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聽起來真像是丈夫在對妻子說:你回來了。


    程疏影按捺住心中湧起的古怪感覺,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哦。”


    她跳下那團柔軟的雲霞,越過青年走進山洞裏。青年神色一怔,眼底又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將那根硬羽形狀的小箭收回到袖中,跟著程疏影走進了山洞裏。


    山洞裏多出了九團潔白柔軟的雲霞,雲霞上躺著冰涼的小金烏,已經完全斷絕了生機。


    青年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是……”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帝俊與羲和所出的九隻小金烏。他十天前才剛剛和陸壓打過一架,絕不會錯認金烏身上的太陽之息。現如今這九隻小金烏直挺挺地躺在雲團上,眼睛緊緊地閉著,身體已經涼透了,看起來已經……死了……


    他的小善屍出去一趟,就帶回了九隻金烏的屍首?


    程疏影從那些陣盤當中抬起頭來,嘩啦一聲,將九支散發著滾滾洪荒之息的射日箭倒在地上,有些黯然地說道:“我從西昆侖出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了。”


    九隻小金烏直挺挺地躺在白色雲團上,眼睛四周縈繞著淡淡的碧綠光芒,正是還魂草的汁液在替他們梳理生機;他們身邊的陣盤一直都在流淌著五色光芒,將一縷縷強大的力量注入到他們體內,替他們滋養著神魂之力。程疏影在戒指裏翻翻揀揀,試圖找出一些更好的東西來。


    青年俯下/身,揀起一支尾羽整齊的箭簇,方才鼻端下方輕輕嗅了嗅。


    片刻之後,他將箭簇輕輕地擱在地上,低聲說道:“有租巫的氣息。”


    “嗯。”程疏影忙裏抽空地應了他一聲,從儲物戒指裏翻出一顆定魂珠,當作陣盤的陣眼固定在其中。定魂珠散發出淡淡的幽藍色光芒,如同母體一般滋養著那九隻已經身故的小金烏。隱隱約約之間,她似乎聽見了一絲輕微的唳鳴,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告狀。


    是金烏蘇醒了麽?


    她目光逐一朝那些金烏掃過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生還的跡象。


    青年抬手想要揉揉她的頭,卻又在她頭頂三寸的地方停住了。他慢慢地放下手,改為揉捏著身邊的一團雪白雲霞,低聲勸慰道:“這場量劫沒有人能躲得過。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妖皇帝俊,也無力躲過這場可怕的量劫。你還是……莫要太過費神了。”


    程疏影眼睛一瞬不眨地望著那些小金烏,簡短地回了一個字:“哦。”


    忽然之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來望著那位青年,輕聲問道:“你的燒退了麽?”


    青年又是一怔,尚未想出合適的托辭,便看見一隻白皙柔軟的手輕輕覆在他的額頭上,試探性地按了一按。然後那隻手的主人滿意地點點頭,道:“退燒片果然是有效果的。”


    ……退燒片?是指她留下來的那些白色小藥片麽?青年有些訝異地望著她。那些苦澀中略帶著一些酸鹹的奇怪藥片,早已經被他捏成粉末,灑到藤蔓當中去了。至於他自己,他壓根就沒發燒。


    程疏影不疑有他,轉過頭去念念叨叨:“既然退燒片有用,那這些靈草、丹藥和陣法,也應該能將小金烏們的魂魄定住,神識歸位,身體新生,神通複原才是……”


    但是現在這些小金烏們依然直挺挺地躺在雲團上,沒有絲毫醒過來的跡象。


    青年有些愕然,又有些苦惱地想著,他是不是又一次弄巧成拙了。


    程疏影靜靜地望了那些小金烏很久,終於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喚道:【係統先生。】


    係統先生有氣無力的問道:【又怎麽了?】


    程疏影默聲問道:【他們還會醒過來麽?】


    係統先生冷冷冰冰地說道:【會。】


    程疏影心中略鬆了口氣,又問道:【我的治療過程有差錯麽?】


    係統先生沉默片刻,答道:【基本沒有。】


    程疏影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他們怎麽……】


    哢哢,哢哢。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在山洞裏響起,顯得有些毛骨悚然。程疏影心中一動,手中捏著靈訣,朝聲音響起的地方望過去。那是一隻最早被她救起來的小金烏,周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綠色薄霧裏,冷冰冰硬邦邦的就像一顆小石頭。


    嗯?石頭?


    她眼睜睜地看著小金烏在自己麵前變成了石頭,而且是一顆淡金色的橢圓石頭,冰冷堅硬。


    緊接著山洞裏響起了接二連三的哢哢聲,九隻小金烏依次地變成了石頭。九顆橢圓的淡金色小石頭靜靜躺在雲團上,周圍縈繞著還魂草汁液散開而成的綠色霧氣,看起來顯得有些詭譎。


    緊接著,她感覺到了一種相當熟悉的毛骨悚然——


    天道!


