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駱馬縣,落入劉小興的眼中單調而枯燥。


    參差不齊的低矮樓房,如同蛛網的懸空電線,剃頭挑子、賣針頭線腦的貨郎,低矮的百貨商店門前圍著一幫閑人打牌,偶爾客人路過詢價,一副愛買不買的做派。


    路邊密集的槐樹卻又讓劉小興感覺這裏如同天堂,沒有喧囂,沒有滿眼的廣告,沒有令人心煩意亂的車來車往,大街上走動的多是灰色、藍色和黑色,偶爾白衣飄飄,也會令人眼前一亮。若說能體現出現代化的東西,隻有路邊一塊大大的飛鴿牌自行車廣告牌。


    老村長擔心劉小興不認識路,便讓劉狗帶著劉小興一起進城,臨走時細細叮嚀了一番。這個時代農村的公交車缺稀,隻有早晚各一班,隻得順路搭乘拖拉機。劉小興在車鬥裏才發現劉狗的脖子上有幾道血痕,明顯是被媳婦抓的,心底暗暗好笑。


    突突突突到達城區,劉小興與劉狗下了拖拉機,感覺渾身似是散架一般,蹲在路邊歇了一會,劉小興招手攔下一名騎自行車的路人。


    “同誌,請問縣公安局怎麽走?”


    “公安局?”


    那人狐疑而又警惕地看著兩人,因為最近國家在“嚴打”,關於治安案件的報導鋪天蓋地,讓普通百姓們形成一種錯覺:隻要是看得不順眼、動作奇怪的人,除了神經病,都有可能是罪犯。


    顯然,劉小興和劉狗一路顛簸到達縣城,風塵仆仆,衣物破舊,劉小興個頭稍矮尚不顯眼,而劉狗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人如其名,且兩人在路邊蹲了十來分鍾,落入這名行人眼中,已經具備“罪犯”的外貌特質和潛在動機。


    “難不成這兩個家夥準備搶公安局?”


    路人甲暗自打個哆嗦,乖乖,真是膽大包天,不過也沒什麽奇怪的,去年斃了大王二王,今年縣公安局又斃了淮河二賊,都是吃了秤砣的鐵杆賊。公安局已經發布告示,隻要有舉報或擒拿罪犯者,均有一定額度的獎勵,想到這裏,路人甲的心思活泛了。


    劉小興二人何嚐知道路人甲打的是什麽主意,追問了一句,路人甲忙答道:“哦,公安局啊,遠著呢!這樣吧,我上班正好順路,要不載你一段路?”


    這倒敢情好!劉小興笑道:“到底是城裏的同誌,個個都是活雷鋒啊!狗叔,要不你在這裏等我,我辦了事就回。”


    劉狗遲疑地點點頭,路人甲心裏卻咯噔一下,沒想到這名瘦弱少年才是“主犯”,心底暗暗叫苦,卻又不敢反駁。


    劉小興客氣一聲,正待跳上自行車,忽聽邊上小巷中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該死的人販子啊――咋就拐俺家的毛毛――毛毛――毛毛――”劉小興心頭一驚,想來是遇到拐賣小孩的毛賊,不待猶豫,三步做兩步衝了過去,劉狗也急忙跟過去。


    掛念著獎勵的路人甲匆匆推著自行車也跟了上去,心底還在策劃是否號召群眾抓捕罪犯,可轉念一想,刑警隊那些公安出了名的摳門,若是自己一人又怕難以製服,這該怎麽辦才好?


    糾結的路人甲未曾仔細聽圍觀閑人的交談,劉小興已經衝到他的麵前,隻聽耳朵邊爆響一句:“自行車借我用下,我去去就來!”路人甲目瞪口呆地看著自行車順著小巷飛馳而去,半晌方才扯開嗓門嚎叫,“搶車――抓賊啊!”


    ……


    1984年神州大地上半年最令人喜悅的事情,莫過於在春季成功申辦第11屆亞運會,掀起一股全民參與的熱潮,身為駱馬縣高中體科主任的盧懷山更為熱心。


    由於曆史緣故,盧懷山常常歎息中國體育發展的艱難,雖然有心推動,但駱馬縣不過是蘇北的一座小縣城,雖然相較南方人高大,卻又比北方人弱小,缺乏南方人的靈動,少了北方人的孔武,屬於武大郎攀杠子――上下夠不著。


    為了響應國家號召,縣教委召開座談會,要求各級學校積極開展體育課程,盧懷山也曾列席,針對本縣情況提出合理建議:不走體力型體育線路,重點抓技巧類項目。建議得到領導的肯定,並鼓勵其帶頭實施。


    雖然受到鼓勵,盧懷山卻鼓不起勁來,三番五次提請申購的國際標準體育器材,均被告知財政困難無法撥付。看到一副副泛著油光的嘴臉,盧懷山心底上火,也隻能無可奈何地強強忍住,拿著心愛的破碼表帶領學生們在大街上長跑。


    一輛自行車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停在盧懷山身旁,正是劉小興,劉小興急切地問道:“老同誌,請問你看到一名深藍色上衣、綠色長褲、懷中抱著小孩的婦女沒有?”


    盧懷山心底有些不悅,雖說自己麵相老,實際年齡卻不過才三十八歲,最忌恨別人說自己“老”,沒有理睬劉小興。


    劉小興心底暗罵這人有毛病,忙道:“這人是個拐騙小孩的人販子,你到底有沒有看見過?”


