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機第二次響起來的時候,林申不得不接起電話,那頭林母的聲音聽起來又溫柔又舒緩:“最近忙嗎?怎麽也不給家裏打個電話,可別跟你爸似的,成天撲在辦公室裏。”


    林申一時掐斷了煙頭,他忍住了喉嚨裏強烈的想要咳出來的,盡量用正常的聲音說:“還好,不怎麽忙,過幾天回去看您,怎麽這麽晚還沒睡?”林申自小與母親關係極好,林母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型,說話辦事都極是妥帖,在整個林家極有威望,非常得林家上下的尊重,她與林父感情也非常好,否則以林父的身份,外頭不可能這麽幹淨,一直隻有林申一個兒子。


    盡管語氣平淡,但是厚厚的鼻音還是被林母捕捉到了,當下便有些著急:“怎麽感冒了?去過醫院了嗎?要不讓你馬叔叔(林家家庭醫生給你看看,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工作上的事兒能忙得完嗎......”立刻就有些囉嗦起來,但是林母說話再急,聲音也是軟和的,非常悅耳,怎麽都不會讓人覺得煩。


    林申將背微微靠在真皮座椅上,聽著林母的嘮叨,唇角染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通常下頜的弧度會變得非常柔軟,街上路燈的光線映進他黑曜石般的眸子裏,如同倏然間燃起的點點星火。


    “別擔心了,小病,真的,都快好了!您早點休息吧,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最近降溫了,可千萬別光顧著愛美,多穿點。”


    “瞎說,你才愛臭美呢!”林母聽得兒子還有心情打趣她,稍稍放下心來,想一想還是要親眼見見兒子,於是道:“那你後天回來吧,你堂嬸一家剛好回老宅一趟,家裏熱鬧著呢!”


    “好!”說完,林申到底忍不住咳了咳,急忙先將電話掛了。


    車內又重新安靜下來,道路兩旁不時有車燈閃過,明明滅滅的,林申抬眸,望了一眼酒店的方向。


    大約人生病的時候,都會稍微脆弱一點,又或者別的什麽原因,他突然想起,他其實很少感冒發燒的,唯一的一次,也是來勢洶洶,倒把覃瑩嚇了一大跳,那天又剛好是星期天,兩個人都不用上班,覃瑩是清早睡醒才發現他在發燒的,身體溫度燙得嚇人,一時嚇得慌亂無措,又是打電話請家庭醫生,又是去廚房熬薑湯想要喂給他喝,末了好在有點常識曉得去冰箱拿冰塊給他退燒,他其實整個人都燒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並不知道她具體做什麽,隻是覺得她老是在身邊晃來晃去的,煩躁罷了。


    好在病情來得快,退得也快,當天下午就退了燒,偏偏她並不放心,非要他躺在床上,他並無多少力氣,也就不與她爭執。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喝她熬的粥,她還記得她將粥端上來的樣子,琥珀色的瞳仁難得染上一絲不自信,仿佛極不好意思,甚是忐忑,他發誓他從來沒有喝過那樣喝的粥,即便他因為感冒味覺失常,也絕對無法咽下,當即就忍不住皺起眉頭,覃瑩立刻將他手裏的勺子抽走:“算了,還是叫酒店外賣吧。”聲音寂寥,秀氣的臉蛋上還有一抹嫣紅,最後忍不住探了探他額頭,看看溫度有沒有再升高。他立刻捕捉到她手指上的燙傷,很小的水泡,顏色比她臉上的嫣紅色還要深些,一時不知道是什麽心情,大約覺得她笨,遠沒有看起來精明,又或者突然發現兩個人的關係實在太近,覃瑩這樣肆無忌憚地出現於他的生活甚至事業,無處不在,儼然已超過他過他的預期。


    那個時候意氣風發,未曾想過要與一個女人長久,覃瑩其實說的沒錯,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又能怎麽樣呢,兩年前的林申隻會給她一筆錢,除了錢,大抵不會回應她太多。