    一道雷霆轟地一聲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頭頂上。她推開那些淡金色的橢圓小石頭,如同流光一般飛出洞口,站在漫天的血雨當中,接受了第一次的雷劈。今天這道雷是暗紫色的,少說也有十二萬萬伏的電壓,狠狠一次劈下來,便將她徹底釘在地麵上不能動彈。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程疏影被天雷死死地釘在地上不能作聲,隻能嗚嗚地發出一些細微的聲音。她發誓她從未感受過這樣大的痛楚,就像是全身肌肉骨骼神經細胞寸寸斷裂,又一寸寸地被細針尖給縫上,痛得她幾欲死去。但是天道又偏偏不讓她死,讓她清清醒醒、安安穩穩地受完了九道雷。


    這九道暗紫色的雷霆隻維持了一瞬的時間,青年從山洞裏追出來時,九道最恐怖的暗紫色雷霆已經劈完,天空中緩緩降下一束瀑布般的金色光芒,滋養著她的靈魂和身體。


    程疏影已經痛到連呼吸都艱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睜圓眼睛望著天空,任由冰雹和血雨劈劈啪啪地打在自己身上,連施放清潔咒的力氣都沒有了。


    青年一步跨到她身邊,將她橫抱起來,走回到山洞深處。


    程疏影頹然無力地靠在青年懷裏,痛得連眼睛都不願意閉上。


    她艱難地將目光移到那些淡金色的橢圓小石頭上,便看見那些硬硬冷冷的小石頭浮了起來,一個個地飛到她懷裏,親熱地挨挨蹭蹭,似乎是想要擠到她的身體裏去。她艱難地放出一縷功德金光,想要撫慰這些奇怪的小石頭,倏然之間卻睜大了眼——


    這些調皮的淡金色小石頭,一個一個地蹦到她的功德金光束裏,消失不見了。


    完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金烏消失了她要怎麽跟女媧帝俊交代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疏影痛苦地咧了一下嘴,想要動一動手指頭,忽然卻被青年輕柔地放在一團雲霞上,緊接著又被他施放了一個安眠咒。“……睡罷。”他低低地說道,聲音沉穩且寬和。


    程疏影在睡過去之前,最後見到的便是他那雙烏沉沉的深邃且銳利的眼睛。


    青年將山洞裏飄來飄去的雲霞聚攏成一團,變成一張寬大且柔軟的雲榻。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雲榻上,呼吸聲輕輕淺淺,顯然是已經睡熟了。青年按捺不住抬起手,長指在她的睫毛上輕輕拂過,低低地說道:“……好夢。”


    她睡得很沉,沒有聽見青年的低聲呢喃。


    青年將她連同那團雲霞一起推到陣盤當中,自己換了一身幹淨整齊的道袍,走到山洞外邊,眺望著暗無天日的蒼穹。天空中已經陷入了一天一夜的黑暗,唯一一隻金烏陸壓躲在扶桑樹上不出,人間界奔走相告,不知是慶幸九個太陽的墜毀,還是在歎息永夜的來臨。


    女媧和三清在祖巫殿前不歡而散,一甩長長的蛇尾,朝西昆侖這邊飛來,眨眼間便來到了青年麵前。青年側身讓開半壁洞口,讓女媧慢慢遊走到了洞口深處。


    “你怎麽在這裏?”女媧的聲音裏隱隱含著一絲不悅。


    青年走到女媧旁邊,在程疏影身旁盤膝坐下,反問道:“我為何不能出現在這裏?”


    女媧一甩長長的蛇尾,指尖輕拂過程疏影的胸腹,冷冷說道:“她身上有你的氣息。”


    青年大方地承認道:“方才是我將她抱回來的。”


    女媧回過頭,目光幽幽冷冷地望著他,似乎是警告,又似乎是闡說一個最普通的事實:“她是我的善屍。孔宣,你越界了。”


    青年微笑著拂了拂衣擺,淡淡說道:“我知道她是您的善屍。但女媧聖人,我想要她。”


    女媧一愣,長長的蛇尾甩到了青年身上:“你——放肆!”


    “……唔,我從來都很放肆。”青年巋然不動,硬生生承受住了女媧聖人那一下重擊。隨後他低下頭望著沉睡的程疏影,目光中微微帶了一絲憐意,“女媧聖人斬出善屍,是為了更快地積攢功德金光、提升實力、與其他聖人抗衡。若是女媧聖人不忿,不如我賠你一具善屍如何?”


    他抬手拂過她沉睡的麵容,低低地說道:“我的善屍會更加強大,也會更加聽您的話。”


    女媧冷冷說道:“你倒是有底氣。”


    青年沉聲說道:“我會成聖的。”


    言罷他不再理會女媧,而是凝神望著沉睡的程疏影,低聲道:“我修煉至今,已經隱隱有了一些感悟,斬出善屍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但是她——她對於我來說,是特別的。”


    不僅僅是一具善屍,而是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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