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沉浸在極度震驚中,默然半響方才醒悟過來,將信將疑的問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為何從來沒告訴過我?”聲音裏有著一些慌亂。


    他終究還是怕了?


    我悲觀的想。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忍不住啜泣低低答道:“我怕……我怕你不能接受……我怕你會以為我是妖怪……我不敢說……”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仿佛這個姿勢能讓我安安全全的抑製心痛。


    過了好一會,一雙大手輕輕放在我的雙臂,未待我及時反應過來,大手的主人竟一把將我抱起,擁入了懷中。


    “仲卿?”我仿佛在夢裏,不敢相信。


    怎麽會突然回到這個溫暖的懷抱了?他不是不要我了嗎?


    “好了,”他胡亂地拭著我臉上縱橫的眼淚鼻涕,低頭輕聲安慰:“別哭了,我明白了。”


    “……好痛!”他擦得好重,把我的臉都弄得變形了,我掙紮了一下,抓住他粗糙的大手,居然結巴起來:“仲卿……你……你……”


    他歎了口氣。


    我直直望向他。


    欣喜的發現他的眼底已不複剛才悲憤掙紮,反而有著淡淡的輕鬆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語氣竟意外溫柔:“怎麽會有你這麽笨的妖女?你確定你不是呆瓜變的?”


    我一顆心立即飛上了九宵雲外,輕飄飄的找不到方向,眼前柳暗花明,隔了半天竟然傻傻的追問:“仲卿,你不害怕嗎?”


    “我怕!”他坦白的直言不諱,我驀地一縮。


    “當我知道你是皇後時,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從此以後真的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握著我的肩膀,深情凝視著我,認真的說:“沒想到你竟然不是!你分明是上天特地賜予我衛青的!我怎麽可能再放過你!”


    “仲卿仲卿!”我用力撲進他懷裏,喜極而泣。


    ******


    “娘娘這些天的胃口可比前段日子好多了!看來楚服那丫頭還有些法子!我問那丫頭,娘娘叫她做什麽了?她死活不肯說,怕我知道了搶她功似的!”錦雲喜笑顏開,親手端上了梅香乳鴿。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莞而一笑,“不吃了,楚服呢?”


    “今日是楚服生母的忌日,一大早她便去吊祭了,昨夜她不是跟娘娘告過假嗎!”


    “哦,”我想起來確有這事,隨口笑道:“嗬嗬,最近精神不太好,忘性大。”


    “不是吧,奴婢怎麽看娘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胡說什麽,哪有什麽喜事!”我啐道,不禁臉上一熱。


    “陛下接二連三派人賞了這麽多寶貝,難道還不是喜事嗎!”錦雲掩嘴輕笑,扭身去喚人來撤下殘菜。


    獨自靜坐窗前,忍不住回想起兩月前那夜的峰回路轉,一時心裏甜如蜜糖。


    如果說之前對仲卿的感情是隻憑直覺,經此一役,已真正沉澱成牢不可破生死相許的熾熱情感。


    我沒想到那麽穩重的他竟然會輕易的接受我,接受我這麽靈異尷尬的身份,更沒想到他竟願意舍棄大好前程、榮華富貴,要帶我亡命天涯!


    老天!一想起來,那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便排山倒海地向我湧來,密密包圍住我,簡直要將我快樂地窒息。


    “明月,為今之計,我隻有設法帶你出宮……”


    “我們可以去往漠北,找個小鎮,隱姓埋名,我*打獵養家,你為我生兒育女,可好?……”


    心裏千肯萬肯,噙著眼淚,慌不迭的點頭答應。


    但今日稍稍冷靜,轉念思忖,不免心生躊躇,此計實乃下下之策,凶險難測,幾乎不可能成功。


    我倒並非為自己擔心,而是怕會害仲卿一生。他現已是禦前最受器重最有前途的車騎將軍,我也知他將來會封侯拜相,位極人臣,榮娶公主,光耀滿門,平安渡過此生。如今,他若攜我私奔,便改變了曆史走向,這一生將充滿變數,究竟會如何?我已完全無法預知。


    何況縱觀古今,將軍與皇後私奔根本是聞所未聞,更別提宮內禁軍森嚴,要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動聲色的將皇後帶出宮外,簡直就是匪夷所思,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非,他肯起兵造反!


    我卻深知衛青絕不是這樣的人,且不說他如今的職位能否掌握足夠兵權,隻論他這個人性子忠厚耿直,而劉徹又一向對他親厚,提拔他重用他,他對劉徹心存感激,隻盼為他出生入死,以報賞識之恩。與我此事他嘴上雖不說,但內心大概還是覺得有些內疚吧,以他的性子想法,寧願死,也斷然不肯殺劉徹!


