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馬路上看西風山,似乎近在咫尺,可實際上,卻還隔有七八十裏路途。在喜木的指點下,落晴雨在前方一個路口下了主道,駛上一條窄小的柏油馬路。


    且不說一路上風輕鳥倦,落晴雨沿著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駛了十幾公裏後,又上了一條從青石岩中打造出來的石板小道。道旁無欄杆,陡坡筆直,有幾個地方,甚至一眼望不到底,這可讓在城市裏開慣大道的落晴雨受足了驚嚇,死死抓著摩托車的把橫,檔速開到最慢,就恐一個不慎,摔下百米深淵。


    有驚無險地駛過石板小道,路麵又立刻來了個飛流直下外加峰回路轉,近六十度的斜下坡,短短一公裏的七個急轉彎,可著實讓落晴雨這個美女車手,嚇出了一身冷汗。


    終於,路麵平坦,又見小河流水,落晴雨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她哼著輕歌,駛過一條路旁皆是蘆葦花的黃泥路,一個古樸淳厚的小山村,出現在了眼前。


    淡淡的晚靄中,炊煙四起,黑瓦白牆,路旁狗吠雞鳴,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自落晴雨心間油然升起。她停下車子,回過頭去,輕輕地問:“你小的時候,就住在這種地方?”


    喜木點頭:“我一出生就住在這裏,直到四年前,才出去打工的。”


    落晴雨嗯了一聲,臉上盡是羨慕之意:“你真幸福。”


    喜木一愣:“住在這種地方,有什麽幸福的?”正要開口詢問,路旁突走下來一個背扛柴禾的中年婦女,瞧見喜木,微笑道:“小喜木,你來家啦?”


    喜木說:“嗯,來家了,我爺爺生病,我來送他去醫院。六嬸,蹄武子在家麽?”婦人笑笑:“在家呢,昨天剛回的,他三表姐考上了大學,明天擺酒慶賀,一定要他回來吃酒。”


    “蹄武子的三表姐?”喜木微一思索,腦海中立時浮現一張有著甜美酒窩,老是在傍晚時分,拉他去河裏摸螺螄的少女臉龐,“蘆丫考上大學了?嗯,對,我剛出去打工那年,她初三畢業,現在是該考大學了。”


    婦人望了望落晴雨,又說:“這位女人家長得真漂亮,是你女朋友吧!小喜木,你真有本事,年紀小小,就帶這麽漂亮的女朋友來家了。”


    喜木連忙辯解:“不是的六嬸,你誤會了,她是我的普通朋友,因為路上不通車,才用摩托車載我來家的。”


    他和婦人說話,一直用著家鄉方言,落晴雨雖然聽不懂,但女朋友這種新詞,還是多多少少能聽出一些。女孩眼睛一瞪,鼻子一翹,在喜木耳邊輕聲說:“你們在說我,對不對?”


    喜木臉上一紅:“沒說你,你快開車吧,我家就在前麵,爺爺等我,肯定等得急死了。”


    落晴雨聽他說起爺爺,便不再說話,告別婦人,往村子裏駛去。一路上,但凡有人看見喜木,都會出聲招呼,喜木挨個喊去,“四姑”“三叔”“大公”“六爺”,和眾人熟諗之程度,讓從小就在門對門,十年鄰居兩不識的城市中生活的落晴雨,奇怪了很久。


    村路十八拐,當落晴雨在喜木的指點下轉得頭也發暈時,眼前一座獨門大院出現,喜木迫不急待的一聲:“爺爺!”翻身下車,衝進院門。


    說是獨門大院,院子其實也隻有一兩百個平方,房子,則是一座兩層樓的小瓦房,剝落的牆壁,昭示著房子建造年代的久遠。唯一醒目的,則是院門旁一株高大的石榴樹,正在晚風中開著鮮紅的花朵。


    靜。


    走進院門,一股溫馨的寧靜感,忽迎麵撲來。


    靜不是因為沒有聲音,而是因為,有一個女孩。


    燈光朦朧的房子裏,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正“嗒嗒嗒”地在砧板上切著菜。炊煙、女孩、鈍刀,晚風、燈黃、油香,一副寧靜的鄉村圖畫,不需點墨,就已展露出來。“滋啦”一聲菜肴下鍋,女孩聽到了外麵呼喚的聲音,放下菜刀跑出門外,望著喜木,臉上的笑容羞澀而歡喜:“你……你就是喜木哥哥吧?你來家啦!”


    喜木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你是誰?”


    跟在他身後的落晴雨奇怪極了:“喜木,這不是你家麽?怎麽你一進自己家,反而問燒飯的人是誰?”


