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從懸崖上掉下去的時候,沒有恐懼,沒有不甘,甚至有著一絲解脫。雖然他從未有過輕生的想法,但真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他反而懷著一絲期待。這是一種很變態的心理,一個中國數千萬注定平凡一生碌碌無為以至於對生活得過且過的青年皆可能存在的心理。


    在一個偏僻山村的初中叛逆了三年,花了高額買分錢上了市級重點,在高中拚了三年之後勉強上了一所普通一本,由於分數低還被分配到一個不喜歡的專業。大學四年,混了四年,最後在一家設計院跑工地一直至今,升級遙遙無期。


    他的人生,平凡到除了死亡毫無瑕疵。


    平凡到他自己已經習慣平凡,被日子一天天過著。


    所以當風聲灌入耳中,他默默的閉上雙眼。


    然而在他陷入黑暗的刹那,一陣熾熱的光暈擊中眼眸,他的雙眼下意識的驟然睜開,隻感覺周圍的景色仿佛被數萬度的高溫所蒸發,化作卷曲的空間,一點點支離破碎。鄭凡的意識,似乎也隨著這破碎的維度不知被卷進何處。


    “鄭凡,快點啊,大家都快到山頂了。”


    一個青澀卻略帶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鄭凡猛然睜開雙眼,一股清新的空氣驟然灌入肺中,旭日的微光淡淡的並不刺眼的射進眼眸。


    “鄭凡?是叫我麽”他下意識的朝著聲音的源頭望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略顯不耐煩的招著手。


    盯著那熟悉卻陌生的麵孔,鄭凡渾身一陣悸動,怔了半晌,立刻環顧四周。


    完整無缺的山體,被眾多山棗樹遮擋住的懸崖,尤其是這清新的空氣,鬱鬱蔥蔥的鬆樹林,這是哪裏啊!


    鄭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朝著左邊望去,眼眸驟然一縮,山棗樹遮擋的根部,自己一腳踩上去的那塊鬆動的石頭,還在那裏……


    沒有碎石機轟鳴的聲音,沒有開山采石挖出來的山塘,沒有轟鳴的炮響,沒有漫天的灰塵,若非不遠處那熟悉的防空洞,鄭凡真的認不出這裏,十幾年前的虎山!


    自己穿越了?


    鄭凡愣愣的得出這個唯一可能的結論。


    然而十幾年的無神論教育讓他迅速的思考這個問題,難道是死之前自己的腦電波發生了某些未知的反應,穿越了時空驟然擊中了十年前的自己,以至於十年後的意識依舊存在?十年前的意識,卻被替換掉了?


    “你到底走不走啊!”前方少年的聲音越發得不耐煩了。


    “走,等我一下楊安。”鄭凡來不及思索,一個熟悉的名字從自己的記憶裏被翻出,下意識的脫口,聲音青澀到他的眼睛一片朦朧,多麽懷念的音色啊。


    感受著山風的輕拂,鄭凡一腳踢飛一顆石子,石子略在不遠處的小湖麵上濺起陣陣漣漪。走近湖邊,鄭凡望著湖中的倒影,一身藍色運動裝,白色球鞋,身軀略顯單薄,堪堪遮住眼眸的微亂劉海,以及稚嫩的麵容,這些都是如此的真實卻又如此的迷離。


    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還隻是黃粱一夢的人生蜃境?


    鄭凡思緒驟然一片混亂,跟上前方少年時的玩伴後,不遠處一群嬉鬧的少年也進入眼簾。


    一幅幅塵封已久的畫麵,從記憶深處被翻。


    此時,正是千禧年的暑假,鄭凡剛剛中考結束,昨天填完誌願之後應組織委員的要求,一班人在第二天攀登這個周圍唯一可以稱得上山的土丘,抒發自己走過人生第一個階梯的感慨。


    “鄭凡,聽你媽說,你填的是蕭北二中?你真的有把握麽?要知道你的分數隻有664,而上年一中的分數線是667,前年的雖然低一些,但是當時卷子難度大。你很危險。”楊安抑鬱的盯著這個發小。一直以來,鄭凡給他的印象都是膽小慎微,做事戰戰兢兢不像個男人,誰知道這次填報高中,忽然一反常態,不顧眾人反對堅持報了市裏麵數一數二的蕭北二中。


    鄭凡還未站穩腳跟,就聽到楊安在耳邊用壓抑的口氣質疑,不由得想一巴掌拍死這個烏鴉嘴,心理麵卻是苦笑不已。


    自己當時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就是感覺十幾歲了一直活的那麽庸俗,忽然間心血來潮,想賭一把。


