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悠,有風,熱浪中呼吸通透。


    地裏的花生秧子,翻卷著銀白色的背麵,自有一種避暑降溫方式。


    路是早些年上學時修的,距今也有七八年了,雖說還能走,但也壞得差不多了。


    通往村裏的班車,晃晃悠悠的。


    天氣炎熱,班車上沒有窗簾,熱風透過窗框,擠走了眾多乘客說話的念頭。


    “諾,買個票!”


    班車上的售票員大媽,搖了搖胡書的胳膊,將他弄醒了。


    “瓜灣!”


    胡書頭也不抬,掏出十塊錢,腦子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太陽太毒了,曬得人耷拉著。


    “終點站?後頭的,還是前頭的?”


    習慣了安城的普通話,猛地聽到村裏地道的家鄉話,胡書心頭還是有些觸動的。


    “堤邊的,在安城工作,這會回來休息一段時間,好好陪陪父母!”


    “到了再給吧,不急!”


    售票員大媽,見是自己村裏人,臉上的笑,頓時顯得熱情起來,一屁|股斜坐在胡書旁邊,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拇指,繼續說道:“回來也好,莊稼地裏有些幹,你幫著澆點水……”


    呼!


    一陣涼風吹來,很多人都舒了口氣,可算是解暑了。


    “真涼快!”


    仿佛是一個信號,整個車廂裏熱鬧起來。


    “瓜娃子,你是瓜灣前頭堤邊的?看模樣,是姓胡家院裏頭的吧?”


    “老叔也是瓜灣的?是村尾後頭的嗎?我怎麽沒見過?”


    “不是,我是上頭一灣,梅灣的!娃子,你是半年多都木回家了吧?”


    “是啊,怎麽了?”


    胡書有些奇怪,一個和他們村隔著村的人,怎麽有興致和自己聊天?再仔細瞅瞅,說話這人,年歲四十左右,自己努力回想,發現自己家裏並沒有親戚住在梅灣。


    “難怪!你們村裏出大事了!半個月前,為了爭水源澆地,你們村和上遊鄰村,麥灣,發生了大規模的械|鬥,當時打的頭破血流,連縣裏都驚動了。聽說,抓了十幾個人,要不是兩個村裏的人私下和解,這十幾個人至少有一半得判刑!現在還有兩個人沒放出來……”


    “老哥,你說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售票員大媽,聽了那人的話,很是疑惑。她自己村裏的事兒,竟然讓一個外村的人告訴,這話說出去自己都嫌丟人。可是,鄉下人不就想聽個熱鬧嘛,所以她忍了半天還是追問起來。


    “這事兒捂得比較嚴,我也是在鄉裏派出|所有熟人,前些天去辦事一起喝酒才知道的!”


    雖說也是聽說,但畢竟有關係,這人見一車的人都瞅著他,心裏還是挺舒服的。


    “我好歹是瓜灣的,咋個就不曉得呢?”


    大媽不依不饒,很不服氣。


    “不是前頭堤邊的,很難知道!聽說械鬥雙方,你們村被抓的人比較多,估計是嫌丟人,所以都不往外說。再者說了,你們兩口子,又不指望種地過活,買這個瓜灣到縣城的路線班車,雖說一天兩趟,但這條線沿線十幾個村,那一次不賺的滿滿的?知足吧!”


    “就是啊。剛才你跟娃子的話還沒說開,估計你也不知道。今年這個念頭,咱這十裏八鄉愣是一個多月都沒有下雨,一句話,大旱!回來澆水,那也得井裏有水啊!”


    “現在,湯河裏也斷流了,上遊水庫愣是不放水,下遊今年八成都要絕收!”


    那人開了口子,一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道著,弄得售票員大媽有些尷尬。


    自從她兩口子托縣裏交通|局的熟人買下瓜灣到縣城的城鄉班車線路,有好些年沒幹過農活了。一時半會,讓她說個清楚,她還真沒這個本事,隻能閉著嘴,聽別人說。


    “梅灣到了!”


