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蕪的原野上,程疏影托著腮坐在那裏,目光緊緊追隨著孔宣的腳步。


    疾風掠過枯草,將半尺高的野草整整齊齊地壓下來,寒鴉從野草裏驚飛出來,發出“啞——”的一聲低鳴。暗沉的天空中,偶爾掠過一隻跌跌撞撞的小麻雀,驚恐地找尋著回家的路。


    眼前的景象與數萬年前一模一樣,而且比那時更加衰敗,更加壓抑。


    程疏影朝地麵上一指,粼粼的光芒落下,匯成一株搖曳的薔薇花。薔薇花在秋風裏舒展開綠葉,散逸出一縷淡淡的生機來。但凡被這一縷生機拂過的野草,全都抽出了新芽;而周圍的那些野花,全都搖搖曳曳地抽出花苞,在蕭瑟秋風中綻放。


    程疏影輕聲吩咐道:“去罷,莫要讓他發現了。”


    薔薇花扭了扭自己的花瓣,表示自己知道了,接著便蹦蹦跳跳地推開石頭、撥開野草,循著孔宣留下的足跡,慢慢來到了荒原深處。那裏彌漫著一片濃鬱的霧氣,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孔宣佇立在那片濃霧裏,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沉思。


    薔薇花偷偷地撥開野草,朝孔宣的方向望去。一縷淡淡的生機從它的花葉間散逸出來,令野草抽出嫩芽、野花悄然綻放。它偷偷地合上花瓣,想要溜走,忽然聽見孔宣無奈地喚道;“阿影。”


    薔薇花倏地一聲鑽回到地底下,片刻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片花瓣。


    孔宣用兩根手指捏住那片花瓣,將薔薇花倒提出來,懲罰性地彈彈它的花葉。薔薇花在他的指間嗚嗚扭了幾下,隨即便蔫蔫地垂了下來,不動了。


    孔宣無奈地搖頭,將薔薇花收到懷裏放好。


    在那一瞬間,程疏影忽然感覺到手心裏一片麻癢,像是被孔宣輕輕捏了一下手心。


    ……哼,壞蛋。


    程疏影別過頭去,捏起一道法決,將自己與薔薇花心神相連,試圖看清裏麵的情形。


    孔宣已經大步走到了濃霧深處,方圓二十裏都是暗沉的天色,偶爾可以聽見野獸臨死前的哀鳴。他出身妖族,這種野獸的哀鳴聲很容易讓他感覺到心神慌亂。孔宣再一次停住腳步,皺眉沉思。


    薔薇花偷偷從他懷裏探出兩片綠葉,再偷偷探出一片花瓣,朝外間望去。


    孔宣伸出一指,將那片花瓣按了回去,無奈道:“阿影,這裏是萬仙陣。”


    薔薇花蔫蔫地垂下花葉,乖乖藏在孔宣懷裏不動了。在那一瞬間,百裏之外的程疏影微微一顫,一種細微的麻癢從額頭上蔓延開來,像是孔宣在她的前額輕輕按了一下。


    這個、這個壞蛋,哼。


    程疏影憤憤地收回心神,深深地呼吸幾下,又重新將自己的心神與薔薇花連在一起,跟著孔宣一起朝萬仙陣深處走去。周圍那些野獸的哀鳴聲漸漸變得稀疏,一種嘿嘿的怪笑聲響了起來。


    孔宣停住腳步,沉聲道:“出來。”


    一個幹枯瘦小的道人從濃霧深處走來,手裏握著一團盈盈的幽綠光芒,冷笑道:“本座原本想去會一會截教諸仙,不想卻先碰上了你。孔宣,本座勸你好生避一避,莫要壞了本座的好事。”


    孔宣嗤笑一聲,指間反扣住三枚金色的小劍:“那便試試罷。”


    “哦哦,沾染了鳳凰之息的鳳凰羽。”燃燈道人似乎是有了什麽驚人的發現。


    孔宣冷聲道:“你我之間的恩怨因果,早該做個了斷。上回在兩軍陣前,你虛晃一槍便逃脫出去,這回可沒有這樣好的——”


    阿影曾經諄諄告誡過他,反派一般死於話多。


    他雖然不大清楚什麽叫“反派”,但阿影所言確實很有道理。兩人生死相搏之際,時機常常會稍縱即逝。所以有些廢話,他也就不必再多說了。


    三支小劍化為漫天金雨,順著燃燈道人的方向簌簌落下。


    燃燈舉起定海珠一擋,定海珠被五色神光刷落到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燃燈舉起翻天印一擋,翻天印被五色神光刷落到地上,發出轟的一聲,猶如不周山墜落。


    燃燈舉起金蛟剪一擋……


    燃燈道人每拿出一件法寶,周圍的霧氣就濃鬱一份。


    等到地麵上叮叮當當地掉落了一堆法器和寶物,萬仙陣裏的截教弟子都窩了一肚子的火。燃燈道人身上的這些東西,自然都是從截教弟子身上扒拉下來的,上麵尚且殘留著截教弟子的氣息不散。如今燃燈道人身在萬仙陣中,而且五色神光還在接連不斷地刷落寶物,怎能不讓他心生氣惱?