    “啊?”


    盧懷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光顧著喊號子確實沒有細瞧,忙召集學生問話,一名虎頭虎腦的學生湊上前指著一條小巷道:“我剛才看到過!順著梧桐巷朝裏麵去了!”


    劉小興一聲暴喝:“好!”


    劉小興猛踏腳蹬,自行車飛馳而起,弓著腰,如同腳踏風火輪一般,似是離弦之箭,直射小巷。


    目送如飛一般的自行車,盧懷山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下意識地取過脖子上掛的秒表,狠狠地按下去,邊默算距離邊盯著時間,待劉小興消失不見,快速按下碼表,立刻驚呼起來。


    “兩百米,十二秒五?”


    雖然盧懷山的破碼表已經不夠精確,目測距離也是個大概,卻絲毫不能否定劉小興的速度。要知道,劉小興騎的並不是專業賽車,而是普通的輕型飛鴿自行車,若是使用改裝過的自行車,這個成績足以打進亞運會!而且劉小興的發育尚未完善,年齡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此時距離亞運會還有六年時間,那時正是劉小興的體質高峰期!


    盧懷山急忙吹響哨子集合隊伍,大聲道:“馬林、劉華、張磊,你們三個帶好隊伍,我去幫助這位同學抓捕罪犯!”


    話音剛落,噌的一下,盧懷山用所有學生難以置信的速度衝向梧桐巷,學生們的眼睛裏頓時充滿了崇拜。方才與劉小興說話的正是三班長馬林,馬林叫道:“老師幫同學去抓罪犯,咱們也一起去吧!”


    “好!”


    所有學生同聲高呼,熱血沸騰,大街上瞬間形成一道奇異的風景,一輛自行車在前風馳電掣般橫衝直撞,一名穿著運動衫的中年人健步如飛,後麵跟著一大幫喊著口號的學生:“抓罪犯――抓人販子啊――”


    按照學生的指點鑽進小巷中,劉小興很快目測到目標,怒聲嘶吼:“人販子站住!”


    那婦女哪裏敢站住?急忙忙抱頭鼠竄,邊上兩名男子不經意地湊上前來,手中拿著短棍,罵罵咧咧地叫道:“叫什麽呢?騎車長點眼睛――”


    顯然,這是人販子的同夥。


    “砰――”


    劉小興猛地從車座縱身而起,雙腳尚未落地,自行車仍舊依靠慣性飛快地撞上其中一名男子,那人來不及躲閃,被撞飛到路邊的牆角,抱著肚子如同大蝦一般蜷在地上,口中不停哀嚎。


    另一名男子一怔,劉小興已然衝到他麵前,急速揚起拳頭,一拳砸中那人的太陽穴,立時兩眼翻白,萎靡倒地。


    顧不得地上的兩名男子,劉小興飛步追趕前方的婦女。


    人販子眼見同夥失敗,自己就要被抓住,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驀地將懷中的幼兒拋出去,劉小興心頭一驚,再次縱身而起,如同撲食的餓虎,在一刹那間雙臂牢牢接住繈褓,急忙摟在懷中,順勢一個驢打滾,方才停歇下來大口喘息。


    劉小興連忙打開繈褓,一股酒氣撲麵而來,經一番折騰,粉嘟嘟的幼兒臉上一片酡紅,仍舊安靜地躺在懷中,做著甜蜜的美夢,偶爾展示一份笑容,想來是人販子用烈度酒捂鼻子這一招迷倒了幼兒。劉小興恨恨地咬咬牙,抬目四望,哪裏還能找到那個女人販子。


    胳膊肘傳來鑽心的疼痛,劉小興這才發現剛才抱著嬰兒落地時擦破了,他已顧不得這麽多,隨手從尿布邊緣撕下塊布條,胡亂纏住傷口,來到那兩名男子麵前。邊上一群路人驚奇地圍觀,自行車仍舊躺在那裏,不過前輪變形,車圈輻條也斷了數根。


    盧懷山氣喘呼呼地追上來,見劉小興抱著繈褓,忙問道:“人販子抓住了?”


    劉小興搖搖頭說:“沒有,這兩人是人販子的同夥,老同誌請你幫下忙。”


    “行!”


    顯然劉小興找對了人,這裏的居民大多認識盧懷山,紛紛招呼盧老師,大家一起動手將兩名罪犯捆起來,搭成飛機式。學生們也很快趕了上來,對眼前這位同齡人禁不住敬仰萬分。


    劉小興道:“先把罪犯送到最近處的派出所吧!”


    一名大媽擺手道:“小同誌,現在派出所沒人,還是直接送公安局吧!”


    派出所沒人?


    難道有重要的治安任務或是活動?


    劉小興來不及多做細問,找來一名學生去通知家屬,在一大幫人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向縣公安局而去。


    在路上,盧懷山做了自我介紹,從側麵詢問劉小興的自身情況,大體了解之後說:“劉小興同學,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亞運會?運動會你知道吧?第十一屆亞洲運動會要在首都舉辦,以你的潛力,隻需要簡單的訓練和專業的賽車,就能直接參加省運動會和全國青少年運動會,然後參加全國運動會……”


    意氣風發的盧懷山還在為國家發現一名優秀運動員而興奮,吹噓自己和體委某位領導私交深厚,有了他的推薦,必然能一飛衝天!


    帶我參加亞運會?


    看著唾液橫飛的盧懷山,劉小興一時之間還沒回過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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