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大夫終於匆匆跑了來,他檢查了鳳寧頭上的傷,確認外傷已有好轉,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這一撞撞壞腦子,得了臆症,他卻是不敢妄下診斷。這病得古裏古怪,甚是少見,他哪能說三夫人是裝的?可她若不是裝的,又如何解釋她異於平常的表現?


    大夫都沒法下結論,還她個清白,這讓鳳寧很無奈。但她終於吃上了飯。填飽了肚子,她覺得舒服多了。喝了一碗苦哈哈的藥後,她躺倒在chuang|上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一切都沒變。


    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個小青。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鳳寧覺得這裏的人怕是沒說謊,因為一人演戲容易,這麽些人一起演卻很有幾分難度。談話時她認真觀察了,從那個餘嬤嬤到小丫環再到老大夫,全都是認得她的模樣,他們生氣吃驚懷疑的表情也全像是真的,每個人臉上都看不出破綻來。


    所以她在這府裏究竟是怎麽回事?


    鳳寧心裏其實有些慌。


    她病了,腦子空空,正是需要嗬護安慰的時候,可偏偏一睜眼卻身處一個並不友善的環境裏。說她裝瘋賣傻,掩飾惡行。可她到底做過什麽?她不知道。這讓她有些害怕。


    但她對現狀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沒辦法讓自己想起來,也沒辦法阻止這些人對她的冷漠譏諷。她不知道她過去在這裏做過什麽,也不知道這些人對她做過什麽,甚至她那所謂的相公是圓是扁是胖是瘦她都不知道。


    他對她好嗎?他是否有別的妻妾,她在這個家裏算什麽?


    她想不起來。


    最後幹脆不想了。


    鳳寧決定讓自己好吃好喝好睡,如今最緊要之事便是養好傷。其他的,可容後再議。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車到山前必有路,對吧?


    這麽一想,日子好過多了。


    自鳳寧醒來後,一連數日,除了小青在一旁照顧外,再無人來探望過她。就連那個嚴厲的餘嬤嬤也未曾再出現。


    鳳寧問小青。小青隻說二爺在忙,三爺也忙,大|爺不在家,鐵管事在忙,餘嬤嬤也忙,所有人都在忙。


    這麽多人,居然忙得沒一個人能來看她?鳳寧還是有些失落的。但她又想,好歹沒人短了她的吃食啊。她吃得挺好,想睡便能睡。悶雖是悶些,但沒人來找她麻煩,沒人打擾她養病,也算不錯。


    隻是她一直未能憶起事來,腦子也時常疼,這點真不好受。


    這些日子裏,小青按時給她送吃的,送藥,領陳大夫為她複診,但僅限於此,本份而不熱情。鳳寧閑的時候忍不住想她是得多討人厭才能讓這一家子對她如此反感。


    跟小青打聽,小青卻是支吾著繞了彎不答,隻告訴她,她娘家是湖州鳳家,龍鳳兩家在祖輩是世交,所以老爺子那輩給沒出生的兒孫定好了娃娃親,她嫁過來已然三年,未育子女。


    既是世交之家,為何對她如此厭惡?難道是她三年無出,所以夫家不喜?鳳寧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可這麽問小青,她卻直接裝忙去了。


    一個月後,鳳寧可以出屋子活動了。這一個月裏,她除了小青和陳大夫之外誰也沒見著。不過她還是從小青那問出了點府裏的狀況。


    原來這龍家父母雙亡。龍家大哥當朝為官,是個武將,一年中有一半時日不在府裏。龍大已娶妻,有一子。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所以龍大出門都將妻兒帶著,此時這家子均不在府內。龍二主掌龍府家業,例如田產、商鋪、酒樓等等,都是龍二在掌事。


    那她相公龍三呢?鳳寧很好奇。兩位兄長都這般有成就,她的相公該是也不差的。鳳寧雖記不起往事,但心裏還是偏向自家相公。


    可小青告訴她的卻是:“三爺具體做些什麽,奴婢不太清楚。隻知道三爺時常不在府裏,朋友特別多,常招呼些友人來府裏做客。”


    常不在家,還經常招呼朋友來做客?聽起來怎麽這麽像是個紈絝子弟敗家玩意兒。鳳寧撇撇眉頭,她不受歡迎,難不成跟她相公有關係?


    “我與我相公感情如何?”這話雖問得古怪,但鳳寧沒覺得尷尬,她不記得了呀,當然得問問。


    好在小青雖與她並不熱乎,但這段時間相處,似乎也不那麽討厭她了。用小青的話說就是夫人受傷後與之前大不相同,所以現在她對鳳寧提的一些問題也是願意答的。


    “夫人與三爺並不親近。”


    “不親近?得多不親近才會在我受傷生病時瞧也不來瞧一眼的?”鳳寧對這事頗有怨念。


    她語氣中的落寞與受傷讓小青有些不忍,遂道:“三爺在夫人受傷之前也受了傷,一直昏迷不醒,後是餘嬤嬤帶著三爺去雲霧山百橋城求醫,才治好的。”


    鳳寧一怔:“他受的什麽傷?”