    喜木搖搖頭,沒有說話。白衣女孩單眼皮小圓臉,模樣嬌小溫柔,聽見喜木發問,微微一笑,說:“喜木哥哥,你不記得我啦?我是明老醫的孫女啊,我十歲那年,家裏發了大火,我被困死在樓上,鎮裏的大人都不敢進來救人,要不是你衝進火場,拚死背我出來,我早就不在人世了。這些年來,我日日夜夜,都記得你呢!”


    喜木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你啊!”他接下去的話,又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明梅。”白衣女孩低下了頭,“你連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我……我還以為你記得的呢。”


    喜木微有歉意:“那年我去鎮裏玩耍,遇上大火,聽人說裏麵有人,就衝進去了。事後我馬上回了西風村,確實沒問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會在我家的?瞧你身上的衣服……你學醫了麽?”


    明梅點點頭:“我今年剛從衛校畢業,跟著爺爺學醫,爺爺醫院事多,就留下我在這裏照顧病人。唉,你便是這樣,當年救了我,也不照個麵,就回自己家了。害得我爺爺東打聽,西打聽,花了兩個月的功夫,才打聽到你的名字。”


    喜木微微一笑:“一點小事而已,你爺爺原也不用打聽的。”


    明梅鄭重地說:“對你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卻是救命大恩,連救命恩人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喜木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沉默了片刻,問:“我爺爺呢?”


    明梅說:“我爺爺走的時候,給你爺爺注射了胰島素,老人家在樓上睡著了。我本想著燒好飯,再叫醒他的,現在你……你們回家了,我也該回去啦。”


    她匆匆忙忙,回屋裏背起醫療箱子,就要告辭離去。喜木忙攔住她,說:“西風村離鎮裏還有幾十裏路程,現在天色已晚,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你等等,我先去看看爺爺,然後下來燒飯,吃完了飯,我再送你回去。”


    顯然因為地域口音的略微不同,加之兩人都是年輕人,因此交流上,沒有用地方方言。落晴雨一聽,捋起了袖子:“你好好陪你爺爺,燒飯的事,交給我好了。”


    喜木微笑:“你會燒飯?”


    落晴雨嘴巴一倔:“廢話,不會燒飯,我在家吃什麽?你別以為我是千金大小姐什麽也不懂,我們家,可從來沒請過保姆的。”她又轉向明梅:“小醫生,你別急著走,這個人剛剛受了重傷,雖然命賤不會死,但你還是給他看看吧!”


    明梅這才發覺喜木身上的斑斑血跡,忙放下箱子,要給喜木看看。喜木笑道:“你別急,我不打緊的,我先去看看爺爺,再來和你們說話。”三下兩下竄上樓梯,打開了房門。


    房間裏一塵不染,顯然老人平時,也非常注意起居衛生。昏暗的台燈下,藍色蚊帳裏一個均勻的呼吸聲,讓喜木倍感親切,幾欲流淚。


    “爺爺。”他輕聲喊。


    沒有回答,蚊帳裏的呼吸聲依舊平穩安寧。喜木打開蚊帳的一角,張眼望去,就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穿著一件短衫,一條睡褲,正睡得香甜。眉宇之間,一種淺淡的喜悅之意躍然臉上。


    “爺爺他很高興?”喜木微微一愣,忽然明白是怎麽回事。自己以前回家,爺爺總會閑聊著說我年紀大啦,看不到你成家立業了,唉,也不知你以後的孩子,長得像不像你父親。言下之意,頗有盼著喜木早點成家的意思,而現在,一個對孫子感恩戴德的女孩體貼入微地照顧著自己,老人心裏,自然會有些歡樂的遐想。


    思慮至此,喜木忽然在心底,無比感激起明梅來。


    “爺爺。”喜木再喊一聲,見老人依舊熟睡,便輕輕退出了房門。


    走進自己的房間,一切如舊,青床紅櫃,紫黑的木桌上,一把皮彈弓和一柄木劍橫放。喜木走上前去,從木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張陳舊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劍眉星目,模樣比喜木俊俏多了。


    “父親……”喜木低低地喊,這張照片,他已閱看過無數次,每次觀看,都會讓他對那個自他出生後,就從未見過麵的親人,加倍的思念。


    “父親,你在哪?爺爺說,你沒死,隻是暫時離開了。可是,你離開了十幾年,就沒有時間,回來看一看麽?小的時候,我羨慕別的孩子有父親,長大以後,我隻想看看自己的父親……還有媽媽,媽媽,爺爺說你被壞人抓走了,父親為了救你,才遠走他鄉的,媽媽啊,父親留了一張照片和一把木劍給我,可你,為什麽連一張照片,一縷發絲,都未曾給我留下呢……”


    安寂的晚風,從半關的窗門吹入,樓下的炒鍋聲嚓嚓,在這個祥和寧靜的夜晚,一個傷累交加的少年,趴在故鄉的床上,囈喃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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