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李家車隊出現在李府門外,林振軒坐在第二輛馬車內,他掀開帷幔看著車隊緩緩駛入李府院落內。


    隻見院落內假山瀑布,飛濺而下,猶如山水畫卷。房舍間奇花異草,花浪輕翻,屋簷沿處長廊環繞,質□古雅,蜿蜒曲折,與通幽的小徑接連,使人想到能漫步其上,必是流連難舍、逸興湍飛。


    車隊經過一條長橋,便像走入了一幅美麗的圖畫裏,風拂碧水,林樹爭豔,亭台樓閣與湖光山色交相輝映,小橋流水掩映於枝青葉秀之中,粼波瀲,絢麗多姿。


    穿過了一條修竹曲徑和經過了兩個避雨小亭後,車隊在一座林中樓舍前的空地停了下來。那裏早泊了幾輛馬車,顯然還有人比他們來得更早。


    一個小小的縣令,居然有如此豪宅,林振軒不由感慨萬千,後世都說明廷窮,崇禎連內褲都當了,也湊不足軍費。


    而另外一方麵,明朝又是曆史上有名的白銀帝國,美洲和日本的白銀在這個時期絕大部分都流入了中國,以致於到了滿清時期,輸了無數次戰爭,陪了無數次款,清廷還是拿得出銀子來。


    林振軒如今算是知道了,明朝的財富都落在民間,落在那些達官貴族、商賈巨富手中,而到了滿清,這些財富慢慢的被清廷像擠牛奶一樣擠出來,然後送給外邦。


    林振軒隨眾人走下馬車,一名清秀的美婢由樓內盈盈出現,向李華梅施禮道:“縣尊大人忙於政務,李家主和諸位請在客廳小候片刻。”


    李華梅臉上看不出什麽變化,淡淡點頭領著林振軒等人步入小樓下層的客廳裏。


    這次李家來人有林振軒、楊希恩、李東海、張濤,以及一些護衛,護衛自然在客廳外麵有招待處。


    林振軒心中暗暗鄙視:什麽忙於政務,不就是講排場,想在最後出現嗎?


    李不為這座樓房以白石建成,掩映在花叢草樹之間,形式古雅,讓林振軒大感興趣,他尚不知澳門還有如此中國風味十足的建築。


    步上登樓的石階,門內有個供客人擺放衣物和兵器的精致玄關,兩名美婢早恭候於此,殷勤服侍。


    李華梅微微皺了皺眉,將佩劍遞於一名美婢,林振軒想了想,卻偷偷藏了一匕首在懷中。


    諸事停當後,五人進入大廳。


    林振軒環目一看,這座大廳裝飾得高雅優美,廳內放滿奇秀的盤栽,就像把外麵的園林搬了部分進來,大廳兩側已經設了席位,可坐下數十人之多。


    其中一邊大牆處掛著一幅巨型仕女人物帛畫,輕敷薄彩,畫工一般,署名卻是李不為的字號,恰如其份地襯起李不為這副以文人自居的故作高雅心態。


    此時廳內幾組席位上已坐了人,每組由三人至五人不等組成,十多人都是低聲交談,似乎來了這個地方,也玩起了文雅。


    李華梅率領李家諸人走進廳內,立時有一大半人站了起來,向這位鴻運當頭的李家主請安施禮。


    眾人都有各自的渠道,李華梅即將升任大明水師提督一職,在這些人當中,已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秘密。


    林振軒一眼便注意到其中幾個人,除了兩家海商外,利瑪竇帶領的傳教士和卡裏翁西班牙商人頗為引人矚目。


    而讓林振軒有些訝然的是,周行、周旭等武官也出現在了這裏,朝廷最忌地方的文武官相交,李不為敢邀請周行等人,看來他要高升到其他地方去了啊,由此也就少了些顧慮。


    另一個吸引他的人是右方那組幾個儒士打扮的人物,其中一人非儒士打扮,身量高頎,相格清奇,兩眼深邃,閃動著智者的光芒,卻是一名和尚。


    古代的和尚也能出席各種宴會嗎?


    林振軒無言以對,事實上,這是他少見多怪了,明代的和尚交遊廣闊,經常與人論道辯駁,並非他想象中的隻在寺廟中念經。


    林振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名相格清奇的和尚和幾位儒士似乎多看了自己幾眼。


    李華梅不善言談,對眾人微微點頭後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林振軒則是先向那些武官拱了拱手打招呼,笑對周旭道:“在下還沒有謝過周大人上次救援之事,在此多謝了。”


    周旭紅光滿麵,上次海戰他隻是露了個臉,卻賺得了偌大的功勞,故此對李家諸人很是熱情,笑回道:“子軒兄太過客氣了,你我二人何必分彼此呢。”


    林振軒滿臉笑意道:“周兄教訓的是,改天林某請周兄去醉風樓喝上一杯。”


    兩人一陣寒暄後,左方一把拗口的聲音傳來道:“林,好多天沒有看到你,你依然是這個風流倜儻。”


    林振軒循聲望去,發言者不出所料,正是利瑪竇。


    史書記載利瑪竇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想不到還會引用中國的成語,他一開口,便引起了對麵那位和尚的注意。


    剛與洋人交了一戰,林振軒原本不想在這裏與他有太多的交談,不過利瑪竇既然打了招呼,他也不好失了禮數,拱手回禮道:“利瑪竇先生別來無恙。”


    利瑪竇走上前來,親切的說道:“林,我還想過些日子去拜訪你,沒想到今天晚上在這裏就見到你了,你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在場眾大明人士聽到利瑪竇的話後,看向林振軒的目光都有些異樣。


    對於利瑪竇,林振軒從來不敢大意,此人行事隻求最終目標,慣於見風使舵,打蛇隨棍上,佛郎機‘暴亂’一事,讓所有的西洋人在大明的名聲受損不少。


    利瑪竇如此親昵的和自己交談,恐怕是在彰顯他自己與其他洋人不同吧,此外,也是借自己改善他的處境。


    明白利瑪竇的小手段後,林振軒和他交談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淡。


    沒想到,對麵那位和尚卻聲音洪亮的問道:“這位莫非是擅長泰西之學的林居士?”


    “哦,他就是那位傳得神乎其後的林子軒?”


    “聽說他懂得泰西人的樂律和算術。”


    “哼,隻怕他祖宗的本事沒有學會,就去學那個什麽蠻夷人的小玩意了。”


    “泰西人的學術隻是一些奇技淫巧,他這是本末倒置,數典忘祖啊。”


    和尚隻說了一句話,他周圍的幾名儒士卻有意無意的提高聲音,對林振軒各種嘲諷。


    林振軒不知道自己何時惹了這幫人,心中甚是惱火,冷冷的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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