    “三爺在外頭被惡人所傷,從馬上摔下來摔著了腦袋。”


    鳳寧揚眉,居然也摔著了腦袋?他倆果然是夫妻啊。


    “他還記事吧?還記得我嗎?”


    “夫人不必擔心,三爺已是大好,能跑能跳,已是無礙。他仍記事,隻是夫人醒來那日,餘嬤嬤和三爺才回來,所以諸多事要處理,確是忙的。”


    忙,忙,忙!這個借口真的沒甚說服力。


    鳳寧別的都好,隻對這個素未謀麵的相公很是介懷。她腦子裏什麽都沒有了,也不知日後能不能好。這處境多麽淒涼。龍府這般大,她卻連個親近說話的人都沒有。別人就算了,可他是她的相公呢,他該是她的依靠。但他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鳳寧歎氣,一個月了,一次都未曾來過。


    怎會不傷心?這事讓她很難過。


    他們夫妻感情這般不好,這府中又是人人都厭煩她,可居然未曾將她休棄。她三年無出,該是個休妻的好借口,為何還留著她?她的娘家呢,又是怎樣的?


    鳳寧腦子裏有數不清的問題,可是小青給不了她答案。於是鳳寧身體好了之後便出了院子到處逛,想著若是能遇著人便聊聊,多了解了解自己的事情也是好的。再有她想觀察觀察這府宅,或許能從府中事物裏看出些端倪來。


    鳳寧轉了一圈,發現她住的那個小院座落在僻角,果然是棄婦住所的適當位置。


    她不由地在心裏歎氣,沿著石徑園廊一路走,很快就看出了這宅子的布局規律。她慢慢走著,到處看看,優哉悠哉地晃,甚至踢一腳落葉,采一把鮮花,她被困在屋中許久,如今覺得自由自在,倒也開懷許多。


    鳳寧在路上碰著一些仆役,他們見到她隻淡淡地行禮招呼,廢話也不多一句轉身就走。鳳寧晃晃腦袋,看來她不受歡迎得很徹底。如此想找人聊天,怕是有些難度。


    拐了兩個彎,鳳寧發現她被跟蹤了。不是一個人,是數人合作,她走一段便換個人盯梢,這樣不易被察覺。可這裏不是她的家嗎?她居然被監視了!


    鳳寧心裏很不痛快,該看望她的不看,不該看她的卻偷偷摸|摸盯著看。她加快了腳步,決心不論他們如何,反正她今日定要逛完這宅子。


    前麵是個大雜院,看著像是采買倉庫和府裏大廚房的所在。還沒到飯點,廚房裏卻飄出蒸包子的陣陣香氣。


    鳳寧忽又覺得肚子餓了,她走進廚房一看,咦,沒人!


    灶台上有個大蒸籠呼呼冒著熱氣。鳳寧揭開了籠蓋,一籠白白胖胖圓|鼓|鼓的小胖包子正使勁的向她飄散著期待有人賞識的誘|惑香氣。


    既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


    鳳寧喜笑顏開,從一旁的櫃子裏翻出個大碗。她先捉了個小胖包一邊呼氣一邊往嘴裏塞,肉汁燙得她跳腳,好味道卻是讓她眼睛一亮。


    好吃!


    正欣喜著,卻聽得門外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正朝著這邊過來。鳳寧快手快腳把一整籠小胖包子裝進大碗裏,給蒸籠重新蓋上籠罩,然後從後門潛了出去。


    前門進來後門出,跟蹤她的那個護衛稍不留神就把她給弄丟了。鳳寧快步拐了兩個彎,把人徹底甩開,然後她抱著碗吃著包子,心情已然大好。


    真是太好吃了!鳳寧打算先找個地方好好把包子消滅掉。繞了兩圈,卻晃到一處二層廊樓前,看那飛簷青瓦的後麵,是翠竹圍繞、花草搖曳。這處風景獨好啊!


    鳳寧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地方。美景配包子,相當不錯!


