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民皆商的那些個日子裏,曾經有個笑話,說是如果從樓頂扔一塊磚頭下來,砸死的那個肯定是個經理,如果不是,那也是副經理。


    蘇偉波也頂著副經理的頭銜,可是他卻覺得這個頭銜本身就是一塊大磚頭,不用砸,就這麽壓,也早晚能把他給壓死了。


    吃早餐的時候,四個人又聚到一起,蘇偉波故作輕鬆地說:“放歌啊,戰友重逢心情可以理解,可酒這東西,喝多了對身體沒好處的,你現在還年輕,體會不出來呀。”


    吳放歌點頭稱是。珍珍說:“就是,昨晚醉成那個樣子也不回來,還去打擾蘇主任休息。”


    蘇偉波笑道:“沒啥沒啥,出門在外,大家相互關照是應該的,隻是放歌太健談了,一張嘴就收不住,哈哈。”


    吳放歌尷尬地說:“我沒亂說什麽吧。”


    蘇偉波還沒說話,何海豹搶著說:“哼,說什麽讓我們再出錢去買療養院的那批過期藥材,你呀,真是喝多了。”


    吳放歌拍著自己的腦袋說:“這事兒還真有,我的跟蘇主任你匯報一下。欠款肯定是一時要不回來了,可昨天我和戰友聚會,聽到一個消息,療養院移交地方的時候,有一批藥品和醫療器材,保質期快過了,現在地方接手了,不想要這批東西,打算出手。價格非常的便宜,如果我們要的話,象征性的付一點錢就能把這批貨拿到手,咱們人都在這兒,現貨現錢,絕對不會上當的。”


    蘇偉波想了一下問:“那這個象征性的價錢是多少?”


    吳放歌說:“大約十五萬吧。”


    吳放歌話音未落,何海豹就差點跳了起來:“十五萬!你開什麽玩笑,那筆五六十萬還沒著落,這兒又得出去十五萬?”


    蘇偉波做手勢讓何海豹安靜,又對吳放歌說:“放歌啊,你願意幫忙,無論是單位還是我個人,都是十分感激的,但是這個生意,我們看來是不能做的。這倒不是錢的問題,咱們畢竟是機關幹部,做生意講究誠信,這批東西都快過期了,你說咱們拿到手裏怎麽辦?不賣吧,咱們虧本,賣吧,賣給誰去?誰會要這快過期的東西?而且就算咱們賣出去了,虧心不虧心呐?”


    吳放歌很誠懇地聽著,等蘇偉波說完了,就說:“是啊,看來我昨天是喝多了,做事欠考慮,這事就當我沒說。”


    “嗬嗬嗬,沒什麽。”蘇偉波很寬容地說:“你畢竟比我年輕幾歲,我們都還需要學習啊。”


    這件事就算是告吹了,飯後蘇偉波又給王雙打了電話匯報情況,王雙那邊也很難辦,原本是打算派第二組人過來順便叫上幾個公安一起來催款的,可是上麵忽然下了一個文件,要求公檢法等司法部門從即日起不得再介入民事糾紛,特別是催款催債,這麽一卡,第二組人一時還派不出來,王雙讓他們再做幾天工作,堅持一下。


    蘇偉波把這個情況跟大家一說,吳放歌說:“看來下一步隻能派律師過來打官司了,這天高水遠的,還真不好辦。”


    蘇偉波說:“在咱們金烏不能起訴嗎?”


    吳放歌說:“能倒是能,就是案子執行還不是不容易?”


    蘇偉波原本就是沒主意的人,見狀就說:“你那幾個戰友雖然沒什麽權勢,可畢竟人熟路熟,了解情況還是請他們多幫幫忙吧。”


    吳放歌也歎了一口氣說:“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於是吳放歌就纏著老賈等人幫忙,無非是請客吃飯,三五天下來,雖說也沒辦成什麽事,倒是把療養院現在上下混了個溜熟。當然了,明麵上蘇偉波還是副經理,何海豹是助理,吳放歌什麽職務也沒有,樣子倒像個掮客。隻是苦了珍珍,整天無所事事的,吳放歌對她說:“珍珍,實在不行你就先回去吧,班兒也得好好上啊。”


    珍珍開始不願意,衛豔的墓還沒掃呢,可是日子一久,畢竟也是有工作單位的人,就算是有個市長老爸,也不能太過分呐,於是自己先用了兩天時間來回去邊境烈士陵園給衛豔掃墓,回來後見吳放歌這邊依舊沒有進展,隻得怏怏地先回金烏去了。


    看著吳放歌整天拉關係攀交情吃吃喝喝,錢花的跟流水一樣,蘇偉波臉上笑嗬嗬的,心裏卻急的不行。何海豹也早就看不順眼,私底下對他說:“主任,我看情況不對頭呀,放歌老是拿著咱們單位的錢去攀他自己的交情,咱們不是成冤大頭了?”


    蘇偉波一聽,這話和他想的一樣啊,不過畢竟他是負責人,就說:“小何,咱們出來就是一個集體,放歌也是為咱們單位辦事,同誌之間要相互信任嘛。”


    何海豹立刻改口說:“我不是不信任,我的意思是,咱們既然出來辦事,就不能全靠他的私人關係,咱們也得主動說得上話才行啊,別的不說,要是放歌現在突然被學校揪回去了,咱們沒自己的關係,不就抓瞎了嗎?”


