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成答道:“愚兄是湘南衡陽縣人,與王船山先生倒是真正同鄉,隻是家師卻是橫渠先生的擁躉,對船山先生‘無其器則無其道、盡器則道在其中’的說法不相苟同,這才給賜了這個表字。”


    兩人各說了些鄉籍學業、親眷人等這些應有之辭,話題就轉到了馬丙篤的兩項職務上來。


    金玉成說道:“以愚兄之見,你這個文化挽救的事情不好做,問題並非出在具體事務上,而是在……”說到這裏,金玉成伸出手指向上虛指了兩下。


    馬丙篤卻是疑惑:“厚生兄,難道此事還另有隱情?”


    金玉成思索著:“這也是愚兄的妄自推測,國防參議會說到底不是有法統名份的權力機構,隻是為了統一民間黨派加強抗日才臨時召集的務虛組織,當然了,這年頭種種務虛組織多如牛毛,隻是這個國防參議會明顯是政治調和之物,陷進去太深不是好事。”


    經金玉成這麽一提醒,馬丙篤也有些看出端倪:“是啊,我也在琢磨,我一不是黃埔陸大畢業,二不是黨員精幹分子,三沒有結社靠山,在外更無半點聲名,如何能入了國防參議會的法眼。”


    金玉成哈哈笑開了:“至信,你剛才所說這四點,恰恰正是國防參議會的選人標準啊!至於為什麽這樣選人,以你之才應不難想見,總之這個文化挽救好聽不好做,你真正用心的還要在戰區巡視這個職份上,畢竟作為軍人不能久離戰場,你若能成為戰區監察的有效力量,用武之地海闊天空啊!”


    馬丙篤也不願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糾結,畢竟涉及黨派政治還是少說為妙,於是又往實際工作開展上說:“既然蒙頌公厚愛,小弟把這兩樣事情一並做好就是,不知厚生兄對具體工作有什麽指導安排?”


    金玉成從抽屜裏掏出一張紙交給馬丙篤,繼而說道:“頌公將給你部配備電台和報務員,你部可在我方區域和敵占區自主活動,以搜索搶運有價值的文化寶物為任務,一旦有所發現,可自行設法運回,運回目的地有兩個,一個是二戰區山西閻長官那裏,但我估計二戰區與我們情況大體相似也不安穩,第二個目的地便是重慶,現在國民政府即將移駐重慶,那裏足稱安全,這張紙上寫有平津、保定以及石家莊等地的我方的聯絡點,遇到危險或是難以解決的事情可以求助,聯絡點與中統或軍統無關,是我們一戰區自行派出的敵後軍情偵察渠道,這是絕密,你部也隻能有你一個人知道,在愚兄這裏記下後交還。另外,你部彈械糧餉理應從我這裏直接撥付,但考慮行動期間不便領取,我行文戰區各部隊軍需處,你持巡視員手令可就近補充,然後我再給該部隊補上。”


    馬丙篤問道:“小弟明白了,那戰區巡視該如何開展呢?若違犯軍法自有戰區軍法分監部處置,若作戰不力自有上峰懲責,頌公剛才所說的我若發現某部有投敵變節跡象上報處置,難道戰區內有投敵者了麽?”


    金玉成喟然道:“賢弟看得不錯,日軍對華北經營已久,九一八後就有不少日本外交人員和商人與華北各方勢力交往,現在已經撕破和談臉皮大兵南侵,更欲效仿偽滿扶植傀儡,與日本交好的一些人已經蠢蠢欲動了,自然少不了軍中的敗類,所以你的巡視員不但要發現變節的跡象,更要有製止的辦法,頌公剛才說過遇到這種情況會給你臨機處置的權力,你隨時向我報告,我來請頌公酌定。”


    正事說完兩人又說了些戰區時局的話,馬丙篤更全麵的了解到第一戰區所麵臨的困境,心中對即將開始的兩項工作也有了打算,說完告辭時金玉成送了出來,並派了個少校副官為馬丙篤等人安排食宿後勤等一應事務。為了安全起見不住在顯眼的地方,少校副官找了一處主人逃難而棄的空院給馬丙篤等人暫住,並按金玉成和馬丙篤商量好的清單送來了槍械和糧餉,兩名報務員攜帶電台也將在晚上來報到。


    夜裏七點多,兩名報務員來到院中,一位瘦高一位矮胖,都是二十五歲年紀,分別背著電台和電池零件等,自己的行李衣物卻半件沒有拿,說是從司令部走得匆忙,除了自衛手槍別的個人物品一概沒有帶,有意思的是瘦高的這位姓艾,叫艾尊賢,矮胖的反而姓高,叫高敬複,高矮錯亂把人搞糊塗了。報到後大家自然開始互相熟悉,黑頭看到兩人腰上別著的手槍比較精致,就問道:“二位也沒見軍銜,士官還是尉官啊?怎麽帶著這麽好看的手槍,連咱們營長都沒有。”