    於是,與孫貝貝訂婚,簡直是順水推舟,林申需要整理與覃瑩的關係,孫貝貝需要暫時的保護,一切顯得那麽理所當然。


    從小混跡商場的人,怎麽可能相信愛情,覃瑩的感情再炙熱,在林申的眼睛裏,大約那也就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女人,他可以回應她許多東西,除了同等的愛情。


    隻是,諷刺的是,兩年後,當他想要從她身上索要那麽一點點可憐的愛情的時候,她發現她那麽決絕的、果斷地,幾乎是毫不留情地給了另外一個男人,一丁點兒都沒有剩下。


    林申從這場回憶裏拔出來,再想要給孫貝貝回一個電話的時候,對方已經關機,他太了解她孫貝貝脾氣的表現了,林申突然覺得有些累,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額頭,再也沒有耐性去哄她,於是發動引擎,朝著與孫宅相反的方向開去了。


    第三天,林申如林母所願,回了林家老宅。


    一到家,果然發現如同林母所說,家裏熱鬧極了。


    林申的這位堂哥林越深在林家也是不容小覷的人物,林家族譜裏人口眾多,關係複雜,想要脫引而出也並不容易,林越深自小喪父,孤兒寡母的,林家原本要找族人管理堂叔家的產業,誰知道這位堂嬸也算得上巾幗不讓須眉,硬生生接手了堂叔的公司,幾年下來,居然還做得毫不遜色,後來林越深成年接手這間上市公司,手段隻比堂嬸狠戾,過之而無不及,林家對林越深大多皆是有些佩服的。


    林申到的時候,正見自家母親抱了一個小包子在花園裏待客,一看就是心情極好的樣子,鋪著歐式桌巾的茶幾上,圍坐著三個女人,與林母年紀相仿是堂嬸,同樣抱著一個小包子,剩下的年輕一點的大約是林越深的妻子,兩個小包子皆是兩歲般大的模樣,粉嫩嫩,都有些胖嘟嘟的,看上去非常可愛。


    “快,瞧瞧,你堂哥的寶寶,多漂亮的孩子。”林母笑得合不攏嘴,獻寶似得將手上的孩子往林申麵前湊。


    林母難得露出這般高興的神色,林申便也並不掃她興,一手接了一個過來,居然有些沉,粉團子一點都不認生,黑葡萄似的眼睛盯了麵前陌生的叔叔一眼,仿佛在確認麵前的叔叔是不是危險人物,然後突然一巴掌朝林申臉上招呼去了,見叔叔居然沒有反應,自娛自樂似的拍手哈哈笑起來,肉呼呼的手掌拍在臉上,當然不會疼,反而還帶著一絲小寶寶特有的奶香。


    那一瞬間,聽著小朋友樂得咯吱咯吱的笑聲,聞著孩子身上的奶香,林申感覺非常微妙,整個人幾乎怔愣在那裏,一時忘了反應。


    “樂樂,你又搗蛋!”年輕的母親怕他生氣,急忙要將孩子接過來,佯怒似的微微瞪了寶寶一眼,偏偏寶寶大約覺得陌生的叔叔好玩,扒拉著他的脖子不肯放手,連親媽都不要了,往他懷裏一個勁兒的鑽“叔叔,跟......叔叔玩。”


    林母當即就笑了:“讓他抱著吧,難得他也有受小朋友歡迎的時候,往常家裏哪個孩子見著他不是嚇得哭,就是往後躲,我還納悶兒我兒子也長得不嚇人吧,怎麽就沒有孩子緣,你看,這投緣的就來了。”


    林母話剛落,大約是見哥哥在他懷裏玩得happy,一向不落後的妙妙也不幹了,非得從奶奶身上跳下來,然後“咚咚”著跑去巴拉著陌生叔叔的褲腿,使出自個兒的殺手鐧,衝他笑得牙不見眼、口齒不清地撒嬌:“叔叔,抱!”軟軟蠕蠕地身體往隻管他褲腿上蹭,熱情的難以招架。


