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岐佬二樓的一個包間,


    吊燈發著黃色的暖光,空調呼呼地吹著冷風,暗黃格子的牆上零散掛著幾張民國風格的照片,牆邊上,幾個印著茅台字樣的酒瓶東倒西歪的擺著,似是被人隨手放下…..地上散落著些糖紙果皮花生殼,還有幾支或抽到一半或被踩得零散的煙頭點綴在光滑的瓷磚上,一幅宴席過後的狼籍….


    這一房間的客人用餐確實已經有了些時間,彌漫著濃濃的醬香酒味煙味的房間裏,兩張擺滿了菜肴的大圓桌子已經沒有人再動筷子,其中一張的客人已經有大部分人離開,桌上倒算是整齊,大部分菜肴都隻是吃了一半,碗筷擺放也是整齊有序,隻是每個位置前的小盤裏或多或少都有些蝦蟹的殼。桌子下,有幾隻沒倒完的飲料瓶,此時,桌邊隻剩下兩個人,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在安安靜靜地在玩著一台平板電腦,另一個則是一個穿著講究,年約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此時也隻是拿著手機一邊玩,一邊不時盯一下身邊的小孩。


    而另一張桌子上,卻還坐著七八個中老年人,桌麵上,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放菜的,盛湯的小碗,還有各種小酒杯,啤酒杯,每個杯裏倒滿了的白酒,還有的,麵前是一大杯冒著熱氣,泡著幾乎三分之一杯茶葉的玻璃杯,相同的是,幾乎每個酒杯的下方台布都或多或少濕了一片,看起來,像是倒酒的人喝多了…


    桌子的中央,幾個東倒西歪的盤子上雜亂放著各種菜,看樣子似是進行過一些熟略的相互夾菜,有幾個空盤子已經被疊放到一起,似是服務員沒來得及收走,客人為騰空地方而隨手放了上去,大圓桌上地方確實是騰空了些,騰空的地方上卻是擺上了幾瓶開了蓋的茅台酒,酒的旁邊還有幾包煙,白色的軟裝煙盒上印著一支華表,中華兩個通紅大字,下麵是軍隊特供四個大字,煙盒都是撕開的,黃白分隔的煙支散落在桌上,有些還浸到了台布上的水跡,卻似乎沒有人在意….


    “兄弟們,咱,咱們再走一個~~~”一個滿臉紅光,身材略胖滿頭花白的人大著舌頭說道,說著站了起來,伸手抓起自己麵前的小酒杯,對著四下的人晃了晃,看著東倒西歪的眾人,又對著其中一個叫道:“來來來~~班,班長,他們不來,這杯我敬你~~”


    “李總….這杯又是什麽來頭?”被稱為班長的人站了起來,卻沒拿起酒杯,隻是使勁地睜著眼,問道。


    “不要叫我李總,我李富貴永遠是你的兵~~你還是要叫我小李~~”胖子一臉不高興地說道。


    “好好,小李,那這杯你又敬我什麽?”班長拿起了酒杯迷糊著眼問道。


    “高,高高興,今兒見到大家,我高興~~見到班長你~我更高高興~~~”


    “富貴,喝夠了就好,你看班長也喝好了,別喝了,喝多了傷身體,”坐在另一桌的婦女見狀,開口勸道。


    “女人家懂什麽?一邊玩~玩兒去,這是一起玩過命的兄弟,兄弟你懂嗎?”李富貴滿臉憤怒的盯了一眼,大聲罵道。


    玩著平板電腦的小孩見說話聲大了,抬了頭看了一眼,然後又低頭繼續他之前的動作,似乎對這樣的場麵已經司空見慣了。


    李富貴看著自己老婆沒再回話,這才又滿意地回過頭,晃著酒杯說道:“班長,咱們喝~~”


    “好~~喝~~”班長也舉起了杯。


    兩杯一碰,半杯酒都灑了出來,然後兩人才一飲而盡。


    “光榮彈,這杯敬你給我塞的光榮彈~~”胖子一臉認真的說道:“”


    “小李,這差不多了吧?”桌上另一個人問道。


    “沒,和兄弟們喝,我怎麽喝都不夠,三十年前,咱們連命都不要了,喝這點酒算什麽…”李富貴說道。


    “喝,沒說不喝,我訂了個k房,咱們換個地方唱唱k,繼續聊,繼續喝,大家夥看成不?沒道理大家一年到頭就聚這麽一次,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來香山,要是隻呆在這地方,那可就虧了,咱們去吼一會歌,散散酒再繼續喝?明天,我再帶大家在香山四處轉轉,還是有幾個地方可以玩的,”那人繼續勸道。


    “司務員,話不能這麽說,你這次組織得很好了,大家夥都吃好喝好了,”班長說道,“話說兄弟們來香山,不圖吃啥喝啥,也是你和小吳在這裏,相互有照應,咱們也能安個心,你這次也是很破費了,咱們也難得相見,就這裏坐會,呆會再看看怎麽樣,要是大家都累了,那就散了,畢竟現在也老了,不比當年了….”


    “也行,我聽你的~~”


    “司務員,這一次是我們這幫老兵第一次這麽多人,你又是第一次和我們聚會,還是個東道主,我敬你一杯~~~”


    杯來盞去…..


