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關於方明的傳言無非兩種,要麽說他是省裏某位大佬家的親戚,要麽說是市裏某位領導家的侄子。總之是有些來頭,要不然怎麽能在省報上放那種屁都沒人管呢?


    不過傳言中也有客觀的臆想:這孩子估計就算有些關係也不是很硬,否則就不會在山窪窪裏做個小支書了,最起碼也要到市裏當個科員什麽的嘛!


    倒是方明自己現在根本不知道這些傳言。繼續若無其事地參加到小王村秋收隊伍裏麵,忙著割稻子、曬穀子,還請來農科站老陳幫忙教給村民,即將到來的冬季,那些中藥材種苗如何保護越冬。


    報紙上放了一通,果然成功阻止了縣裏黑手們的圖謀。他現在一身輕鬆,白天陪農民土鱉,晚上陪京城美女,不亦快哉!


    “你這兩天倒是過得快樂哈!”


    吃完晚飯,三個人照例要小聚。陰陰的天氣,最適合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喝一杯美女親手泡製的花茶,聊聊天,混混日子。他已經很適應,很享受了。


    “不快樂難道要愁啊?”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把人家那些單位都得罪光了,你這小王村還要不要發展了?今後誰搭理你?”朱顏一針見血地指出。


    不能不說,這話非常重要。他那篇文章不是得罪了趙克柔和曹鳳來那麽簡單,最關鍵的是凡是涉及到韓王廟保護開發和小王村切身利益的主管單位,幾乎一個都沒落下。


    “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方明說。


    “德性!”


    他嘴上說的輕巧,其實也發愁。不是開玩笑,場麵上混,最講究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麽。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的確有十分過硬的理由要拒絕人家,好歹你客氣些,說些場麵話,感謝感謝,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自己的困難擺出來。軟軟硬硬,人家有個台階下也未必不能過去。怎麽能才坐下就撕破臉呢?


    這些人可都是錢袋子、印把子啊!一次性得罪,就意味著別想再邁進人家的大門辦事!


    但是他有他的打算。如果這次考察會隻算是第一輪較量的話,今後的類似的破事還會海量增加。必須頂住!頂住了,就有了名氣,這個名氣如果從目前庸俗的官場上來看無疑是負資產,但從長遠來看,方明自認為自己這麽做並不壞。


    他現在首先需要確定這篇文章的波及會有多大,會出現些什麽態度和說法,才能決定下一步如何走。


    他在靜靜地觀察。


    現在,一篇文章的火種從省裏燒到縣裏,又才從縣裏燒到市裏。


    市委書記陳遠達有別於其他養尊處優的一些幹部特點,他這個人極其耐寒,現在已經是深秋了,辦公室裏空調不開,還把一麵牆的窗戶全都打開,吹得四十多個平方的辦公室冷颼颼的。他卻安安穩穩坐在辦公桌前仔細看著每天秘書給他挑選出來的報紙摘要。


    方明的文章進入他視線之後,本能的反應就是眉頭一皺,繼而細讀完畢,陳遠達有了疑惑。他仔細看了看日期,文章已經發出來第三天了。按說每天的省報都是他必讀的,可最近很忙,年底的民主生活會要開,過冬的貧困戶需要他去慰問送溫暖,還有幾個縣區又出現了農民交糧打白條的情況要去調查。幾天來就沒在辦公室好好坐一會兒,功課都耽誤了幾天。


    想了想,他把秘書叫來:“這篇文章,出現什麽反應沒有?”


    秘書認真想了想:“沒聽到什麽反應,上下都很平靜,倒是很奇怪啊書記。”


    這不對啊,文章雖然不點名批評誰,但如此尖銳的觀點,相關部門應該有所反應才是。最起碼省裏的廳局會有意見或者消息通過來的。可是這幾天一個電話也沒接到,就蹊蹺了。


    “你回頭叫魏華亭打個電話給我,嗯,提醒他一下。”陳遠達交代秘書。


    秘書心領神會地點頭出去,過了一個小時才撥通魏華亭的辦公室:“是華亭書記嗎?我是陳書記的秘書小劉啊,嗬嗬,對,這兩天都跟著書記到處轉呢,才回來。哦,主要是跟你說個事,我給領導剪報的時候,看見前天省報上那個叫方明的寫的文章。對對,就是書記沒什麽態度我才怕呢,唉,我怕失職麽,出了這種文章都不知道,問起來還真不好回答,所以悄悄請教一下,縣委準備怎麽處理,回頭我也好給匯報。哦,你自己給書記說?那好,那你快點啊,我怕他看見了叫我去問呢,嗬嗬!”


