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死了。


    但我又醒過來了。


    緩緩睜開眼睛,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難道我又……?


    轉過頭仔細打量這屋,東羅書簡,南列屋窗,西懸古畫,不染纖毫塵翳的檀木幾案上金玉為瓶,青銅爐內焚著淡淡馨香,擺設雖與宮裏不大一樣,但也奢華精致。


    看用具應該還在漢代,隻是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渾身倦怠,輕輕的推開錦被,發現自己已換上了雪白幹淨的褻衣,連忙伸手摸了摸身上,那塊多年來一直隨身攜帶的玉佩意料之中的失蹤了,一下心情黯然。


    突然門外傳來聲響,我有些緊張的抬眼望去。


    進來的是一名手持洗盆的年幼侍女,梳著雙髻,明眸櫻唇,容貌甚是清秀熟悉,我大吃一驚,繡雪?莫非我已到了天堂?


    她一見我醒了,卻驚喜的叫起來:“表小姐,你醒了啊?玉寧這就去通知大人!”說罷把洗盆往地上一放,歡天喜地的奔出門去。


    不一會,門外便傳來嘈雜腳步聲。


    領頭進來的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翩翩公子,身著白色錦袍,麵如冠玉,斯文俊秀,身後跟著幾名侍女。他見我醒了,含笑道:“表妹,你醒了!”


    我一時迷茫起來,不知該做反應。這位是何方神聖?我怎麽又會在這?我滿肚疑問。


    他見我神情困惑,便揮手叫下人退下,“小姐剛醒,身子還虛,你們去熬點參湯。”


    打發走下人後,他坐到我榻邊不遠處的席上。


    “你肯定在想,我是誰?你又為什麽會在這裏?對不對?”


    我點點頭,又將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覺得有幾分麵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在下姓衛,名長君。”他微笑著說。


    姓衛?!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開了我的目光。


    他又繼續道:“子夫是我妹妹。”


    啊!怪不得我覺得他有幾麵熟,他長得確實跟衛子夫有幾分相似。


    等等!衛子夫的哥哥,那不也是衛青的哥哥。我突然想到,立刻便要翻身下床,身體還虛弱,一時撐不起,便向榻下滾去。


    衛長君連忙上前扶住我。


    我抬頭望向他,開口便問:麽不對勁?我我怎麽發不出聲音來??我怎麽沒有聲音??


    喉嚨裏不痛不癢,但竟然發不出聲音。


    我急得滿頭大汗,臉脹得通紅,求救地望向他。


    他見狀,連忙柔聲安慰:“你別怕,這是藥效還沒過,過段時間就會恢複的。”


    藥?啊,對,我想起了昏死前衛子夫給我吃的那粒黑色小丸。


    “那顆是西南夷邊氐羌族的聖藥,叫絕地重生,服用後會使人出現暴斃狀態,卻查不出原因,七日之後才會慢慢蘇醒,”他緩緩解釋,“當日陛下有令,除非你死,永世不得出宮,我們便訂下此計,並在出殯那日將你調包換出。”


    他說得雲淡風清,但可想而知當時的凶險周折。


    我不由感激的望著他。


    他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的別開視線,輕聲的說:“這裏是我的善無別院,遠離長安,你可安心在此處休養……唉,原本說應當七日便醒,你卻一直拖了月餘才醒,且又無法言語,恐怕這藥對你身體影響甚大……”


    我連忙拉過他,作勢問他要筆。


    他明白我意,便遞上了筆,一時來不及研墨,我便用清水在地上寫道:“我很感激,能活下來已屬萬幸。”


    想了想又寫:“你們為什麽要救我?”


    “哈,當年你幾次三番放過子夫,更何況……”話說一半,他似想起什麽,連忙打住了。


    見我仍緊盯著他看,他掩飾的笑了笑,道:“總之,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你已經不再是陳阿嬌了,你是我的遠房表妹,尹靈惜。”


    見我露出疑問神色,他又耐心解釋:“真正的靈惜兩歲時被人拐走,多年來一直沒有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她父母雙亡,那一支也隻剩一個同宗堂兄了……你可放心使用這個身份。嗬,她若活著,應也有十七了,我見你倆年紀相仿,便靈機一動,對眾人謊稱你是她。”


    我點點頭,從此我就有一個新的身份了。


    隻是不知衛青他……


    剛想詢問,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錯信楚服錦雲之禍使我心生警戒,現在還不能確定衛長君知不知道我與衛青的事,不宜冒然相詢。


    我隻是低頭寫下:“多謝表哥。靈惜明白。”


    他見字會心一笑。


    ******


    “表小姐,玉寧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麽美的女子!”玉寧一邊幫我梳理著長發,一邊歡快的講:“人人都說我家衛夫人姿容出眾,玉寧也覺得她世上少有,但如今玉寧看來,還是表小姐美上幾分呢……”


    望著鏡中天真的她,不禁微笑。


    第一眼見到玉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與繡雪長得這般相像,後來才知她比繡雪歲數小得多,今年隻有十三歲,而且性格也十分率直爛漫,我對她有著莫名的親切好感,隱隱總覺是老天重新給我機會。


    “梳好了,表小姐!”玉寧拍拍手,示意大功告成,歡喜的歎道:“表小姐真是太好看!哦,再插上金釵就更相宜了!”她轉身去挑首飾。


    我被她一說,不由轉回視線,望著鏡子怔怔發呆,鏡中女子肌似雪凝,鬢如濃雲,仍似十七、八歲嬌豔模樣。


    其實這幾年我也並非完全沒有變化,隻是衰老確實比常人緩慢了許多。


    可惜紅顏未改,心境卻已然複雜。


    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思忖,事情有太多疑點,恐怕沒有衛長君說的那麽輕巧。衛子夫為何要救我?她若要救我,又何必要告訴我詳情?轉念一想,是了,她告訴我真相,可能是希望我對劉徹死心,同時也是對我的一種警告———讓我知道她隨時可以除掉我。


    但若是如此,她真殺了我豈不是更好?何必冒這麽大風險救我?隻是為了報恩?那藥之事十分奇怪,怎麽會拿錯?


    經此一劫,我已領悟到皇宮根本就是修羅場,我不相信能在裏麵如魚得水的人真的還會講舊情?況且我對她也談不上什麽大恩。


    這衛長君的行為也很古怪,半月前我身體剛好,他便帶著我匆匆搬離善無,來到他的洛陽別院,我問他為何,他說是為了安全起見。但若是善無這麽偏遠的地方都不安全,熱鬧的洛陽又怎麽會安全呢?


    其中定然另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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