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說說,什麽廟,為什麽要拆?我想聽詳細的。”方明又斜了王長寶一眼,轉頭對準剛才一道上山的王德和,讓他說話。


    他觀察過幾個村委,看來隻有王德和脾氣好點,人要忠厚些。剛才事情鬧大衝下山來打電話報警,就是一個證據。


    不過方明誤判了形勢,王德和脾氣是好,也忠厚,可是人卻不傻。他是王姓,在村委裏占了絕對優勢,但也正因如此,他沒法用公正的語言來描述這事兒。何況王德和豈止是不傻?簡直就是農村人的小狡黠,這村支書看來還有點力道,自己說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被他將來記在心裏,萬一說錯了,給他留個不好的印象,那以後就不好混了。


    總之,王德和采取了厚道人的支支吾吾方式,哼哧半天說不出話來,讓方明替他幹著急,卻絕不會把他往壞處想。


    還是韓大成忍受不住,咬著腮幫子插嘴:“不用裝了,就是他們王家不是東西,嫉妒我們姓韓的日子好過,暗地裏嘀咕說是韓家廟鎮了你們風水,要拆了讓他們王姓發達!”


    “放你媽的屁!要拆廟是因為這山是村裏的,我們決定平了廟修個水泵,把水抽到後山搞灌溉!你再亂說,我他媽削你!”王長寶又跳起來叫罵。


    方明看著兩人吵架,心裏明白了幾分,不過沒表露出來,隻是點點頭說:“哦,就為了這事兒。吵了多久了?”


    “他們一直憋著壞呢,好幾回半夜上山來想偷偷拆廟,幸好我們韓家有準備,派人守著,才沒讓狗日的得手。算起來都有小半年了!”韓大成不怕他們人多勢眾,瞪著眼朝王長寶示威,嘴裏回答方明的話。


    方明聽了韓大成最後一句,忽然有些明奇妙的傷感起來。這個事情其實已經隱隱約約傳得鄉裏盡知了,否則也不會沒人願意來。連小田都知道的事,自己就是如此毫無知覺,豈止是遲鈍啊,簡直有些白癡!當然,若沒有那個夢,這一切也終歸和自己無關,還是注定回到市裏,做一個平庸的人。


    他不知道是該感謝誰還是恨誰!


    發了半天呆,忽然感覺身邊這幾個都在看著自己,這才猛地回過神來。那幾位也不知這村長正離題萬裏的想心事,還以為他琢磨解決辦法呢。


    “今天是我來的第一天,作為村支書,我給你們五位村委下一個死命令:各自回去把村民勸離,一個也不準留下。就告訴村民們,新支書來了,是個小年輕,氣盛得很,今天給他這個麵子,免得他下不來台,今後給咱們家小鞋穿!”


    方明說完話,平靜地看著五人,等他們的反應。


    五個人的反應出奇一致:讓自己們給村民說這些,這支書吃錯藥了吧?王德勇正要說話,王長寶嗬嗬笑起來:“支書還真是老實啊,有啥說啥,不拐彎!”他是嘲笑方明就是個愣頭青。


    “老實不老實,咱們以後走著瞧。倒是你王長寶,我警告你,我不知道你力氣有多大,能打贏多少人。你現在的身份是村委,不是打手流氓。要是你以後再動不動就武力威脅別人,大話不敢說,但我保證在被鄉裏撤職之前,一定弄得你永遠當不上小王村的村委!”方明冷冷看著王長寶,用異常嚴厲的語調說道。


    王長寶勃然大怒,正要回嘴,可一碰到方明那雙冷靜而有神的目光,不知怎麽的,心裏就突了一下,到嘴邊的髒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吧,你們回去分頭勸說村民。事情等我調查之後再作結論。哦,對了,事情辦完,村長在村委辦公室等我。”方明沒有什麽動作姿勢,雙手自然下垂,靜靜站著。五個人呆了幾秒,終於由王德勇帶頭,各自默默走開。


    方明沒有跟著過去,而是仍然留在原地,一直等到遠處那些吵鬧聲漸漸止歇,自後歸於無聲,才長長歎了一口氣。


    仰頭望著遮天蔽日的樹梢,自己這特殊的上任儀式,終於過去了!


    等山上的人全走光了,方明才緩步下山,半道上扶起剛才扔在路邊的自行車,很好,一樣東西都沒少。等重新回到村委辦公室,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王德勇正悶在會議室邊抽煙邊等著他來。


    見他進來,王德勇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熄,順勢站起來,有些尷尬地說:“額,那個,方支書,村民都勸回了。你還有啥事?”


    “嗬嗬,我還有啥事?老王,你這不歡迎我的態度,也太明著來了吧?沒事,就是想問問,安排我住哪裏,今晚吃啥?”


