    所以,修為越高的大妖,體內的孢子中就蘊藏著越多的力量。妖王之戰後,她吞噬了許多大妖身上的邪惡孢子,如今修為已經提升到煉虛後期。


    “如果邪惡孢子的本體正是傳說中被牧神打敗的‘邪神’,那麽,它一定已經意識到我和牧神一樣,都是非常凶殘可怕的敵人!”寧青青望向謝無妄。


    他垂眸,?她小臉嚴肅,一本正經,那雙漂亮的、會說話大眼睛??甚至迸出了一點惡狠狠的光,像是在說“我很凶哦,真的真的很凶哦,我??麽都不怕”。


    “嗯。”他頷首淡笑,“阿青很凶殘,很可怕。”


    寧青青狐疑地盯著他,一時竟分不清他是真心還是說反話。


    看不穿他的心思,她便繼續用凶凶的眼神盯他,毫不示弱。


    她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很像一隻微微炸著毛、顫抖著身體、烏溜溜的眼睛??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驚懼的小鳥。麵對這樣的鳥兒,它的伴侶永遠隻會做一件事——撲棱著翅膀,凶殘地銜它嫩嫩的小喙,?它摁進鳥巢或??草窩。


    他提足踏過一片烏灰的雲。


    朦朧雲霧模糊??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側頭,險些啄到了她的唇。


    呼吸交織的一霎,他的眼前忽然浮起那日在藥師蓮華境中,她眸光傷感,清淚滾滾而下的模樣。


    氣息微滯,急急錯開。


    溫涼的吻落在了她的腮邊,先有一瞬謹慎克製,而後不知想到了??麽,那兩片薄唇竟是毫不客氣地狠狠銜??她一下。不必看?知道,必定被他叼出個紅印子。


    他懶洋洋地立直了身軀。


    寧青青麵露錯愕。


    隻見謝無妄壞意地勾起??唇角,眉梢挑起一抹促狹:“凶一個我看看?”


    寧青青:“……”


    他的唇是溫的,但他留下的那個印子卻不斷散發出滾燙的氣息,灼紅??她的半邊臉蛋。


    她把頭轉到另一邊,卻把一隻通紅透明的耳朵送到了他的麵前。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把頭擰得更遠,用後腦勺對著他。


    謝無妄低低地笑著,抓著她的肩膀?她轉??回來。


    “繼續說。”他全不要臉地譴責她,“阿青,談正事時不要鬧脾氣。”


    寧青青:“……”


    委屈的蘑菇睜大了眼睛。


    她確定,這個世間絕對不會有比謝無妄更討厭的人。


    他這麽欺負她,還讓她說些??麽?她明明在和他說正事,他卻毫不在意地和她開玩笑,還取笑她。


    她氣得胸膛起伏,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偏偏這個可惡的男人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嗯?怎不說了?我還等著呢。正事。”


    單純蘑菇被他氣哭了。


    為他的態度。


    第一絲淚意湧入眼眶之時,仿佛大堤破了個口子,洶湧的情?浪潮忽然自心間衝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眼淚模糊??她的視野,看不清周遭景象。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就情緒失控了,實在是丟臉丟到了家。


    不過哭出來之後,倒像是卸下????麽枷鎖一般。


    謝無妄再次帶著笑意出聲:“這是在撒嬌麽。”


    蘑菇徹底被激怒:“這都什麽時候??謝無妄!這麽多危機擺在麵前,你不在意,?不著急,還不治傷,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我都快要急死??,你知不知道我看?你跌下懸崖的時候心中有多害怕?你是不是想著,我早晚有一日要奪走你的道骨,然後替你扛起這個天下?謝無妄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她氣極??,抬手拍他,抬腳踢他。


    她被他捉進??懷??。


    她感覺到他的胸膛隱隱有一點悶震,倒像是在笑。


    憤怒的蘑菇抬起頭去看他,卻被他捂住了眼睛。


    她抬手拍他,探出菌絲戳他,凝??隻蘑菇摔砸他的肩背。


    他一隻手捂住她的眼和額,另一隻手臂像鐵鑄的一般,攬住她的背,一點點收緊,?她徹底箍在了懷??。


    他就像巨浪中一塊屹立的礁石,無論她如何鬧騰,他不動如山,連聲息都無。


    “我看???,我都看???!你就那樣掉下去……”她的淚水打濕了他的手掌,“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決定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死啊?你倒是很會替自己安排後事,等到我能夠獨當一麵,你就要去死??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敢撂挑子,我就敢摔??它!”


    她口無遮攔。


    “騙子!”她閉著眼睛大聲說道,“說什麽要好好追回我,要用一生彌補對我造成的傷害,你就是想要死掉,一??百了!你以為那樣做我就會徹底原諒你嗎?我才不會!我最討厭大騙子——”


    喊出這句話之後,心頭忽然奇異地敞亮了許久,仿佛衝散了不經意間繚繞在胸腔中的不祥陰雲。


    她聽到他輕輕地笑歎,然後低下頭,溫存地用下頜貼住??她的發頂。


    “阿青啊,”低沉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旁人哭,那叫梨花帶雨。你一哭,便像是喝??假酒,醉成這樣。”


    寧青青打??個哭嗝。


    他慢悠悠地道:“?隻有哭起來,才願意與我說說心??話。”


    寧青青停止了撲騰。


    呼吸微微一滯。


    那隻張牙舞爪拍打他肩背的蘑菇垂??下去,散成菌絲,收回她的指尖。


    方才哭了半天,眉眼都沒酸過一下,可是聽到他這句話,鼻眼之間仿佛被塞??一團浸滿陳醋的棉花,熏得她落下酸淚來。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鬆開??捂住她的眼睛的手,雙手沉沉落到她的肩上,握住她兩隻小小的肩頭。


    高大挺拔的身軀俯下來,平視她的眼睛。


    寧青青怔怔望向他。


    “阿青,”他正色道,“你抓住我的手時,我便知你心中有事。哭出來,可好些???”


    她鬧了那麽一場,此刻心中倒是異常平靜,就像風雨過境之後的天空。


    她慢吞吞地把視線轉向左側:“我隻是氣極??。那麽多事情攪成一團亂麻,你還惹我。”


    謝無妄輕嘖一聲:“不惹你一遭,恐怕我永遠?不知道你竟是這般看我。阿青,是什麽給??你錯覺,以為我會舍生取義?”


    寧青青:“……”


    她把視線轉??回來。


    盯了他片刻,她說:“你不治傷。”


    謝無妄歎息著,把一隻大手摁在了她的腦袋上:“你且告訴我,如何治傷最快?”


    她眨了眨眼睛:“靈丹妙藥。”


    “世最好的靈丹妙藥在何處?”


    “藥王穀……”寧青青目光一頓。


    謝無妄笑道:“解決了音之溯,要??麽丹藥沒有?”


    寧青青:“……所以你已經找到音之溯犯事的證據了嗎?”


    “找到了。”謝無妄懶洋洋地拖著嗓子,“阿青,你真以為我在等死麽。”


    蘑菇打??個嗝。


    她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阿青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輕輕地笑起來,“會好好陪著你。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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