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濤也踅摸過來坐到沙發上,從煙盒中抽出煙點燃,動作卻不夠熟練,嗆了兩聲開口說道:“這個故事的男主角姑且稱為小誌,小誌的家鄉在山東萊蕪,也叫鋼城,鋼也是這個故事的一部分,小誌是山溝裏出來的孩子,為了出人頭地隻能上學,這個在中國哪裏都一樣,古代是富裕的地方出狀元,現在是越貧困的地方越出狀元,小誌高中畢業報了一所以外語見長的重點大學,學校的具體名字不重要,小誌選擇了日語專業,不是因為小誌喜歡日本,而是山東的經濟對日本有依賴性,從七十年代起日本的糧食蔬菜就大量從山東采購了,所以一個外貿一個外語兩個專業都很吃香,一切正常得話小誌畢業後就會順理成章進入某個進出口公司,或者某個糧食肉類加工廠開始他的翻譯生涯。


    事情的改變還是因為小誌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同學,就叫她小華吧,和其他大學生的戀愛差不多,不過年代稍早一點,八十年代還是不太開放,能趁天黑拉個手指頭就基本到頭了,兩人省下飯錢周末買兩張電影票,看電影還是一先一後裝作不認識,進去才坐在一起會合,當然了,那個時候的電影也比現在好,《胭脂扣》、《英雄本色》、《終結者》這些片子不是英雄血就是情人淚,有時代特色。對了,《胭脂扣》裏不是有個十二少和如花殉情自殺的情節麽,小誌和小華也深受感觸,隻覺得那是舊社會的事情,新社會沒有什麽力量能拆散他們。


    快畢業時兩個人的分歧終於來了,小華考取了自費日本留學,那時國家的自費留學政策是‘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澳大利亞、英國、美國、日本都是留學最多的國家,而小誌卻在一個失散多年的本家爺爺的安排下,報考到解放軍外語學院的碩士生,等於是參軍入伍,兩個人這時才知道新社會也能拆散他們,於是把思念暫時放下東西分飛,都想著留學也有個年限,參軍也會退伍轉業,大不了分開三四年就行,誰知這一別就是九年。


    九年時間,小華在日本留學完沒有回來,那時候公派回來的都是鳳毛麟角,何況自費的呢,而寫給小誌的信也往往十不存一,因為小誌軍人的特殊身份不能直接接收國外來信,必須經過上級審查後才能看,如果看到有可能造成不良政治影響的內容就會銷毀,當事人也不會知道,能收到的信大都是些思念和詢問的話,而小誌的回信更難寄出,就這樣很少的音訊就漸漸斷了。


    小誌隻有拿出上高中時的學習勁頭來打發內心的苦悶,成績和思想表現樣樣領先,很快就在學校裏脫穎而出,獲得了不少榮譽並在那一屆學生中第一個入黨,小誌也喜歡上了橄欖綠,最重要的是找到了自己短期內奮鬥的理想――成為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的武官,與心愛的姑娘早日相見。


    畢業後小誌留校助教,後來又擔任了講師,期間也有過幾次短暫的以民間身份到日本學習交流的機會,但都沒有任何能與小華聯係的機會,分開八年多後好運氣終於來了,學校要選拔一批年富力強的教師,派遣到我國駐各個國家使館的武官處任職,上級選人第一考慮的是政治可靠,第二是言行得體,第三才是專業技能,換句話說不接受個人申請,軍人嘛,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三個條件小誌每一條都夠標準,為了獲得這個機會更加刻苦,尤其是在政治方麵寫了很多思想體會發表在校報上,又擔任了黨委委員和所在支部的書記,因此小誌成為派往日本替換老同誌的不二人選。


    為了給小華驚喜,小誌沒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派遣方向,連自己的父母也沒有說,其實更大的擔心是小華已經有了新的感情,八年多的時間足夠摧毀美好的事物。小誌沒有在東京大使館,而是分派到了下麵的總領館,在長崎縣的長崎市,嗬嗬,日本的縣比市大,剛好調過來,小誌到達後不久上任老同誌就回國了,說老也隻是三四年時間的工作期,畢竟外交和軍營一樣都是鐵打營盤流水的兵。


    外交工作和武官處的保密條例都要求武官處人員不能私自外出,再說當年的通信地址還是大學,現在小華肯定也不在那裏了,好在小誌有一項職務之便,就是從使館資料可以調查,旅居的華人在使領館都有備案,查起來非常方便,果然,在使館的信息庫中找到了小華的名字,但那是曾用名,現在小華已經有了個日本名字――山田美裏,住在地是在本州島上的神戶,與長崎所在的九州島不在一起,所以小誌隻能等待機會去神戶。


