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都是消瘦的人群,破破爛爛的衣服,麻木而呆滯的表情,很髒很亂道路,空氣裏到處充斥著汗水和腐爛的味道,而與此相對的,穿著光鮮亮麗的白人或者日本人,以及中國人中的上層階級,卻談笑自若,對周圍的一切理所當然的無視著。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踏上祖國土地的苗洛對於這個時代中國的第一印象。


    環顧四周,苗洛發現,不遠處,幾十個身體相對強壯的男人在幾個穿著黑色大褂的小個子帶領下爭奪著搬運貨物的工作,不過他們似乎很有組織,在水手選定人後,未被選中的一夥兒立刻向另一條船走去。另一邊,幾個穿著花布衣服的女孩兒,正挎著香煙盒或者籃子在售賣著,幾個穿著流裏流氣的年輕人衝著她們吹著口哨,再遠一點的地方,一排人力車和他們的車夫不停的問著過往的行人,幾個穿著黑色巡警服裝的人,低著頭慢慢的壓著馬路。作為旅途的終點和起點,迎來送往的場麵也是不時的上演,人與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猶如喧鬧的市場,或者本來就是市場,讓人聽不清十米以外說話的內容,所以人們更是扯開了嗓門,大聲的呼喊著。


    回過頭,苗洛發現蔡寶林正拿著自己的懷表抬頭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隨從們則小心的將一箱又一箱的行李堆放在他的周圍,並且自然的用身體將行李圍成一個圓圈,而他的女兒樂怡這時候正躺在坐在一口大箱子上的蒂娜的懷裏安靜的睡著覺。她發現雖然一行人都換上了中式衣服,但是卻依然和整個環境以及周圍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仿佛不屬於這個時代,”苗洛這麽想的。


    “小赤佬!”這時一陣叫罵聲突然打斷了苗洛的思緒,她順著聲音看去,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男人,一腳踹開了一個抱著他的腳,像是個小乞丐的小孩,嘴裏一邊罵著什麽一邊又踹了小孩一腳,然後抖了抖木質的手提箱,揚長而去。被他踹飛的小孩兒,一動不動的躺著地上,似乎已經暈了過去。


    “混蛋,”苗洛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孩子快步走去。


    “小弟,你沒事吧?”苗洛摸了摸小孩的脖子,發現他還有脈搏,隻是眼神空洞的直勾勾的看著天空,已經神誌不清。


    “他應該是太久沒有吃飽飯,加上被碰到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上來的蔡寶林忽然開口,“克勞,拿些水和吃的過來。”


    不等苗洛反應,蔡寶林已經卷起袖子,蹲在小孩身邊,摸了摸他的胸腔和四肢,最後掐了一下他的人中,“骨頭沒斷,也沒受傷,隻是有些營養不良。”


    “你怎麽知道的?”


    “我以前也挨過餓,”蔡寶林沒有多說什麽,不顧小孩兒一身的汙穢,將他抱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接著用手抹了抹他臉上的灰塵,露出一張白淨的臉,又拍了拍他的背,問道,“小妹妹,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說著他將水和一塊麵包遞了過去。


    終於醒過來的小女孩,第一反應是想要避開蔡寶林結實的胳膊,但當她抬頭看見蔡寶林關切的目光和麵前誘人的麵包後,稍微遲疑了幾秒鍾。忽然一把搶過麵包,藏在衣服裏,跌跌撞撞的就向外跑。不過當她發現周圍已經被蔡寶林的人死死圍住後,腳一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正好撞到一口箱子上,額頭上頓時起了個大包。


    “怎麽了?”苗洛仿佛第一次認識蔡寶林,剛剛他的舉動讓她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不過小女孩的反應更是讓她疑惑。


    “沒事吧,”蔡寶林扶起倒在地上但仍然將手揣在懷裏,直勾勾的看著他小女孩,笑道,“我的錢包裏隻有支票,根本就沒有錢,你拿去也沒用的,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小步,警惕的盯著蔡寶林。