    但我倆若出逃又關係漢室名節,朝野上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退一萬步講,即使我們能成功出宮,恐怕劉徹也不能容忍衛青與我在一起;更何況,這滿朝文武,這天下百姓,也斷然不能容忍將軍與皇後相愛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一時間我進退兩難,焦慮萬分,恨命運作弄,偏做如此按排,讓我陷入絕境,又恨自己那夜太衝動,非要強迫衛青接受自己,置他於險境……


    強迫自己平息急燥情緒,思來想去,其實最安全最穩妥的離宮方式莫過於讓劉徹兌現承諾,由他下旨廢我,放我悄然出宮,時間長了,大家自然會淡忘廢後,到時便可淹沒在茫茫曆史長河中,與仲卿一同隱居…隻是這劉徹性格一向古怪,不知可行不可行?


    心中歎氣,事到如今,也隻有這路尚有希望,我已讓楚服傳信衛青,請他耐心等待,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我並沒有多說,並非不信任楚服,隻是隱隱覺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像那天在樹林裏,我將楚服支往林外,不讓她聽到我們所談內容一樣。


    希望仲卿能聽我一言,沉得住氣。


    遺憾的是這兩個月來,我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劉徹,太皇太後一逝世,宮裏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目前王竇兩家鬥爭已進入白熱化,從暗鬥變成了明爭,王太後和國舅田蚡似完全變了性格,對待以魏其侯竇嬰和我母親竇太主為首的竇家不僅不複當日恭順,更似要一洗以往怨氣,驕橫無禮之極。皇帝剛欲重啟竇嬰為宰相,王太後得到消息後大鬧一場,尋死覓活,迫於壓力,皇帝隻好作罷,為了安撫太後,又把田蚡封為太尉,位列三公之首。如今太後國舅權威益重,竇家卻盤根錯結,餘威仍在,才開始掌握朝政的劉徹夾在兩派當中,既要使他們平衡牽製,又要忙於成堆政務,日子也不太好過,搞得是焦頭爛額。


    我去了幾次都撲了個空,腳又受了傷行動不便,不能每天去蹲點,倒是劉徹每次知道我去過後,都會派人送來大量賞賜,還附來過一次信筒,說暫時不能來看我,請我安心雲雲。


    我心中焦急萬分,卻無計可施,仲卿心情想必也定是與我一樣。


    窗外庭院內已是繁花錦簇,香馨悄溢,儼然已是初春風光。


    而我來這裏也差不多要五年了突然醒覺的發現,曆史上阿嬌的那個重要時候似乎也應該快要來了……


    心中不由一動,或許這就是天意,隻有如此才能讓我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隻是不知會如何發生的?又是何時會發生?


    “娘娘,該換藥了!”錦雲拿著藥盒進來。


    我回過神來,看了看腳,嫌麻煩的說道:“差不多快好吧,別綁了吧!”雖仍有些疼痛,但比之前是好許多了。


    “那怎麽行呢,傷筋動骨須養一百天呢!”錦雲一邊仔細的幫我換藥,一邊笑道:“對了,娘娘,剛才昭陽殿的蔡公公來過,說陛下今晚要來椒房殿,叫我們準備準備。”


    “是嗎?”我喜出望外,正愁找不到他,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好,你們準備一下,酒菜要做得精致豐富。”


    “諾,娘娘。”錦雲拖長尾音,曖昧的笑著答應,掩門退下。


    掌燈時分。


    劉徹的修長身影終於出現在椒房殿的門口。


    “臣妾參見陛下。”我笑盈盈的率侍女們在門口下跪迎接。


    “平身。”他漠然的伸手虛扶了一把,轉身快步向內殿走去。


    侍女攙扶著我緩緩起身,我輕輕皺眉,察覺到他今晚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後進屋。


    一進屋,隻見他坐在榻上,冷冷的望著我,渾身散發著風雨欲來的懾人氣息。


    侍女們都感到了那份壓力,一時鴉鵲無聲,紛紛低頭大氣不敢粗喘。


    “陛下,飯菜都涼了,要不讓她們再去熱一熱吧?”氣氛有些詭異,我渾身寒毛豎起,不敢與他對視,想了想,硬著頭皮打破僵局。


    “不必了。”他麵無表情,掃視周圍,忽然指著檀木案上太後親賜的九鳳含珠紫銅香爐說:“這個薰香的味道朕不喜歡,拿下去!你們也全部都退下,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錦雲略一猶豫,剛想說些什麽,劉徹斜眼微睨,錦雲嚇得一驚,很快反應過來,指揮下人搬走了薰香爐,盡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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