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元年,因武成將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八百裏秦川,國都鹹陽。


    兩百裏宮殿,碧瓦朱甍,飛簷反宇,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而在這片建築群中,卻少有一塊空地,這一處便是武王下令修建的角鬥場。


    在這個兩三畝大小的角鬥場中,已經誕生了三員大將,數以百計的將士武者。


    武王愛武,天下尚武。


    於是在民間遊學的士子越發稀少,誕生一旦出個有些力氣的壯漢,總能讓旁人羨煞。


    而這一個清晨,晨鍾還沒有敲響,就有一個人影飛速的在鹹陽宮屋頂上掠過,居然沒有驚動任何一人。


    他是誰?為何在鹹陽宮?


    渭水之南,有一處名喚做“稠”的小村,隸屬於漢中,也與鹹陽宮最近。


    村裏沒有官府衙門,隻有裏正所處的理事處。


    一個大漢雙手抱胸往那裏一站,比旁人高半個頭,好似眼神兒也略高了,無所謂又無所畏懼的看著眾鄉親,吐掉了口中含著的青草梗子說道:“裏正,咱就問您一個事兒,要是郡守府上的人殺了個把人,你是不是就得給他供起來了?”


    曹裏正名叫曹三兒,如今已經有四十多歲,灰白色的頭發下微胖的身子著一件灰黑色布衣,仰著頭看著李越滿是鄙夷:“郡守府?郡守府上的人能夠在這裏殺人?李越我告訴你,要是郡守府的人殺人咱還真就不鬧騰了,郡守府殺人都有榜子昭告天下,哪個不服?


    可你殺人還想逃?你正當你是郡守府的人了?啊?被逮了個正著你還想跑你?商君治下這片老秦國土,那就是依法治國!任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隨意殺人!”


    “就是,殺了人還這樣理直氣壯,咱老秦人可沒有這種混帳,殺了人還逃,逃?逃哪兒去?總得給抓回來!”


    “就是,我說裏正啊,咱村子裏可供不起這尊大神,將他趕出去,可莫要讓他再禍害咱!”


    “告訴郡守去,這個李越力氣大咱不一定拿得下他,讓郡守差人來拿下他,總也不能讓咱村子裏的人連坐!”


    鄉親們你一眼我一句,都是直言不諱。老秦人沒有憋得住話的,直來直往,有話說話。


    李越則是輕笑了幾聲,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人對他的看法,對曹三兒說道:“曹裏正,這蠻子趁我不在勾引我婆娘,我難不成還好脾氣送他些錢?到底是誰該死?


    也不妨再告訴你一個事情,李越我,如今已經成了郡守府的人,官職雖然沒有確實定下,可人已經被編排,可不比那些蠢的去打仗的人,咱是有爵位的人,你又敢告我?”


    “李越!你可別太過分!”曹三兒氣的臉通紅。李越去參加武舉,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看他模樣也的確是塊材料。隻是這李越擺著軍營不去,偏生去參加武舉,多少讓家人不樂意。


    秦國,是個鐵血的國度。從軍者榮,是自商君大改製度之後國民滋生的心緒,年久不變。


    李越如今已經年過十八,按理說這般力量早已經從軍,說不準兒此時已經出將。可如今卻做了郡守府的人。多少算是個官兒,可卻是個被人鄙夷的官兒。


    “裏正,你能拿我?不能,那咱這就上郡守府當差去!”李越看了一眼曹三兒,眼神劃過眾鄉親,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不用參軍打仗,不用耕田種地就有爵位,隻怕武王治下也唯有這一點好。


    李越大步離開這裏,不自立隱隱踏出一些官腔兒來,左右是個搖擺三弄的東西!


    “他!他!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曹三兒氣的直喘氣,老大一把年紀竟然有些作古。


    旁邊的人連忙扶住拍著曹三兒的心口為他順氣,一邊也氣憤的說道:“這李越忒不像話,我看,咱還是直接將這人劣跡上報給郡守,郡守是個明白人,總要讓他撤了李越的職務!”


    “哼,哪有這般簡單?他現在在郡守府當差,我們哪裏能夠見到郡守?就算想盡辦法見到了,還能夠有個甚用處?證據沒了,郡守還能給定罪?”


    也有明眼的人說著,語氣裏滿是憤懣,若非商鞅變法之後,法製深入人心,這會子隻怕這一幫人都直接將這李越給拿下了。


    “李越你這天殺的啊!老娘日盼你從軍夜盼你學好,奈何你竟然做了這等天殺的事情!你不上陣殺敵,居然來殺鄉民,你這一身力氣有個鳥用啊你個天殺的!你居然還敢汙蔑我與人通奸?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畜生啊!畜生啊!”


    突然一陣哭喊聲從遠處傳來,鄉親一看,頓時上前扶住那個樣貌並不算差的少婦。


    “是李家婆娘,被李越那畜生坑害的喲!”


    “就是,不然現在早已經是別人家的小媳婦兒,再怎麽不濟總也不用受這樣的苦,那李越作孽哦!作孽哦!”


