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站立的地方正麵往下的山坳就是高塘村,山坳裏雜亂無章地排列著或大或小的十幾個小灣落。山坳居中有一條較為寬敞的彎彎曲曲的小路,一頭連著董敖公路,一頭直接紮入綿延不斷的群山。群山裏麵就是張濤的家鄉了。遠看這些群山是嫋娜多姿的,這小路也象帶子一樣是飄逸美麗的,可一輩子生活在群山裏的人們是否多彩多姿的呢?一天天一年年靠著一雙腳板在這小路走著的人們是否也是輕鬆飄逸的呢?


    “圖古,在那裏發什麽呆呢?過來把這塑料袋搬著回去了。”忙完了的梅姐喊著說。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呢?這麽一大袋我還以為有多重,提起往肩上一放原來輕飄飄的。”把放在車子行禮箱的袋子扛到肩的張濤疑惑地問桃姐。


    桃姐回答說:“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什麽都有。”頓了頓,她又笑著說:“你這傻瓜,這是你力大,我可扛不起啊!”


    “桃姐,以後有什麽費力氣的活你吱一聲,都交給我幹得了。”張濤馬上接話說。


    “你這小滑頭,盡說光麵子話,你隔著我還七八裏路,我怎麽吱聲呢?”桃姐佯裝生氣地說。


    “那我就……”張濤差點衝口就說那我就住你家的話了,幸虧他反應及時,快速刹住話,馬上又把話接上去,“那我就每天過來跟你請安,反正早上我都要跑這麽遠的步的。”


    梅姐其實已經猜出張濤前半晌話要說的意思,她心想,你要來姐家裏住可以啊!姐家裏正缺一個男人,特別是象你這樣陽光的小男人。


    不過,她也不好意思拿此事打趣張濤,到底他們之間的年齡與身份擺在這裏,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於是她就順著張濤現在的話驚訝的說:“你每天都跑那麽遠啊!”


    “這有什麽?要是沒帶東西的話,我不歇一下腳可從城裏跑回家。”張濤驕傲的說。


    “哇,難怪你這麽厲害。”桃姐感歎的說。


    “那確實,我濤哥的本事可不是吹的,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龍。……”


    張濤還要自吹自擂下去,桃姐毫不給麵子地打斷他的話說:“行了,行了,別給你一點陽光就燦爛。做男人嘛!要厚重、內涵些,懂嗎?”


    張濤委屈的說:“人家在你麵前不是小男人嘛!”這話裏麵含義豐富,怎麽想是怎麽的意思。


    桃姐心想,你這小壞蛋,又想著勾引你老姐了,老姐可不吃這一套。她直接跳過這話說:“你可要記得啊!每早過來跟姐請安啊!”


    “還真這樣啊!”


    “難道你說的是假的嗎?”


    說話間,他們已到了桃姐的家門口。


    桃姐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往張濤村的那條小路邊,三間房,一間近些年新建的紅磚房,緊挨著的是二間不知道有多少年代的破舊土磚房。這年代鄉下人的家裏房子情況基本上是這樣的,土磚房代表缺吃少穿的萬惡舊社會,紅磚房代表改革開放經濟發展的新時代。


    張濤一放下東西就卷起袖子急不可待地問桃姐,“說吧!桃姐,什麽事讓我幹。”


    桃姐看到張濤這樣兒撲哧一笑說:“你急什麽急,先喘口氣,喝杯水再說。”


    “不喘,不喝,先做事再說。”張濤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自己不喝可以,那能不喘嗎?於是他也跟著尷尬的笑起來。


    “你先在屋裏坐著,呆會幫我搭把手。”桃姐倒杯水給張濤就自顧忙去了。


    張濤坐在中間這間用作客廳的土磚房裏,房子裏除了牆壁上嘀嗒嘀嗒響著的掛鍾有些現代氣息外,沒一件象樣的家俱,都是油漆剝落的古董。


    不過,由於主人有些審美觀,屋間裏這些雜亂、古舊的東西擺布比較合理,看起來比較養目。再加上主人勤於清理,整個屋間幹幹淨淨的,一絲兒不會有肮髒這字眼冒出來影響客人的心情。張濤更不會受這影響的,他來桃姐家無數次了,而且他家的情況比桃姐家還不如,他那裏還會產生嫌棄的念頭呢?


    桃姐今天把他留下來幫忙正合他的心意。這麽早回去的話,這一路上那得麵對多少熟悉的鄉親們啊!知道他落榜了的,可能會安慰他,也可能用或同情或嘲諷的目光看著他,這會讓他感到屈辱與痛苦。不知道他消息的可能直接會問他情況,他該怎麽回答呢?不回答那是不禮貌,回答那是自個兒往心口上插刀子。無論他怎樣的堅強,那也受不了這些刺激呀!


    如果晚些,最好是天黑了再回去,那就少了許多意外的刺激與尷尬了。雖然最終他還是要麵對鄉親們的,可那至少也不會這麽集中,不會這麽突然,那將會是他在家裏睡了幾天以後的事了。如果屈辱與痛苦注定要降臨,那麽能把這降臨的時間盡量往後推推,對受難的人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安慰。


    “圖古,來搭把手!”桃姐在她公婆的房子裏喊著說。


    “好,來了。”張濤一邊應著一邊往隔壁那土磚房走去。


    這房子雖然看起來比較幹淨,卻彌漫著一股子濃濃的刺鼻的複雜味道,裏麵混著藥味、尿味、汗味等多種味道。這種味道的房間裏活人都會呆出病來,可想而知桃姐公公婆婆過得是啥日子,桃姐又是多麽有愛心的女人,在這房子裏一個人扶持著這兩個老人整整兩年多時間了。


    兩個老人都可說已病入膏盲,一腳已踏上死亡的門檻,隨時等待死神啪啦一聲拉開死亡的門栓了。


    桃姐公公已經癱瘓了,身子已瘦成皮包骨,四肢完全不能動彈,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進行。他的意識大部分時候都是模糊的,偶爾清醒時也想過不能留在世上拖累家人,可他是了結自己生命的力量也沒有呀!


    她公婆神情木然象根幹柴一樣斜靠在床邊坐著。張濤進去向她打招呼時,她也沒有回話,隻是深陷眼窩裏的眼珠稍稍轉動了一下,也不知這是對張濤的回應,還是在表明自己還是一個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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