    秘書小劉的電話魏華亭不敢怠慢,黃學成連自己電話都打了,陳遠達還不知道嗎,怎麽能不趕緊請示市裏的態度呢?讓領導多想就麻煩了。


    魏華亭趕緊撥通了陳遠達的電話:“遠達書記,我是魏華亭。”


    “哦,有事麽?”陳遠達淡淡問道,好像很隨意的樣子。


    “是這樣的,這兩天打電話給你匯報工作,秘書說是你到縣裏去了,有個事還是想請示你一下。”


    “嗯,你說。”


    “是這樣的,前天省委學成書記不是親自給我們縣打電話了麽?學成書記對我們工作的批評和指正,寧東縣都全部接受啊,這兩天正布置,準備就這個問題召開一次全縣的專題討論,認真查找不足,總結經驗,杜絕類似情況再次發生。本來麽已經寫了個大體的方案,想先給你匯報後再送上來的,就是你最近一直忙,也不敢打擾。你看,要不要我先把方案送上來你看看?”


    魏華亭的試探,讓陳遠達放下了心。明了省委的意思之後,他就主動了。淡淡笑著說:“華亭啊,你這個態度很端正,很有必要,認識到就好,嗯,回頭把方案送上來吧,我看看。不過你們要抓緊,可以先開展嘛,不要什麽都等上麵的指示。”


    陳遠達掛了電話,走到窗口,憑欄臨風吹了幾分鍾,又把小劉叫了進來:“你給昌華同誌交代一下,這篇文章雖然說了些現象,但是總體感覺不是很好,態度不是很端正,考慮組織幾篇文章分析分析。”


    他說的昌華是國昌華,築州市委宣傳部長,常委。


    小劉趕緊記下,出去打電話傳達陳遠達的精神去了。


    可是這裏麵出了個天大的誤會,差點把陳遠達後悔到腸子都青了,後來直罵魏華亭誤事。


    其實也怪不了魏華亭,他給陳遠達打電話,是基於以為市委書記已經知道黃學成的態度而匯報的。本來黃學成的原話是:文章寫得不錯,尖銳有針對性,這種文章要鼓勵討論,不能批判不能打壓。寧東縣委必須針對提到的各種現象,結合文章一起討論,切實落實糾正,杜絕再出現這種‘群魔亂割唐僧肉’的現象發生。


    主語是說文章很好,該支持。後麵什麽糾正杜絕之類的,純粹屬於一種客串陪襯。可是魏華亭在給陳遠達匯報的時候,就把主次關係弄反了,還以為市委書記暗示自己打電話是要說後麵的事,就順口胡謅說什麽已經準備方案要落實檢討之類的。反正方案都是一個模式,回頭叫秘書弄一份就成,很快的。關鍵是爭取個謙虛、積極的好印象,打消陳遠達的不滿。


    問題是陳遠達根本就沒接到黃學成的電話,那老頭估計也是聽了謝東山的話,當時就樂糊塗了,沒考慮到這個,直接就一竿子插到了寧東,愣是漏了中間環節。


    於是,又一個糊塗官司出現了。


    小劉打電話給了國昌華,國昌華聽說是陳遠達的指示,當然重視,馬上就布置下去,找宣傳部幾個筆杆子,還覺得不夠,去拉上文聯,聯係經委、計委、市文化局、文物局等單位,先做好外圍調查,以便好集中火力向方明開炮,力求一棍子將他打趴下。


    也是這位老兄落實指示不過夜,才一晚上功夫,第一篇批判方明的文章已經新鮮出爐――《論黨員反映問題必備的修養和態度》,通篇揪住方明的尖銳用詞不放:


    “黨員反應問題是應有的權利,但是在批評我們黨的工作的時候,是不是首先應該注意一下自己應有的修養和態度呢?什麽叫“亂割唐僧肉”?唐僧指誰,又是誰在亂割?如果說工作出現了偏差,實事求是擺出來、講道理不可以嗎,非要用這些聳人聽聞的詞匯,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難道就看不到我們其他那麽多為人民做出的大量工作嗎???????”


    第二天一大早,國昌華才到辦公室,秘書就送來這篇稿子,國部長認真讀完,身心舒坦,書記交代的工作總算很圓滿完成了。他雖然是常委,卻不敢同陳遠達端架子,親自拿起稿件,出了宣傳部,朝市委書記辦公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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