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幹脆,當天下午,方明還沒回來,王長寶已經被送到縣醫院去了。


    事情很簡單,王長寶造完謠、吹完牛,得意洋洋背著手唱著小曲慢悠悠回家的路上,忽然眼前一黑,自己的上衣被人從後麵翻轉過來蓋住腦袋,然後就是重重兩下。


    王長寶哼都沒哼出來,倒下去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肋骨斷裂的聲音。


    他一個人睡在村裏小路的爛泥裏,好半天才被人發現,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被趕緊送到縣醫院急診去了。


    這一切從朱顏動念頭到發生,才用了總共不到一個小時。


    肖楠一直搖頭苦笑,不過也沒勸阻。這種事她見多了,曾經有位京城市委副書記家的公子在一個俱樂部看到朱顏,因為她第一次去,而且那天打扮極其樸素,被誤認為是服務員,調戲了兩句。也是一個鍾頭之內被打成王長寶這樣。


    那個公子家當天鬧得雞飛狗跳,幾乎全城三分之一的警察都臨時歸隊執行緊急公務,嚴查凶手。


    等終於查到指使者的時候,那個公子的老爸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打斷兒子兩根肋骨,然後登門賠罪。隻是事情還沒完,最後堂堂京城市委副書記被調任中直機關黨委書記。級別不降,但是權勢就如同被迎頭潑了一盆水,從此隻有冷灰。


    所有的一切,隻是朱顏的爺爺淡淡說了一句:“這樣的家教,老百姓信不過。”


    從某個意義上說,值得朱顏出手,王長寶該受寵若驚才對。


    而這個時候,陳進昌才剛剛把檢舉信念完,輕輕放下信紙,等待大家表態。


    “方明,現在請你說說,這些問題怎麽解釋?”曹鳳來的方向已經變了,既然從正麵沒有達到目的,就另尋攻擊方位。


    方明嘲弄地笑笑:“我沒有經濟問題。”一句簡單地回答,不再說話,卻顯得特別平靜。


    陳進昌看著方明,點點頭說:“方明同誌,會上提出這個事,是因為組織相信你是清白的,給一個機會,讓你當著大家的麵能解釋清楚。你的態度最好端正,不要冷嘲熱諷。很多幹部在沒查出問題之前比你還硬氣,最後還不都是乖乖地認罪伏法?”


    劉曉東皺眉說道:“進昌同誌,這麽做不符合程序吧?一封匿名檢舉信,就算真要調查,也該是私下請方明同誌單獨核實啊,怎麽能拿在黨委擴大會議上宣布呢?”


    “劉書記,現在的情況是,方明一貫我行我素,橫行霸道,在小王村是出了名的。我們已經經過大量的調查核實,確實有理由懷疑他在經濟上不清楚,所以,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希望他不用走程序就能當麵講清楚嘛!”曹鳳來現在頗為輕鬆,仰後靠著椅背說話。


    劉曉東沒想到王本立走後,自己依然是三把手。反倒是曹鳳來這個黨委委員,原先看到自己都要點頭哈腰的,莫名其妙就上了位。他知道曹鳳來走的路線比自己強硬很多,當然不敢同他直接對抗。說一說陳進昌,已經是能幫助方明的最大限度了。被曹鳳來幾句話,就默不作聲,退敗下來。


    調查,方明當然不怕,但是他知道,這些人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因為他真有問題。而是現在的形勢,需要先把他搞臭。可以預料,隻要自己現在一辯解,曹鳳來馬上就會借機宣布自己態度惡劣,進入調查程序,然後就是停職審查,再然後就會有縣裏的關係向上麵匯報。如此一來,自己發表的文章當然就成了一個屁,什麽也不是了。同時對方就可以名正言順另尋聽話的人接管小王村。


    村委的解散和下一步重新改組是必然,到時候最多宣布一下查無實據了事。而自己將會被重新安排工作,穿一輩子小鞋!


    總之,這件事已經演變為權力和麵子之爭,很難和平解決。


    他準備反擊!


    就在他要開口講話時,剛才想總結被陳進昌打斷的黃得功又開了口:“今天的會議,我看開得有些不正常啊!”他畢竟是書記,輕輕一句話,必然會引起反應。


    會場上鴉雀無聲了,等他的下文。


    “本來在此之前,是鳳來鄉長向我匯報了省報文章的事,建議召開一個擴大會,把方明同誌請來當麵談談他的想法。畢竟咱們縣現在的確有些被動嘛!不過我就不明白,怎麽一上來,鳳來鄉長就用這麽大的帽子壓方明同誌呢?咱們黨員幹部,連這點民主都不講了麽?”