    結果正如楊安所說,分數距離蕭北二中的公費線差了兩分,被冰冷的拒在二中古色古香的大門外。之後家裏不忍心看著自己輟學,東拚西湊借了八千塊錢交了買分錢,才讓自己勉強走進這所重點高中。上一世,家裏因為這八千塊錢,不僅生活變得艱難起來,成績一直在村子裏數一數二的他,也因一次失足而被村子裏的人戳脊梁骨。使得自己的人生觀發生巨大的變化,戰戰兢兢的活了十幾年,直到被一個馬大哈一巴掌拍下懸崖。


    想到這裏鄭凡不由得想把老天爺揪過來踹一頓,既然給了自己重來的機會,為什麽不在多使點勁,哪怕重生的日子再早一天也行啊!


    鄭凡瞪了楊安一眼,沒有說話,心思全部被錄取線下來之後的情形所占據。


    剛剛進入二十一世紀的農村,雖然依舊保留著些許淳樸,但是由於改革開放造成的巨大貧富差距,讓農民的心態發生極大的變化。


    一個小鄉村裏的生活之豐富,甚至包含了人類大部分的醜惡。


    一塊破布即便落在地上,也沒人去踩,但是一直懸掛在空中的絲綢若是掉落,許久隻能仰望它的眾人很樂意去踩一踩,吐幾口唾沫。甚至有些心理扭曲的人會憋一個屁姿勢優美的對著你放出來,然後心裏樂滋滋似乎吃了糖果的走掉。


    鄭凡就是這種情況。


    在村子裏,鄭凡的成績一直遙遙領先其他同齡的孩子,自家父母也因此一直在村子裏很自豪的走著。但由於這次事件,鄉鄰們,尤其那些家裏有著和自己同齡的孩子,且對其給予了自己後半生行走臉麵的的人,平日裏看待父母和自己的眼神裏再也沒有羨慕妒忌,而是諷刺和幸災樂禍,雖然這些情緒他們自認為很好的掩藏起來。


    這件事對自己這個家庭造成的影響十分巨大,直接導致父母抑鬱到自己考上大學,臉上方才重新恢複一絲往日的笑容。高中三年,二老的白發增添的速度比往昔快了好幾倍,皺紋也平添了不少。


    “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楊安一邊跟上小跑的鄭凡,一邊追問。自己和鄭凡的成績本來想差不多,誰知道中考發揮失誤,僅僅考了648,雖然三中足夠了,但是想到鄭凡竟然衝擊二中,他心裏或多或少有著一點不平衡。


    “鬼知道我是怎麽想的。”鄭凡抑鬱之極,本來重生的喜悅,被楊安幾句話衝散的一幹二淨。


    二人追上前方的隊伍,鄭凡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青澀麵孔,重生的感慨讓他發自肺腑的舒了口氣。


    十年後,同樣也是這麽一群人,同樣也是這麽個地方。隻不過卻是畢業十年的同學聚會。


    當時據說是某個在軍隊混得比較好的同學發起的,聚會五十多人,最好的五輛車,其中四輛車主都是這群人中看不起眼平平凡凡的家夥。誰能想到,十年不見天翻地覆。


    現在被認為最有前途的五個人,除了中考成績第一的魏冉據說出國了,此後再也沒了消息,其餘四個和自己一樣是庸俗一生。


    當時一巴掌把自己拍下懸崖的,正是前麵正向懸崖下麵丟石子哈哈大笑的郭峰,中考成績全班第三,是個馬大哈,不過罵人乃是一絕。


    據說有一次他著急回家,剛好遇到兩批小學的崽子們瞪眼掐腰氣勢十足的對峙,止不好就要打一頓,那愛看熱鬧的懵懂孩童們更是特意選了中學的門口,應該是有點炫耀挑釁的小孩子氣。結果人山人海的硬是沒讓從騎到推再到拽著自行車的郭大俠出去,結果郭大俠怒了,舉起自行車直接丟到了對峙中央的那片空地,嚇得兩方的挑事者一大跳。


    隨著自行車從天而降,摔個破爛,郭大俠才衣衫淩亂狼狽不堪的擠進來。根本沒給這群小崽子們回神的餘地,直接就從鍋碗瓢盆罵到手足口鼻,凡是他眼中所見到的物什,都能拿來罵人,最讓人敬佩的是不帶一個髒字,切入點詭異奇特,那氣勢神韻,據說現在還有許多不良小學生在學。


    結果當然是兩方被唬住的崽子落荒而逃,而做了會大俠的郭峰,則是推著摔成蝦的自行車進了修車鋪……


    鄭凡眼神古怪的盯著他,想著等會怎麽報複這個“殺死”自己的凶手……自己戳他一下,十年後的郭峰會不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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