    轉眼元旦就到,使領館同樣有三天假,小誌替同事值假期班,元旦後也輪到休息,就以參觀京都和神戶古跡的理由坐上飛機,到神戶後小誌迫不及待的找到小華的工作地址,這是神戶製鋼會社下麵的一家金融公司,位置在市區最繁華的三宮,相當於北京王府井吧,不過小誌沒有找上門,而是一直等到下午五點下班,在等待的時間裏,小誌抬頭望著這幢高大的玻璃大樓,想象著小華在裏麵工作忙碌的樣子。


    在下班後的擁擠人流中,小誌看到了那個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身影,但是旁邊還有一位彬彬有禮的男人同行,小誌沒有急於相認,隻是遠遠的跟著,可能是避免日本有名的下班堵車,小華和那個男人步行了十五分鍾來到一座公寓,小誌心中震動,如果小華和那個男人一起進去,那自己扭頭就走,如果二人在公寓外分別,那立即找小華再去相認。


    結果,如小誌心中所盼,二人互相鞠躬告別,但從那個男人的眼中小誌看到了隱藏不住的熱切占有欲望,小誌等了一會,整理好衣服從容走到小華所住的房間外,用有些發抖的手輕輕敲門,門裏傳來小華禮貌的地道日語:‘三井君,有什麽忘記的嗎?’小誌隻說了四個字:‘小華,是我。’屋裏傳出摔倒的碰撞聲,門開後小華一手捂著膝蓋,顯然是意外聽到小誌的聲音碰得不輕。馬先生,你以為二人的見麵會怎樣?”


    馬鴻陵聽的同時也在設想,立刻接口道:“要麽熱情擁抱,要麽冷淡不認。分開這麽久,小華想必安心在日本居住生活,而且神戶鋼鐵是世界五百強,金融公司又是神戶鋼鐵的重要子公司,收入可觀,一般人都拒絕不了,這樣留學結果太多了。”


    陳洪濤搖搖頭:“和你想的不同,小華很熱情的做了頓晚飯留小誌吃了,但對於自己留學和以後的生活基本不提,隻是簡單的說現在工作挺好,也很適應日本,雖然沒有嫁人但也快了,今天送自己回來的就是社長的二公子,如果小誌有興趣轉業後可以申請到日本,比在國內好得多,對於兩人的感情沒有任何話語,似乎招待的隻是一個普通老鄉。小誌知道小華還沒有歸宿,快要冷下的心又複燃了,反複做工作勸說小華和自己重歸於好,小華一直用沉默來拒絕,晚上小誌隻能離開另尋住處,第二天下午直接在公寓門外等小華,小華卻整晚沒有回來。由於假期有限,第三天晚上就要回領事館,小誌隻能在第三天的上午找到金融公司,在會客室和小華爭吵了兩句,不料小華報了警,因為小誌是外交人員,經核實身份後警察也客氣的敬禮放行。


    小華想嫁入富人家也是自己的選擇權力,小誌有心無力隻能悵然返回長崎,因為日本警方已經向領事館核實過小誌身份,事情就不好瞞了,所以回來後小誌先報告了事情經過,領導聽完嚴厲批評注意紀律,後麵也拍了拍小誌的肩膀,叮囑安心工作歎口氣就離開了。


    本來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小誌準備周末再去神戶一次給小華送些東西當紀念,哪怕多看幾眼就徹底放下這段感情,這次行動也向領導提前匯報過,得到同意後便訂好了十天後到神戶的機票,其實對這個結果也有心理準備,隻不過是接受時間的早晚罷了,心情慢慢走出低穀,隻等著見完小華最後一麵就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專心工作。


    馬先生,你一定在猜小誌的告別之旅是否順利?其實不用猜了,他根本再也沒有見到過小華,訂好機票的第六天,淩晨五點多天還沒亮,神戶7.3級大地震發生了……”


    說到這裏陳洪濤停頓了一下,把手上快燃燒到飛頭的香煙掐滅,繼續開口道:“非常時期職責所在,小誌根本不能去神戶尋找小華,一個月後小誌在使領館統計的遇難華人名單中發現了山田美裏,這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的人死在了異國的水泥磚堆裏,小華的父母到日本接回女兒的骨灰,小誌也沒有去見麵,徹底將感情收起安心承擔工作。三年後小誌的任期已滿調回國內,因政治極為可靠加上工作能力出眾,就被吸引進了我軍的反恐情報組織,從此開始了特殊的從軍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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