    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售票員大媽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娃子,我到了。你既然喊了一聲叔,叔承這個情,跟你多說一句,回去千萬不要衝動!”


    那人,抖抖手上的煙灰,臨下車的時候,衝著胡書喊了一句。


    出大事了!


    聽了那人的話,胡書心底一沉!趕緊拿起手機,撥通家裏的電話。


    湯河一河十八灣,瓜灣算是中間靠下的一個村子,在後麵的村子都跑別的省了。說簡單點,就是說瓜灣也算是兩省交界處的村子,一般而言,省界地域的村子裏村民基本處於三不管狀態,兩邊都嫌麻煩。故而,民風比較淳樸,當然了,有那麽一點點的彪悍。


    放眼看去,湯河十八灣,瓜灣算是最大的村莊了,故而宗族勢力還是比較大的。而胡這個姓氏,目前在村裏排第一,倘若不是姓方的人把持著村|委,瓜灣早就是姓胡的說了算。


    “秀才,你到哪裏了?”


    “過梅灣了,再過一個路口,就回村了!爸,你沒事吧?”胡書問道。


    “沒事!身體好好的,嗬嗬……”


    電話裏頭,父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爽朗,令胡書那顆一直下沉的心算是止住了跌勢。


    “聽說前頭和麥灣的人爭水,產生了械鬥,有人被抓了?”


    “這事兒,等你回來再說!”胡書的話,令電話裏的的呼吸為之一頓。


    “好!”


    掛掉電話,胡書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事情不簡單,門前的幾個堂兄表兄肯定參與了!


    “你叫胡秀才?”


    售票員大媽似乎是很好奇胡書的身份,站在一旁聽了半天,忍不住問道。


    “不是,我叫胡書,其實……”胡書搖了搖頭,解釋道。


    原來,胡書的名字是他爺爺請路過村裏的算命瞎子給起的,他們村裏一般叫名字,都是名字最後一個字,再添一個‘娃’。因此,胡書的叫法就是‘書娃’,地方話一說出口,就是“叔啊”。比他小一輩的人叫著還可以,但是平輩的或者長輩的,就沒辦法開口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因為這個鬧過不少的笑話。


    後來,在門口有人聊天說起這個,有人戲言,既然是上學娃子,以後肯定要讀大學,這在古代就是秀才考上狀元,幹脆我們叫他秀才算了,小輩們叫他秀才叔也行!


    沒想到這一句戲言,算是讓胡書在十裏八村都有了名聲。


    有一回,胡書去鄰村找同學玩,人家一聽說他名字,都‘奧’一聲,說道:原來你就是秀才啊!會不會寫對聯?每回有人見他,都要調笑幾句,弄得胡書當時挺鬱悶的。暗地裏還埋怨自己爺爺,給自己起了這個奇奇怪怪的名字,一度還吵著改名字。


    到了大學,乃至出來工作,知道這個稱呼的人就少了,猛地聽人提起,心裏還覺得怪舒服的。


    至於安城的生哥也叫自己秀才,那是一起喝過酒後,說開了之後喊起來的。


    “你就是秀才啊!好些年不回來,都不認識了!”


    一聽胡書報名字,整個車的人都笑了起來,頓時車廂裏顯得熱鬧起來。


    一路說說笑笑的,車上的人逐漸稀少,到了瓜灣,車上就剩下七八個人了。


    “秀才,我跟你說,前頭那爭水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估計是上頭要抓個典型,所以還有兩個沒有放出來。你千萬別衝動,好歹上過學,多勸勸自家兄弟……”


    車駛入村裏,幾個路口,不斷有人下車,但臨下車的時候,都跟胡書說一句。


    如此一來,胡書心底就煎熬起來,好不容易到了路口,掏了車錢,下車就直奔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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