    居然有點難以拒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一手一個,彎腰抱了起來,手中沉甸甸的份量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該不是林申要做爸爸了吧,看咱家這兩個孩子把他黏得,我聽說小孩子都是有靈性的。他不是有位未婚妻嗎,訂婚兩年了,什麽時候結婚。”老太太喝了一口茶,不經意地問起林母,她這樣問也無可厚非,畢竟,林申已經30歲了。


    林申猛得一怔,並不是不是老太太問起他的婚事,那一句‘要做爸爸了’忽然狠狠地擊在了他的心髒上,林申從來沒有想過要是兩年前覃瑩將那個孩子生下來會怎麽樣,那樣的假設簡直毫無意義,可是這一刻,抱著手裏兩個粘著他的粉嘟嘟的團子的時候,他忽然不得不產生那樣荒謬且沒有意義的幻想。


    如果生下來,會怎麽樣?


    可是,下一瞬,現實毫不留情的擊潰了他,從來沒有那樣的如果,從一開始,覃瑩就沒有給他那樣的機會,而他自己,也從來不會給自己那樣的可能。


    兩個孩子很快被自己的父親接回去了,大約是有些吃醋,林越深對這個討得自家寶寶喜歡的叔叔並沒有表現出太大好感,將兩個孩子抱到妻子身邊坐下,一會兒逗逗這個,一會兒又痘痘那個的,完全不像商場上殺戮決斷的商人,一家人幸福得幾乎有些刺眼。


    “你怎麽今天魂不守舍的?”晚上,林母始終不太放心兒子,路過放映室的時候,正巧碰見林申在裏麵看電影,於是忍不住將手放在兒子的肩頭,隨意問道。


    林申回頭望了林母一眼,突然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媽,我想和你說點事。”


    林母挑了挑眉,知道林申這是要說正事,也不馬虎,當即坐了下來。


    林申握著林母的手,身體微微朝林母的方向靠了靠,仿佛是在注意措辭,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林母的眼色,一邊娓娓道:“媽,我跟貝貝呢,可能不是你們想象的樣子,我跟貝貝......”見林母絲毫沒有變色,林申大著膽子往下說:“我跟貝貝是不可能結婚的。”


    林母的反應極為鎮定,完全沒有林申想象中的生氣,於是林申一時也摸不準林母的想法,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林母的神色。


    半響,林母才淡定道:“這我知道,不結婚就不結,貝貝的性子跳脫了些,也不適合做咱們家兒媳婦,你打小把她當妹妹看,當初你說要跟她訂婚,媽還嚇了一大跳呢。”


    於是,林申就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這就好比他準備了一大堆炮仗,以為再怎樣都會爆炸一隻,誰知道全都是啞炮,他連被林母一頓狠批的心情都準備好了,結果林母幾句話輕描淡寫得就解除了警報,林申低落了半天的心情突然被林母弄得豁然開朗,忍不住拍起馬屁:“要不怎麽說薑還是老的辣呢,媽,您真的......您真的太英明了!”林申差點兒沒朝林母豎起大拇指。


    “我還當什麽大事兒呢,早點休息,啊!”林母拍了拍林申的手,淡定地站起來,淡定地往外頭走,林申一隻手搭在老式藤椅上,目送著林母往外走。


    然後,林母突然再也忍不住,轉頭看著自家寶貝兒子,向來高貴優雅地一張臉這時候表情有點苦哈哈的:“不是,兒子,為什麽呀,你跟媽說說,真的,你跟媽說,媽這人很開明的,你是不是,是不是......”林母憋了憋,始終將那個詞說不出來。


    “是什麽?”林申一陣莫名其妙。


    “是不是同性戀,真的,媽能受得了,你跟媽老實說說,你看看你這都三十歲了,連個正經的女朋友都沒有,你說你是不是那個。”林母憋了憋,終於將存在心底好久的話憋出來了。


    林申覺得自個兒跟雷劈了似的。


    “媽,您別逗了!”他捂著自個兒的臉,無奈極了,簡直覺得哭笑不得的,偏偏林母正經得不得了,一點都不像跟他開玩笑的樣子,“您怎麽會有那種想法,我......我難道像個......”林申手指比劃了一下,發覺自個兒再怎麽樣都說不出那個詞。


    林母一顆心頓時落下了大半,又怕林申忽悠她,於是眯著眼睛不確定地繼續:“真不是?”