    本來燃燈道人來到萬仙陣裏,是打算強行破陣,而且無人能擋的。


    本來燃燈道人應該在上一場戰事裏,就被孔宣刷落一地寶物,然後對孔宣避而遠之的。


    但是燃燈清清楚楚地知道,孔宣身上有鴻蒙紫氣,而且上次孔宣沒有被他殺死,現在肯定變得更加強大,於是在上一場戰事裏,燃燈道人便虛晃一槍,沒有使出全力。


    孔宣身上的鴻蒙紫氣來自鳳凰。而鳳凰之所以贈他鴻蒙紫氣,又是因為孔宣修為高深,又是唯一一個被鳳凰從小養大的孩子,與鳳凰舐犢情深的緣故。


    所以……


    這一連串變故的源頭,竟然是當年程疏影帶走的一枚鳳凰蛋。


    鴻鈞道祖曾經親口說過,女媧善屍是世間唯一的變數,原因便在於此。


    孔宣每刷落一件法寶,燃燈的麵色就難看一分;他幾次想要動用手裏那團幽綠色的光芒,但後來仔細想想,還是按捺住了。孔宣抬頭環顧四周,沉聲道:“諸位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萬仙陣中的濃鬱霧氣瞬間凝成實質,化為四道雪白的長練,將燃燈道人的手腳牢牢縛住。


    那三道金色劍光從漫天金雨當中顯現出來,並攏成一支鋒銳的小劍,朝燃燈道人的眉心處狠狠刺去。燃燈道人雖然有準聖修為,但萬仙陣的主陣者多寶道人,同樣也有準聖修為,加上旁邊的龜靈聖母等等大羅金仙,竟然將燃燈牢牢地束縛住了,動彈不得。


    燃燈的身體發出哢哢的聲音,宛如一盞古燈被劈得寸寸碎裂。燃燈道人幹枯瘦小的身體裏迸發出一道光芒,慘叫一聲朝天外飛去。他手裏那一道幽碧色的光芒,直直沒入孔宣身體裏不見了。


    孔宣踉蹌地退了兩步,悶悶地哼了一聲,抿去嘴角的一絲血跡。


    他懷裏的那支薔薇花偷偷探出頭來,綻開了淺色的花瓣,將一縷淡淡的生機蔓延向四周,滋養著孔宣的傷痕。孔宣身體微微晃了幾晃,聖人道基裏出現了一些細微的裂痕。


    薔薇花急了,從枝葉間啪嗒地抽出三支花.苞,在萬仙陣裏灼灼綻放。


    濃鬱的生機蔓延到了萬仙陣裏的每一個角落,將整座大陣充斥得滿滿當當。孔宣閉著眼睛,盤膝坐在地麵上調息,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打在薔薇花上,嚇得它微微顫抖。


    燃燈道人身體裏發出哢哢的碎裂聲,變回一盞幽幽的古燈,碎盡了。


    萬仙陣裏走出一位年輕的道人,沉默地將一地法寶撿拾起來,每拾起一件,便喚一位師弟或是師妹的名字。他旁邊跟著一位年紀頗長的女修,驚訝道:“這裏的生機如此濃鬱,連我身上的傷都已經痊愈了,為何燃燈竟……”


    “燃燈的元神已經被束縛在封神榜內,再濃鬱的生機也救不了他。回去罷,龜靈。”


    那位年輕的道人這般解釋道,眼裏有一種濃得化不去的悲哀。


    龜靈聖母低聲道:“是。”便重新退回萬仙陣中不見了。


    孔宣感覺到身體裏的生機在瘋狂地流逝,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絲線緊緊繃著,像是隨時都能將他的元神和魂魄拉走,牢牢束縛在封神榜裏動彈不得。他拚盡全力斬斷了四根絲線,卻再也無力斬斷第五根了。周圍那些絲線如同輕煙一般縹緲,但根根都能要了他的命。


    孔宣略略喘了口氣,閉目凝神,開始感悟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大道法則。


    聖人道基出現裂痕,他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它補全,否則便會在成聖前的最後一刻身隕。孔宣沒有斬落第三屍執念,那麽唯一的辦法便是,用那一絲細微的空間法則,補足最後的缺憾。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聖人道基上的那一絲裂痕也越來越大。有一股碧綠色的光芒在他的身體裏四下遊走,裹挾著一種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阻止他修複破損的聖人道基。燃燈道人手裏的那一團碧綠光芒,果然並非他所有,而是來自……


    薔薇花在他的身前瘋長,如同藤蔓一般將他密密地纏繞起來,將磅礴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身體裏。它的花瓣和花葉在一點點地融化,最終變成一片細碎的粼光,環繞在孔宣周圍。


    孔宣抬起手,那些光芒便淅淅瀝瀝地落到他手心裏不見了。


    粼粼的細碎光芒在孔宣身體裏遊走,試圖找到那一絲變化的端倪。


    孔宣閉上眼睛,牽引著那一片細碎的乳白色光芒,來到胸前的傷處。一團瑩瑩的碧綠光芒盤踞在那裏,伺機要將他的身體全部撕碎開來。乳白色光芒停住片刻,便蹦蹦跳跳地過去,將那一團碧綠色的光芒團團包裹起來。


    在那一瞬間,孔宣感到身體裏驟然一鬆,裂開的聖人道基也隱隱有複原的跡象。


    他以手按壓著傷處,喘著氣問道:“道友可否將我送出萬仙陣外?”


    濃霧裏傳出來一聲應答,緊接著便有一個蒲團飄到他跟前來,示意他坐上去。孔宣道一聲謝,坐到蒲團上,順著蒲團飄遠了。


    濃霧的盡頭依然是一片荒蕪的原野,殘損的誅仙陣在旁邊孤零零地矗立。


    孔宣走下蒲團,又對萬仙陣裏的人道一聲謝,循著原路開始回去。他的腳邊開著一簇淡紫色的小花,一路蔓延向遠方。這是剛才那朵薔薇花過來的時候,無意中催生出來的。


    孔宣目光變得柔和,沿著那一叢野花盛開的路,朝程疏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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