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靜靜聽完,站起身向這五個老人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幾位前輩,早先是我失敬了,請受我一禮!”


    唬得幾個半老頭子連忙站起來,有學著舉手還禮的,有伸手要扯馬丙篤敬禮右臂的,也有退後就要躬身打千兒的,赫蘭仗著酒意對四個手下說道:“馬長官這禮受著吧,趕明兒把運書的活兒整利索了,馬長官再給咱們寫個投身效命的文書,咱們也算是為國再盡一次忠,甭管它是大清還是民國,都是中國不是?!”


    幾位老人又回到座位上,各自提了些行動意見,由赫蘭給總結成三條,第一,這五個老人隻負責從北海接了書箱,運到通惠河下船處,與陸上的事情沒有關係;第二,有的河道年久失浚,怕有些地方不好通船,明天分段兒跑一趟探探;第三,也是最難的一條,從北海到通惠河的整個水道居然不是平的,而是西高東低,落差近兩丈,中間通過幾處船閘來調劑水位以利行船,此次運書必須經過的船閘有積水潭的朝宗閘和德勝門的水關閘,而這兩處船閘還要有人提前等候在這裏開啟,但荒廢了三十多年能否使用還是兩說,再說兩處船閘就在城牆下麵,日偽軍雖然不防著水麵,可周圍看得嚴實,船閘開動起來動靜太大,實在是危險。


    馬丙篤還不知道這個情況,以為水路隻要通達就可以運送,原來水路上有這麽大的機關,怪不得日偽軍沒有對水麵進行巡察。


    於是焦急的問道:“除了開船閘之外再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那隆這時開聲說:“長官,我說個事兒您聽聽,興行有用。前幾天我們老哥兒幾個接了個買賣,雇主是個大漢奸,聽說馬上要當什麽北平政務委員長,叫王克敏,其實工我們的也不是他,是他兒媳婦兒,有天坐船遊北海不小心把個首飾妝奩掉水裏了,掃聽來去,派人找到我們讓給撈撈,其實當天就撈著了,不過我們想再捂上幾天能多要倆錢,我尋思著,與其咱偷偷摸兒摸兒的運東西,不如借著撈妝奩正大光明的幹!”


    哈裏揚卻說道:“這法兒不太靠譜兒,要是空船還好說,拉的滿滿當當的木頭箱子,說是撈妝奩也沒人信啊!”


    格倫古撮撮牙花子對哈裏揚說:“哈哥,還記得咱們當年弄的龍船不?”


    哈裏揚一拍大腿:“著哇!怎麽把這玩藝兒給忘了!”


    赫蘭聽到也哈哈大笑,轉頭向馬丙篤解釋:“我們給光緒爺來去送信那會子,康軍機說是要準備把萬歲爺偷偷帶出瀛台,萬歲爺又不會遊水,於是我們就弄了個長條兒木箱子,裏頭係上幾十個小沙袋,躺上一個人後再把沙袋一個個拿出去,直到沉不下去浮不起來剛好,黑景天兒根本瞧不出來,到時候兒萬歲爺在箱子裏躺著,嘴裏含根兒管子冒出水麵兒吸氣兒,我們幾個在水下扯著遊,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能脫身,因為拉的是萬歲爺,這箱子就給起了個龍船的名兒,自然是沒用上了。”


    馬丙篤明白過來:“那我們也把書箱這樣半沉在水麵下,不但可以混過船閘,就連行船也不怕人看出來,就這麽定!我讓人再按這個辦法試驗改箱子!真是多謝幾位老前輩了!”


    赫蘭也笑著擺手:“甭謝我們,還是托了萬歲爺的福啊!”


    正事說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暢快飲酒,正喝間賀小東和小道士兩人相跟著回來了,每人背了一個口袋,腳下走路都有些重,看來份量不少,進屋看到幾個不認識的老頭子,兩人轉身要到別的屋,馬丙篤卻製止了,說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這時賀小東才一抹汗:“隊長,幸不辱命,這姓魏的搜刮了不少。我們向薩先生打聽好姓魏的上班的地方後就找了過去,守到快天黑這家夥才出來,看他進了一座小院子,我們就做翻了他的兩個手下,把門反鎖上,用了些手段找來這些東西,後來再一問這還不是他真正的家產,隻是他二姨太的東西,時間緊迫我們沒法再擴大戰果,隻能先拿這麽多回來了,大概有一千多塊銀元,小黃魚也有十幾條,首飾什麽的也有不少,房契我沒要給撕了,他家裏藏錢的地方我已經問清了,要不要再去弄一回?”


    馬丙篤搖頭道:“我們正事兒要緊,搞得動靜大了反而不好,這些錢夠用了,你們把錢給曹證就休息去吧!地方打掃幹淨沒有?”