    鳳寧一邊啃個包子,一邊欣賞著這處景致。


    前麵的庭園假山守在左,後邊的池塘小亭立在右,一條獨徑拐了三拐通向那樓前。鳳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明白的,但她就是知道這些美景是依奇陣之法布置,在假山小亭竹木之後必是防衛的裝置。平日裏是看著漂亮,可一旦有敵入侵,這些建築裝飾擺設,卻是很要命的防備機關。


    鳳寧往嘴裏再塞一個包子,她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她該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她的過往,她有哪些朋友,她相公是個怎麽樣的人,她的娘家人在哪,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可這些該知道的她一件都不知道。


    如此惆悵,多吃幾個包子吧。鳳寧正在努力吃,身後突然冒出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這個地方不是你能來的。”


    鳳寧抱著包子碗回頭,使勁嚼了嚼,把嘴裏的那口包子咽了下去。她定晴一看,跟她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朗眉星目,身形修|長,穿著湖藍色長衫,淺白腰帶,腰別羊脂暖玉,有些書卷氣,眼神明亮,透著精明。


    此刻這人臉上擺滿了不高興。


    鳳寧退了一步,空空如也的腦子裏沒有關於這人的半點印象。但顯然他是認識她的。鳳寧下意識地抱緊包子碗,認真地打量著對方。


    對方眼裏閃過驚訝,顯然沒料到鳳寧轉過身來是這付德性,何曾見過人抱著一碗包子到處晃悠的?見了人還護食,誰會這般搶包子不成?


    鳳寧的沉默和打量讓那男子微眯了眼,他又說了一次:“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鳳寧茫然以對,這裏是哪兒?為何她不能來?


    那男子看了看她的表情,又看看她抱著的碗,沉聲道:“怎麽,果真是不記事了?”


    鳳寧順著他的眼神看了看包子,回道:“肚子餓就得吃這還是記得的,但府裏的人和事卻當真是忘了。”


    男子仔細端詳她的表情,似要確定真偽,然後他笑著輕聲道:“你仔細想想我是誰,若是答對了,之前你向我討的東西,我會考慮考慮。”


    他語氣裏有誘導,有親昵,還說她跟他討東西。鳳寧心裏一喜,大聲道:“是我相公?”


    那人臉色立馬沉了下來,眼裏滿是厭惡與譏諷。


    鳳寧這下明白了,頓時很不高興:“哦,原來不是。”


    她心裏有氣,忍不住瞪他一眼,嚷嚷道:“二伯就二伯,做什麽要故弄玄虛,欺拐我這腦子有傷的婦人,有意思嗎?對自己弟妹這般不尊重!”


    龍二冷笑,“弟妹重傷初愈,倒是精神不錯。”


    鳳寧心裏很不痛快,遂道:“還好,瞪人花不了什麽力氣。”


    龍二被噎著,對她的反應有些驚訝,他想了想,平緩了語氣說道:“還是好好養傷為好,之前我便與你說過,此處你不能來。”


    龍二態度一好,鳳寧便又不惱了。難得見到二伯,鳳寧趕緊說了心願:“我想找相公,我想見他。”無論如何,相公才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就算感情並不和睦,但好歹也是兩口子,鳳寧覺得應該先跟相公把話問清楚,該如何辦都好,怎麽也要有個商量。


    龍二又是一愣,他想了想,垂了眼又道:“你與老三感情並不和睦,受傷之前倒是常找我說話……”


    鳳寧一呆,瞪著龍二,瞪半天,問他:“二伯是想說我不守婦道,被你勾|引了?所以這宅子裏的人不歡喜我,是為這個?!”


    這話把龍二給鎮住了。行,真行,她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他不過是試探試探,聽聽她這話,是婦道人家能說的嗎?


    這人是真被撞傻了還是耍賴耍潑豁出去了?說話也不過過腦子。傻便傻吧,裝便裝吧,她自己說她不守婦道,憑什麽說是被他勾|引,他看上去像這麽沒眼光沒計較的男人嗎?他若是能對她瞧得上眼,就不用犧牲老三娶她了。


    鳳寧觀察著龍二的表情,終確認不是這麽回事。她拍拍胸|脯慶幸,“還好還好,我並非不守婦道的壞婦人。二伯以後說話還是得掂量掂量,壞了婦道人家清譽就不好了。”


    龍二眼角一抽,到底是誰說話不掂量。


    鳳寧看龍二毫無帶她找相公的意思,也不強求,又說道:“二伯你繼續逛,我換個地方找相公去。”言罷,抱著碗走了。


    一邊走一邊又塞了個包子進嘴裏,還自言自語:“有些涼了,真可惜,還是熱的香。”


    待她走遠,一個護衛跳了出來俯首請罪。“她跑進了廚房,便跟丟了。”


    “她做了什麽?”


    “就是到處閑逛,沒跟人接觸,然後|進了廚房,之後便到了這。”


    龍二沉吟片刻,看那待衛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什麽?”


    “二爺,你要的包子點心沒了。湯廚說,等重發麵重和餡,怕是得等晚飯時候這包子才能好。”


    “沒了?”龍二想起鳳寧抱著的那碗包子。


    “是。湯廚說,他就是去庫房整了整米麵,再回廚房等包子開鍋,一打開發現空了。”


    龍二眼角又是一抽,這個死女人,撞傻了腦子居然敢偷他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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