    胖子高敬複開玩笑的說道:“這是仿造勃朗寧m1900手槍,一般隻給師旅以上軍官配發,我們兩個都是少尉本來沒份兒,因為電台是個保密活兒才給發了這槍,要是你想半夜來偷密碼本剛好能用上,這槍扳機輕省,夢裏都能開火。”


    瘦子艾尊賢卻比較實在:“黑頭兄弟別聽他亂說,這槍對我們最大的用處就是自殺的,如果遇到日本人我們倆沒跑脫,也沒有來得及開槍自殺,勞煩各位弟兄回身補一下,到九泉之下也要謝謝兄弟們,密碼是絕不能落入敵手的!”


    這話一說場麵立即壓抑下來,其實作戰操典上是有這麽一條,遇到兵敗無法逃脫或是麵臨突圍時,第一任務是先燒毀密碼本,再保護電台人員開始撤退突圍,操典雖然沒有自裁的明文,但所有電台人員在接受培訓時已經發過重誓,必要時不惜自盡以保全機密。


    馬丙篤從屋裏走到院中,極目望向北麵的夜空,日軍的炮彈正在滹沱河對岸的正定隆隆炸響,天空與地麵的交接處不住的閃動著爆炸後的白光,腳下也在微微抖動,已經分不清是哪次爆炸帶來的影響。石家莊此時寂靜一片,燈火管製的原因讓這座新城變得如同廢墟,按金玉成所說,再過幾天所有部隊就要撤離,自己曾經所在的十七師將向太行山裏的娘子關轉移,全力保護這條由冀入晉的險要山道,而在太行山那邊的第二戰區,為阻止日本華北方麵軍第一軍會攻太原,國共兩黨首次因為抵抗外侮的原因在那裏開始合作,但願山西得保,陝西也就平安了。


    想完這些,馬丙篤又把目光望向隊員們休息的房間,至此,自己所率領的第一戰區文化挽救武裝工作隊全員到齊,52個人將在明天天亮時開始建隊以來的第一次行動……


    馬鴻陵讀到這裏實在困得不行了,看看飄窗外昏黑的天色又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自己邊整理邊閱讀已經用了七個小時,頭暈眼花、腳麻腰困十分疲憊,不是因為陳洪濤給的軍史資料文字過多,而是將一片片散亂的戰史記載努力還原成爺爺的連續經曆太費腦筋。這中間還有許多銜接不上的地方,也有許多沒有提到的環節,比如爺爺從川康回到西安後發生了什麽事情,楊虎城回國後為什麽沒有參戰而是一直關押直到被害,爺爺又如何承擔起戰區巡視與文物搶運這兩項職責,這些都是馬鴻陵想知道的,一會繼續再看吧!趁著五一假期這兩天認真看完,也好提早給陳洪濤答複。


    從茶幾上把第一個盒子裏的資料按順序整理完畢,馬鴻陵在屋裏走動了一會,伸懶腰甩胳膊,活動了一陣又從第一個盒子裏繼續翻找,剩下的紙張卻沒有了活動記載,都是爺爺的各種立受獎記錄,有領授中正劍的記錄,也有領授僅發與文職的中正勳章的記錄,更有領授抵禦外侮、英勇作戰的寶鼎勳章的記錄,其他領授的各種獎章、獎狀、紀念勳章林林總總不下五十份,雖然對民國時期的獎章勳章不熟悉,但馬鴻陵卻能感知到其中的份量,但是又產生了一個疑問..這能是自己種地幾十年為生的爺爺獲得的嗎?


    第一盒資料再也沒有什麽線索,馬鴻陵又打開了第二盒資料,這隻盒子上寫著“相關人物”四字,時碩同樣散亂的悼念著與爺爺有關的人物記錄,記載的大都是生平履曆。太爺爺馬印恒排在第一位自不用說,還有楊虎城、孫蔚如、趙壽山、李雙全等三十八軍故舊,更值得注意的是,有許多馬鴻陵熟悉的小人物也在其中,初看姓名沒有認出來,但往下看時才知道,都是爺爺曾經的部下,比如這個名叫“魯連升”的人物資料,在姓名之後寫著調查者的注釋:魯連升,外號小道士,陝西大荔人,國民革命軍38軍17師153團1營,初任馬丙篤勤務兵,後任國防參議會第一戰區巡視員副官,少尉軍銜,精通中國武術及射擊搏鬥,婚姻未知,子嗣未知,1945年9月脫離部隊失蹤。2003年4月20日至25日我局派員至大荔縣尋訪,未有此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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