    “哦,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兒。你跟我來。”王德勇站起帶著他走過場壩,來到村委東頭一排平房前。


    平房是原來的老村委辦公地點,一排五間。王德勇早就讓人收拾了中間最大的兩間打通,外麵一張書桌,一對木質沙發靠椅,一張茶幾。牆角有盆架,還專門放了兩個搪瓷盆。書桌上各種文具都有,雖然粗糙一點,但是很全。而且還專門放了一麵圓鏡。


    裏麵一間一張棕蒙墊子單人床,一個立櫃,一個空空的書架。看得出來,這些家具老舊,屬於六七十年代的產物。但是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推開窗子就是小王村的好風光,讓人心眼裏感覺到舒服。


    王德勇好像生怕他過多糾纏,從腰裏摸出鑰匙遞過來說:“已經說好了,王韓兩家輪流送飯,夥食錢你意思意思就成,交到村裏,統一付給村民。早點休息吧,今天累了,等會兒就送飯來。”說完掉頭走了,方明叫之不及,隻好回到屋裏,把帶來的鋪蓋鋪了床,躺上去好生休息。


    朦朧中聽見有人敲門,他起來一看,是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黑黑的皮膚,滿身是汗,兩隻眼珠倒是掩飾不住的靈動。頭發亂蓬蓬地像個刺蝟,穿一件背心,下麵褲子用根鞋帶係在腰裏,一雙露出腳趾頭的解放鞋。


    “支、支書,給你送飯。”小子有些害羞和膽怯,站在門口低聲說道。方明笑眯眯接過他手裏的搪瓷缸子,揭開一看,裏麵乘著一些白菜、豆腐之類,還蓋了肥厚的幾片大肉,看來油水不少。想來是自己剛到,不好怠慢。菜下麵是黃澄澄的摻大米的玉米飯。這年月,玉米在農村是主食,能吃上摻了白米的飯,就算不錯了。


    “來,進來坐坐,我有話問你。”方明笑著讓他進屋。


    小子隻好蹭進來,卻不敢坐,低頭立在屋子中間,雙眼看著自己臭膠鞋不知想啥。


    “幾歲了?”


    “十三。”


    “叫啥?”


    “叫王永成,小名成子。”


    “念過書沒有?”


    “念過,五年級就沒念了。”


    “為啥不念?”


    “家裏不讓念唄,說還不如回家放牛幹農活。我也不愛念,聽不懂。”成子說了幾句之後,漸漸放開,話也多起來。


    “嗬嗬,我看你挺聰明的,怎麽會聽不懂。是不是老師教得不好啊?”方明開玩笑說。成子頭一回聽人誇自己聰明,還是支書,眼睛一閃,興奮不已。


    方明話題一轉,問道:“問你個事,韓家發麽?”


    “發,怎麽不發,他們有錢。哼,要不是長海哥說韓王山――。”說了半截,忽然打住。原來他想起麵前這個大哥模樣的人是支書,可也是外人。王家要壞韓家風水的事,隻能是家裏公開的秘密,不能對外宣傳。


    方明看在眼裏,心裏暗笑著小子果然機靈。繼續問道:“長海哥是誰?”


    “長海哥啊,可厲害了,他是我們小王村第一個出去那個叫深什麽的鎮子做工,那邊老厲害了,晚上都是滿大街車子和彩燈,不關的!”成子一說起長海哥來,滔滔不絕,眼裏充滿了敬畏。


    “嗬嗬,那不是鎮子,那是深圳,咱中國的一個特區。你長海哥做了幾年工了?”


    “三四年了吧,他這幾天不在村裏,去鄰村找朋友玩去了。他一來,我們村可熱鬧了,都喜歡聽他講那個深圳的事兒。”成子說著說著,忽然眼神黯淡下來。方明看在眼裏,故意逗他說:“是不是你也想跟著他去打工,他卻懶得理你,說去去去,小孩子,等長大些再說。對不對?”


    “支書,你怎麽知道的?”成子看方明的眼神裏充滿了驚訝。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說韓家占了你們王家的風水,也是這個長海哥說的吧?”


    這回成子不敢答話,但眼神已經出賣了他。他實在不懂,這個支書怎麽像神一樣,啥都算得到。


    隻聽方明搖頭說:“別聽你長海哥瞎說,風水這個事,道道深得很。普通人可說不清楚。”


    “支書,你知道風水?”


    “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深圳那邊的有錢人都講究這個。不過呢,你們長海哥才去做了幾年工,他也不一定真的知道。你在村裏同輩同齡的兄弟們多吧?去告訴他們,王家的事其實跟風水沒多大關係,要發財,還得靠腦子靈,肯出力才行。別跟著他們瞎傳。”


    方明說完,成子有些猶豫,不太相信他的話。他看出來,笑著伸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放心,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如果你是對的,我給你賠禮道歉。去吧!”


    成子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跑了。


    第二天,方明起了個大早,掀開窗簾,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村民,有牽牛的,有扛鋤頭、釘耙的,不算忙碌,倒顯得悠閑自在的身影從場壩上路過。晨曦下顯得又安詳,又美麗的一副畫卷。方明洗漱完畢,出門朝村委辦公室走去,去到門口才想起來,自己沒鑰匙。等了一會兒,見村委們沒一個過來,心頭就有些不喜,索性懶得再穿過場壩回屋子,直接在村委旁邊找塊石頭坐下,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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