    “書記,恐怕你是誤會了,剛才文章的事方明已經做了解釋,不論是不是有道理,總之是讓他講了話,咱們回頭向縣裏匯報就是。現在要討論的,是群眾揭發他的經濟問題,要他當麵說清楚。”曹鳳來打斷黃得功說道。他並沒有把黃得功放在眼裏。


    “這就是我要講的第二件事。同誌有問題,可以先組織外圍調查,摸清情況,判定揭發信是否屬實,才能對同誌啟動程序。今天怎麽回事?連我這個書記都還不知道,你們就在黨委會上忽然提出,進昌同誌,咱們黨的幹部調查製度,還要不要遵守啊?”黃得功依然慢悠悠地說話,矛頭卻對準了陳進昌。


    陳進昌是聽曹鳳來的支使,但他也沒膽子敢跟黃得功當麵頂撞,也沉默不語。


    “我的態度是,關於方明同誌的問題,必須嚴格按照黨章和國家法律進行調查,在此之前,不得對還是我們黨內的同誌采取任何既不合法,也不合理的手段。至於發表文章,是他的自由,也是責任。我看,就等縣委的意見吧!”


    黃得功幾句話就給揭發信定了調子,準查,但是必須符合程序。也就是說,現在不能查。


    眼看黃得功取出黨章國法的大帽子壓下來,曹鳳來也無可辯駁。但他怎麽甘心認輸,馬上又回到文章的話題上:“那麽好,經濟問題可以放一放,但是,文章的問題,是縣委趙副書記有過指示的,我們應該執行縣委的指示。”


    黃得功笑笑:“趙副書記的指示我們當然要重視,不過,魏書記也給了我指示,文章已經發了,是對是錯,必須經過實踐,經過討論,不能簡單定調子。哦對了,鳳來鄉長,這個話是昨天晚上魏書記電話裏對我講的,還沒來得及給你通報。”


    這時候參會人員才明白,為什麽一直對曹鳳來退讓的黃得功今天忽然打起反擊戰來,原來是縣委一把手撐著呢。


    曹鳳來一下子被堵住。


    最後黃得功又征求意見,到處掃視。沒人接腔。他當場宣布:“方明在省報發表文章的事,是權利。對錯暫且不討論,等縣委或者上級形成統一意見後,下發的指示或者文件為準。這裏不再多說。至於他的經濟問題,既然當事人已經被告知,那麽就不用展開秘密調查了,可以由陳進昌組成調查組,光明正大去核實。但是在沒有落實相關證據之前,不得以任何借口剝奪方明的工作權利。


    劉曉波讚成了,王誌讚成了,羅寶山和陳進昌不敢說話了,就等於決議通過。方明獲得了政治上的暫時自由。


    一宣布散會,方明二話不說,拍拍屁股就往外走去。黃得功叫他,他笑笑說:“書記,村裏太忙,改天再來跟你匯報。”說完就走了。其實他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同黃得功有任何過分親密的接觸,否則必將演變成另一場風波。


    京城,東四八條裏有一條胡同,往北緊靠東長安街,叫做漕糧胡同。整條胡同柏油路澆成,兩頭都豎著一塊禁止行車的牌子。如果有不知情的車子想走捷徑穿過,一開進去,無論是哪一頭,必然會立刻出來兩個腰杆筆直的軍人,帶著白手套,打手勢攔下,然後客氣地請轉。


    除了少數有過登記的車牌可以進出而外。


    謝東山的車牌正好是可以進出的其中之一。


    現在他的車就開進了漕糧胡同。路口衛兵敬禮放行,他進入了胡同裏唯一的一戶人家。


    謝東山算得上是個跺跺腳全國經濟係統都要頭痛半天的人物,可是進了這家院子,連說話都輕了許多。他對迎接他的勤務人員問道:“首長在休息沒有?


    “沒有,首長讓你直接去書房。”不是請,是讓。


    謝東山笑笑,輕快地直接走進主人家寬敞得有點不像話的書房裏。一個頭發全白的老人,正拿著一卷線裝書坐在沙發裏認真看著。


    “首長,我來了。”


    “嗯,坐,等我看完這段。”


    謝東山挨著坐下,靜靜等待。過了幾分鍾,老人的目光終於從書上移開,雙目炯炯回頭看過來:“什麽事還要親自跑來說?”


    “嗬嗬,報告老領導一個好消息,您先看看這個。”說完從包裏取出一份《內參》呈過去。


    老人拿起放大鏡,看了看謝東山專門圈出的標題:“有什麽話直接說。”


    “這上麵有篇文章是趙主任專門圈給我看的,他要求召集社科院的專家討論。而這篇文章的作者,竟然是劉嬸的孫子,叫方明!”


    “劉嬸?你說的是――?”老人一時沒想起來。


    “築州牛奶場的劉嬸。”


    “哦,大妹子啊!”老人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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