    “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這裏有5塊大洋,”蔡寶林從一個年輕人手裏接過幾個銀元,遞到小女孩麵前,“拿去買些吃的給你的小夥伴,三天之內你們都來法蘭西飯店找我,我叫蔡寶林,以後有我在你們就不會挨餓,也不會讓你們去偷東西,如果你們想讀書也可以。”


    “讀書?”小女孩仿佛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咬著嘴唇,伸出髒兮兮的手,顫顫巍巍的接過銀元,雖然依然警惕的用自己的大眼睛瞪著蔡寶林,眼神卻多了些神采,身子也輕微的顫抖著,終於她小聲的用帶著湖北口音的官話說道,“謝謝蔡先生,我叫燕子。”說完掏出懷裏的錢袋,留下三個銀元一起放到蔡寶林麵前,對著他磕了個響頭,踉蹌著轉身穿過已經分開的人牆,很快消失在人群裏。


    “你這麽就放她走了?”苗洛看到之前的一幕,明顯有些不明就裏,想要追上去,卻又被蔡寶林拉著,有些生氣的撅著嘴,“你知道有人讓她偷東西,還讓她回去,這麽小的孩子,萬一她回不來,豈不是一輩子都得誤入歧途嗎。”


    “她會來找我的,如果來不了,那這就是她的命,”蔡寶林明顯不想多說什麽,對於身邊這位腦子明顯少了根筋還同情心泛濫的大小姐,他基本已經直接無視了。


    說完他脫下常年戴著的絲綢手套,接過蒂娜遞來的一雙新手套換上,換手套的間歇,苗洛終於第一次見到了他那雙傷痕累累幾乎不成人形的手,“苗小姐,看來接我們的人暫時來不了了,我們自己去六國飯店吧。”


    他的手被火燒過嗎,苗洛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心裏想著到底要遇到什麽樣的事,才會把手弄成這樣,難怪他常年戴著手套。


    “坐人力車?”幾分鍾後,麵對著一溜的人力車,苗洛皺了皺眉。


    “除非你想走路去?”蔡寶林笑著搖了搖頭。


    “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這是一種人剝削人的交通工具嗎?”苗洛分辯道。


    “或許吧。如果你心裏過意不去可以多給一些錢。”蔡寶林搖了搖頭。


    “爹地,樂樂要和你坐一起,”蔡樂怡歪著腦袋,總算睡醒了,飛奔著衝進蔡寶林的懷裏,樂嗬嗬的說著。


    “薩拉,你和大家一起等來接站的人,蒂娜你和苗小姐坐一個車,”蔡寶林用西班牙語說完,又用中文對車夫說,“去法蘭西飯店。”


    “先生小姐,我王三不是吹牛,跑得飛快的呐,”兩個車夫明顯是一起的,其中帶頭的那個說道,“法蘭西飯店,最多一刻鍾就到。”


    第二天清晨,法蘭西飯店的套房裏,蔡寶林喝了一杯茶,合上手裏的記事本,翻了一會兒報紙,發現除了北麵的戰事,基本都是在講廣東的事,不過幾乎都不太看好孫文這次的舉動,有人認為他必定和之前一樣最後隻得出洋避禍,也有在說孫文的壞話的,什麽放大炮,遙控革命,什麽名不聊生之類的詞都算是輕的,有些甚至翻出他在日本養小妾,民國初年豪言做要修一百萬裏鐵路卻一米都沒建成的事,當然也有對民黨改組和蘇聯介入的擔憂。


    “看來廣州的局勢很微妙啊,”蔡寶林又翻了幾種外文報紙,聯係前後,敏感的覺察出廣州政府的處境不妙,所以自言自語的說道。


    “咚咚,”敲門聲響起,在得到肯定後,蒂娜走了進來,“先生,有幾位自稱大學教授的人,想要見您,其中一位還順便帶來了一封您的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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