    小道士微微得意的說:“沒問題,我們把這幾個家夥全塞後院兒的井裏了,又加了蓋子,把他們的酒菜也吃光才回來的,有人發現也得七八天以後了!”


    小道士此時還不知道,就是這次把漢奸屍體塞進井裏的滅跡之舉為兩天後的行動帶來了意想不到的一個麻煩。


    馬丙篤安排完後又向赫蘭等人解釋了搞錢的經過,那隆卻是知道這個魏科長的,開心說道:“這王八蛋老家兒是個杭州的破落茶商,後來在日本留學認識了同鄉王克敏,一來二去就巴結上了,現在王克敏得了勢,這家夥也從日本急赤白臉兒的跑回來投靠,在維持會裏幹了個什麽社會科長,整天想法兒打著日本人的旗號撈錢,逼死了不少人,我們這兩個月撈的殍浮裏,一半兒都和他有瓜葛,其中還有幾個給他禍害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那家裏恓惶的,殺得好哇!”


    酒盡菜空,馬丙篤借口休息退了出來,讓幾個老人說些話,在屋外又布置了第二天的事情,尤其是木箱的改進和防水,讓牛七彩、何朝奉和郭憶柳去費腦筋了,現在到行動那天隻有兩天時間,各項事務還沒有準備停當,難道要拖後嗎?再拖下去難免走漏消息,日本人對北平城的控製越來越嚴,隻怕書沒運成人先走不了了。馬丙篤帶著這些問題堪堪睡下,隔壁幾個老人的說話聲卻經夜未停,雖然都刻意壓低了嗓子,但還是能從個別字詞中聽出是在商量運書的細節。


    早上天剛亮,馬丙篤讓曹證取來二百塊大洋交給赫蘭,赫蘭皺眉問:“這是什麽意思?為圖大洋可不來這兒做吊腦袋的事兒!”


    馬丙篤解釋說:“這可不是酬勞,咱不是還沒船嗎,昨天那隆說手頭隻有幾條舨子,我想或買或賃,還得勞煩幾位前輩想想辦法。”


    赫蘭呲出兩顆老黃板牙嘿嘿一樂:“馬長官,旁的物件兒不敢說,這船嘛,要多少有多少,咱河標營的船還有不少,如今都在頤和園到萬壽寺這段水道裏藏著,那隆他們吃的是撈東西的飯,大船在河溝子裏調不過頭來,還是小舨子輕省好使,船的事兒我已經安排妥當,今兒晚上就給預備齊嘍,不過我估摸著牽駁不比直接盛裝,牽多了怕事出兒,原本每船能裝三千斤的,現在隻能打個對半兒,這一萬多斤書怎麽也得用七八條船,每條船上用倆人,我還得找些幫手,不過再找人可就不敢說貼心了,這二百大洋我拿一百,就說有走私生意堵堵人嘴。”


    馬丙篤還是把二百塊一齊塞給了赫蘭:“這錢是漢奸家抄出來的,你們為國做事該拿,不夠的再找我,另外這事兒完了後你們要想南下到戰區,我可以帶你們一起走。”


    赫蘭抿抿嘴道:“要走早走嘍,咱留在這兒也不是給日本人當奴才,祖墳老家兒都在這北京城走了難受啊,先這麽瞎混口飯吃,你們再有事兒來北京城不一樣要找人辦,我就等著日本人走的那一天!我還就不信這小東洋能永遠霸了咱們中國去?!”


    兩天的時間說完就完,10月12日早上,馬丙篤正在檢視最後的準備工作,忽聽門外起此彼伏的響起鞭炮聲,遠處還有大喇叭放著喜慶音樂,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重陽節,沒聽說中國哪裏有重陽節放炮的風俗啊,正納悶的時候錢大拿跑了進來,悄聲說:“隊長,日本人前天晚上占了石家莊,現在維持會讓全城慶祝呢!”


    馬丙篤呆立片刻,扶在門柱上的手狠狠攥緊,二十幾萬人辛苦一個月的石家莊保衛戰失敗了,河北省會保定的丟失還算能交待過去,畢竟保定距離北京過近又無險可守,而石家莊是晉冀魯豫四省聯樞,重要性超過保定十倍。日軍占了石家莊後,西可打通娘子關圍攻太原,東可與德州山東連成一體,更能通過滄州出海,向南可直接占邯鄲、安陽,直指黃河北岸,華北五省除了山西一地還在支撐外,其餘已盡落敵手,將來光複河山的難度勢比登天。


    不過馬丙篤還是抱有一絲想象,因為無論在十七師還是在戰區司令部,聽到程潛的指揮安排均是命令各部隊必須給日寇以重大殺傷後方能有序撤離,但願這次丟了石家莊能給日軍造成不少減員,為接下來的防守河南和山西爭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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