    林申快要崩潰了:“真不是,我跟您發誓,成麽?”說完,簡直當向林母投降似的,舉起手掌就要做出發毒誓的樣子。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林母忍不住撫住自個兒的心髒處,一顆心終於安穩了些,末了,發覺自己再兒子麵前有些失態,說了一句“那你早點睡。”出了放映室。


    留下林申一個人趴在老式的藤椅上,俊逸地臉上仍然是被自個兒親媽雷得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是下一秒,林申不得不從那種荒唐的情緒中拔出來,他接到了一個來自二叔手下人的電話,那些天為了找覃瑩,林申不得不動用了二叔黑道上的一點關係,沒想到,現在都還有那麽一點用處。


    一聽完電話,林申立刻從長椅上站起來,拿上外套,飛快地衝到車庫,開車出了林家老宅大門。


    覃瑩第二天就將公寓的產權證拿到手了,付出的房價甚至比市價還要高一些,並且堅持將支票給了顧母,而不是那個不靠譜的顧玉簫。


    顧母拿著支票的時候,手有些抖,那是賣了兒子的家換來的錢,雖然明麵上告訴自己要恨覃瑩,但是顧母知道,房子落在覃瑩手上,比賣給誰都好。


    顧玉簫倒不在乎房子最後到了誰手上,覃瑩肯當冤大頭花比市價高的價格買下來,她當然是高興的。


    兩個人很快從公寓搬走,回了老家。


    覃瑩將公寓重新收拾了一番,然後她看著跟顧玉笙的婚紗照,發了一天的呆。


    有的時候,覃瑩會非常害怕這種感覺,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萬一有一天她忘了顧玉笙的臉怎麽辦?


    隻有那種時候,覃瑩才會覺得,原來顧玉笙是真的離開了,而她,還活著......


    多麽可怕!


    但是她並沒有空閑想太多,消失了快一個多星期的鄭凱突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讓她準備30萬到西郊的一處那群二世祖們經常玩賽車的地方。


    覃瑩同意,然後麵無表情地掛上了電話,她覺得幸運,剛好碰到鄭凱缺錢,真是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時機了,她簡直可以像他獅子大開口。


    覃瑩到的時候,發現事情的發展跟她想的並沒有太大出入,鄭凱的女朋友被那群二世祖拿刀威脅著,除了拿錢,鄭凱沒有絲毫辦法。


    “tmd!人命關天,你可以再慢一點麽!”鄭凱衝她抱怨。


    覃瑩微微翹起嘴角,心想要是來得太快,我還怎麽向你獅子大開口呢?


    見到美女,一群打扮浮誇地小子衝她吹口哨。


    賽道上十幾輛跑車,香車美女,簡直熱鬧得不得了,素顏的覃瑩站在那裏,絲毫不曾遜色半分。


    覃瑩當然不會傻到先交錢,將擬好的合約遞給鄭凱讓他簽字。


    鄭凱猶豫。


    “我覺得你女朋友挺淡定的,也許不需要這筆錢你也能救她呢。對了合約比較苛刻,簽下來等於就是賣身,其實不太劃算的。”覃瑩挑了挑眉,不曾忘記鄭凱那天的傲慢,此刻,幾乎是一句不落地悉數還給她。


    “死女人!趁火打劫!”鄭凱一邊恨恨地瞪著她,咬牙切齒的說,一邊用力地在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今晚不會更文了,先存著吧,名晚八點見。


    謝謝大家的支持,真心的,會努力把這篇文寫好,寫完,真的非常感謝。同時,謝謝0129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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