    “來,兄弟們,這一杯,敬咱們留在老山的兄弟們~~”


    有人拿起酒杯,很是莊重地說道,然後緩緩把酒灑到地上,一眾人也沉默起來,紛紛拿起自己麵前的酒杯,往地上緩緩灑去…..


    半晌安靜,開始有哭聲響起來….


    “媽,爸又哭了~~”玩著平板電腦的小孩對著中年婦人輕聲說道。


    “別理他,他又想那些叔叔了~~”中年婦女說著眼眶也開始有點泛紅。


    “那年換防下山,咱們連才剩下七十來號人,就沒了三分之一啊~~”


    “去的,都去了,還有殘的,我們班本來就隻剩五個,殘的就有兩個,那個老喜歡種蘭花的機槍手小錢,那次的彈片卡在骨頭裏一直沒辦法取出來,去年沒挺過去….”


    “唉~~”


    “老吳的同鄉小翟,那一次兩條腿都沒了,他本來是要來的,家裏農忙,年輕人又都出去打工了,沒有人照料沒辦法出遠門~~一個人,身體又不方便,都靠著哥嫂扶持,不容易啊~~”


    又是一陣唏噓。


    “我之前和老吳說過了,讓他幫寄點錢給小翟,他們家裏靠得近~~一個連隊出來的,咱們過得好了,總不能看著兄弟受苦,”被稱為司務長的人說道。


    “你給了多少?”一個人問道。


    “沒多少,隻是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司務長脹紅了臉說道,他也怕兄弟們說自己給的少,本來這事他也沒想說,畢竟自己也要生活,可這酒勁一上,很多話就….


    “也幫我捎點,不多,就個意思”那人說著掏出錢包,把幾張紅色的票子掏了出來,放到司務長的麵前,想了想,臉一紅,又把錢包掏出來,把裏麵的紅色票子都掏了出來。


    “別這樣,盡個心就好,自己也要生活的,”班長按住了那個人的手,然後也開始掏起自己的腰包。


    “也幫我捎點….”


    “還有我的….”


    “我知道咱們連也有好多這樣的情況,其它部隊應該也不少,要不,我們建個什麽基金之類的,有錢的就多出點,沒的就少點,大家出錢之外也相互搜集一下信息,看看誰有困難,哪個烈士家屬在哪裏,這筆錢幫助有困難的戰友之外,也可以組織時間,去慰問咱們部隊犧牲戰友的家屬?”有人建議道。


    “嗯,這個主意好,在幫小翟之後,大家也看看訂個章程,”李富貴說道。


    “咦,老吳呢?”突然有人問道。


    “剛才好像喝多了,小王扶他去洗手間了,”


    這一問之下,才有人知道那個老吳不在場,於是有人開始出去找。


    片刻不到,人便找了回來,那老吳才一坐下,一聽眾人的建議,兩行老淚便流了下來,本是拘束的他立即舉起酒杯,張張口想說什麽,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對著大家把酒喝一口了下去….


    “謝謝!”放下杯子後,老吳才哽咽著說。


    “這麽說就不拿咱們當兄弟了,該罰酒!”李富貴說著拿起酒瓶,給老吳倒滿,又給自己倒滿,然後把酒杯高高舉起,說道:“來,這杯,為了我們的老兵基金幹了!”


    眾人一飲而盡~~


    “剛才老吳和我說了,他給小翟訂了一個機器人,說是能幫他幹點家務什麽的~~”扶著老吳去洗手間的戰友說道。


    “什麽?機器人?這東西可貴了….”


    “什麽樣的機器人?”


    “機器人這麽行的東西,拿來幹什麽?”


    “就一個這麽高的,”老吳保安伸手在地上比劃了一下,然後支支唔唔地說道“我看小翟平時行動很不方便,他哥也不能整天陪在他身邊,這機器人能幹些端茶倒水,買東西,倒垃圾,洗衣擦背這樣的事,也算是個伴….”


    “不可能吧?現在怎麽會有這麽先進的機器人?”司務員滿臉懷疑地問道。


    “是啊,而且這麽小的個怎麽可能做到這麽多事,該不會是被騙了吧?”又一個人問道。


    “你是在哪訂的?是個什麽樣的公司?有沒有交訂金?”李富貴也問道,雖然他的處境比別的戰友是好上一些,但是,他沒有任何看不起別人的意思,反而有點擔心自己的戰友上當,畢竟,這個老吳他很清楚,優點是一個實在人,但是,缺點也是太老實。


    “訂金是交了三千,”應接不瑕的老吳保安說道。


    “你肯定被人騙了,三千塊錢你想買一個機器人?最簡單的都不可能。”司務員說道。


    “三千塊是不夠,我也不知道缺多少,但是他們同意幫我做了,”老吳保安說道,“我是和我當保安的學校的學生們訂的,他們不可能騙我。”


    “學生?”本來就覺得不對勁的李富貴此時心中更加有點不安,他問道:“你確定他們是學生?他們是通過什麽方式聯係你的,你現在還能不能聯係到他們?”


    “怎麽不能聯係到?打電話就能聯係到,剛才我還在外麵見到他們了,他們也來這裏吃飯,”老吳保安說道。


    本來喝得滿臉通紅的李富貴麵色開始有些變淺了,甚至有股強烈的怒意從胸中燃起,有人竟敢騙自己的戰友。


    “老吳,要不你帶我去見一下那幾個學生?”李富貴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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