    這麽說是蘇偉波能夠接受的,兩人說幹就幹,從第二天開始,也厚著臉皮自己私下活動,有時候和療養院的人接洽也漸漸的不帶著吳放歌了。吳放歌一看,幹脆撂挑子了,要請假去烈士陵園掃墓。蘇偉波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吳放歌走後,這兩位沒了顧忌,也沒覺得和別人交往有什麽不順,就越發的覺得有沒有吳放歌還不是一樣的辦事嗎?而且療養院現任的主管也幾次言語間提出願意把那批貨物低價賣給他們,但是以前所欠的貨款部分的談判卻一直沒有進展。


    吳放歌離開了蘇偉波和何海豹兩個活寶,頓時覺得渾身輕鬆,雖說吳放歌熟稔人事關係的規律,本身卻不喜歡泡在裏麵――太累。


    吳放歌坐車來到了幾年前他曾經駐紮戰鬥過的邊陲小縣,先找了家條件還不錯的旅館住下,當天太晚了是哪裏也沒有去,第二天一早才買了一大堆祭品,租車去了烈士陵園。


    他以前曾來過一次,印象很深,因此很快就找到了衛豔的墓碑,看著墓碑照片上那張富有女性魅力的笑臉,吳放歌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他扶著墓碑,小聲地說:“豔,我來看你了。前幾天珍珍也來過了,可能都跟你說了,我們現在在一起了,雖然還有麻煩,但也算是幸福。我掙了一點兒小錢兒,又做了點不太幹淨的交易,現在在三和行政學院上學,那裏可是培養後備幹部的地方,用不了幾年我可能會成為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哦。不過你可能不喜歡我成為那樣人,可是你不知道,如果我不那樣做,也許就很難成為一個幸福的人,我不幸福,我想你也不會快樂的吧。”


    吳放歌說了很久很久,一邊說一邊把買的水果紅酒等祭品擺在墓碑前,又祭奠了一番,然後又尋著了其他幾個相識的犧牲戰友的陵墓,也紛紛祭拜了,眼見馬上就要到中午了,祭品還沒有用完,這東西又不能帶回去,就也不管認識不認識,挨個兒擺放祭拜,直到把東西全都用完了,才雙手合十又說:“各位兄弟,我這就要走了,我可能要在這附近小住幾天,空了就來看大家,保重,保重。”


    說完轉身下山。


    然而吳放歌當然不是唯一的一個祭拜者,這座陵園了躺著五百多個烈士,他們的家人每年都會定時不定時的從四麵八方趕來祭拜,今天也有幾個人。吳放歌遠遠的看見一座墓碑前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農婦,衣著破舊,正扶著墓碑喃喃自語。頭腦一熱走了過去,見那墓碑上臉照片都沒有,隻寫著某部戰士王凱龍烈士之墓。那農婦用來祭奠的祭品是一瓶礦泉水和一碟自作的煎餅,估計是農婦從家裏帶來的,看眼色已經不太新鮮了。


    那農婦早見到吳放歌大手筆祭拜了很多人,以為他也是兒子的戰友,就說:“小夥子,你是我家凱龍的戰友吧。”


    吳放歌其實並不認識王凱龍這個人,可是人家這麽問了,實在是不好拒絕,就點頭說:“是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農婦上上下下看著吳放歌,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說:“好啊,看來你是個有出息的小夥子,凱龍真有福氣,這幾年了,你還來看他。”


    語氣悲切,說的吳放歌鼻子又酸酸的了,一看手裏的塑料袋,居然還剩了一瓶酒盒一包煙。就拿出來祭奠這個從未謀麵的戰友王凱龍。


    擺放祭品的時候離得近,吳放歌聞到那個煎餅果然有味道了,心想這母親也可憐,千裏迢迢的帶了煎餅來,想必身上也沒多少錢。越想越心酸,伸手就抓過煎餅來咬了一大口,農婦趕緊拉住說:“孩兒啊,使不得,這餅不好了。”


    吳放歌說:“王媽媽,你就讓我吃吧,凱龍當年就跟我說:您做的煎餅最好吃了,還約我去您家呐,您就讓我吃吧,凱龍不介意的。”說著又大口大口吞咽起來,一邊吃,一邊眼淚不爭氣的往下流。農婦也不再拉他,跟著在一旁流眼淚。


    祭奠完了王凱龍,吳放歌和王媽媽一起下山,就進又請王媽媽在山下小店吃了一頓飯。吃飯的時候,也遇到幾個烈士的家屬,大家現對無言,有的隻是會意地點點頭,最多問一句:“您的孩子是哪個部隊的?”


    吃過午飯,王媽媽要走,吳放歌勸道:“您來一趟不容易,不如多住幾天吧。”


    王媽媽說:“不行,家裏還有活兒呢,他爸爸去年也去了,家裏沒人了。”


    吳放歌聽了越發覺得心裏難受,執意要送她回昆明,王媽媽也不允,吳放歌隻得送她到了長途車站,幫她買了票,又悄悄塞了幾百塊錢在她包袱裏。王媽媽連連道謝,吳放歌說:“我和凱龍跟親兄弟一樣,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


    送走了王媽媽,吳放歌望著滿山的陵墓自言自語地說:“各位啊,我今天也算不上是說謊對吧,你們不都是我的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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