    眾人對李家婆娘倒是關心則多,不過此時也就隻能說著安慰人的話,不然還能咋地?通奸?李家婆娘是出了名的恪守婦道,李越這不孝子拿了家裏的錢四處尋仇要耀一耀他的力氣,他的老母有腿疾做不動活,這偌大個家全憑例假婆娘操持,那個孝順比他這兒子都多上好幾倍,還通奸?誰個信?


    李越是越想越開心,憑哪個人說男人非得從軍才有爵位,才能光宗耀祖?戰場上的事情,少不得丟胳膊少腿兒,就是死了也就被追封個小爵位,那個時候爵位再高又有屁個用處?


    可是他不一樣,武王登基以來,這角鬥就漸漸成為了一種涉及最廣的遊戲,高層次的在鹹陽宮那聽說有幾畝田那麽大的角鬥場裏,小層次的,一裏就有一角鬥。像他這樣的力氣,隻要進入郡守府,再慢慢競技,難保沒有機會進入鹹陽宮,與武王鬥上一鬥,就算是輸了,那也是極為光彩的事情,至少他進過宮啊!


    這般一算計,更是覺得當初沒有去從軍是多麽正確的想法,不用生死相交,還能加官進爵,這才是大好事兒!


    就在李越一邊哼著歌一邊想著怎麽在郡守府中脫穎而出的時候,突然,腰間一道大力襲來,那種力道,隻怕能夠和飛馳的馬狠狠撞上來的力道相較!


    李越頓時身子向後一仰,這是活生生被那股力道給打的,然後一個踉蹌上前了幾步,喉頭一甜連吐幾口鮮血,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艱難的看著眼前的黑影。


    這是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不算魁梧的一個人,他想看清楚是誰打的他,可是陽光就在那個人的背後,使得他整張臉都是黑的,甚至衣服是不是黑的都難以確定。


    “你……你……”


    李越連說了兩個“你”字,就一口氣提不上來,頭歪倒在一邊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眼中還是那股震驚與不甘,是絕對的死不瞑目!


    黑影自陽光下走來,才看清他一襲白衣,雖然不是絲綢麵料,僅僅是尋常的粗布麻衣,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沒來由的有一股子的脫俗感覺,那種白,就好像是天山上冰雪淩厲的白一樣。


    不僅是衣裳白,就連這個人的頭發和眉毛也是白的,麵容也略微白皙,總比那些不是耕地就是打仗的男人要白一些,和個小媳婦兒似的。


    男人算不上英俊倜儻,但是卻能夠讓人一眼深入心裏,就好像,這張臉就是天底下最為標準精美的臉。


    這白衣人眼神默然,仿佛方才殺人與否根本與他無關。抬起腳步坦然的從李越的身體上走過,也不顧及腳下的屍體綿軟難以站穩。


    一邊走著,這人一邊拿出手臂長的玉簫,輕柔的撫摸著,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臉上依舊是一臉的默然。


    不過他背後的那把大的出奇的劍卻讓他看起來更加肅然。這把劍可說是一把重劍,都能和門板一比,可這般重劍外麵居然還有一個更大的劍鞘,這就有些奇異。重劍有大巧若拙,所以根本用不著劍鞘。劍上刻畫了有些圖案,仔細看了會覺得眼暈,那是叫不出名字的字體,入道家畫符一般,卻又要多幾分剛毅。算是一把奇劍。


    李越的死與他無關,或者說,與他的心境無關。


    他並非秦國人,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哪裏的人,而在他手中死傷的人,隻怕兩個巴掌也難以數的過來。但這並非說他就是一個惡人,相反,他也曾救助不少人。不過很少有人會說起他,因為,他實在太過神秘,甚至比那諸子百家中最神秘的鬼穀老先生還要神秘。


    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年歲,所以那些見過他的人,心照不宣的為他取了個外號,名叫“天譴一道”。


    這名字來的古怪,卻也並無道理,因為他殺的人,多為縱橫鄉裏的蠻霸,就算是想秦國這樣樸素又堅韌的大國,也依舊少不得有那麽些個人中渣滓。而這些人往往又是官府最為頭疼的人,抓不到,抓到也不能定罪,這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每當他殺人,所見之人就會說,被殺那人是遭了天譴了,該殺!


    而一道,則是指,他每殺一人,就必須救一個人,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麽,好事者揣度,便說他是為自己殺人贖罪,哪怕是殺的惡人,殺就是殺。這樣的人無異於得道高人,便又叫他一道。


    其實也有人說他是出自墨家,因為墨家在這些年來,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每當出現暴戾之時,總有墨家子弟出麵調和,調和不能便為天下殺之。而墨家雖然行事偏激,總也是為人民除害,說是深得人心也不為過。


    不管是哪個地方遭遇了不忿,實在沒有法子了,便找了墨家子弟做主。


    不過墨家的人卻並不承認天譴一道是他們一脈,這就讓他帶著更多的傳奇色彩。


    他叫什麽?他從哪兒來?又要到哪裏去?


    天譴一道拿著玉簫在手中摩挲,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鹹陽宮,又加快了腳步匆匆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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