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河條件反射般問了一句:“什麽?”然後猛然醒悟,葉孤城那句話是在告訴自己,若是陸小鳳等人動作慢了,一旦他重新拿回青衣樓,那麽解藥就絕對不會給他們了。


    蘇明河不敢問為什麽,但是嘴巴卻好像不受他控製般張開了。然後他聽到一個不太像自己的聲音飄渺地響起:“為什麽?”


    葉孤城冷冰冰看著他片刻,緩緩說道:“我不喜歡變數。”


    他喜歡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覺,喜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絕對控製,不喜歡具有變數的人或事。況且他圖謀的,本就是一個稍有差池,便一切成空的事。所以更不喜歡變數的出現,所以閻鐵珊要死,霍休要死。


    蘇明河臉色微變,但還是點了點頭,轉身跑了出去。


    陸小鳳不在那座小院,司空摘星也不在,隻剩下一個花滿樓安靜地坐在石秀雲的房中。


    蘇明河氣喘籲籲地停在了門口,粗聲問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呢?”


    花滿樓含笑點頭,衝著他的方向打了個招呼,道:“他們去找霍天青了。”


    “霍天青?”蘇明河一愣。


    花滿樓輕聲“嗯”了一聲,道:“昨日霍天青與陸小鳳約戰於日出時分,清風觀外,今日他便赴約去了。”


    “那霍天青豈不是!”蘇明河話沒有說完,想起昨日霍天青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古怪而又頹喪,難道那時他已知道自己命不久長,所以才會有感而發,並不隻是單純地為了挑撥?


    花滿樓繼續說道:“司空摘星去找霍休了。”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道:“我們猜想,青衣樓中即使找不到解藥,大概也能得到上官飛燕的下落。”


    蘇明河點頭,陸小鳳他們的猜想確實沒錯,然後想起花滿樓看不見別人的動作,又開口說道:“我去找陸小鳳。”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蘇公子若真的要去,不妨去珠光寶氣閣後山接應司空摘星。”


    蘇明河手握緊,然後鬆開,道:“我和葉孤城從蜀中到山西時,在路上曾被人伏擊。”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伏擊我們的人是天禽門下,他們認為我們入晉是為了對付霍天青。”他抬起頭看向花滿樓,雖然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的目光,但是仍然直直看向他,問道:“陸小鳳獨自一人,可是霍天青和天禽門下眾人的對手?”


    花滿樓輕輕歎了口氣,道:“天禽門人,都是俠義之輩,我們並不想和他們為敵。”


    蘇明河沒有說話。


    花滿樓又繼續說道:“可是霍天青既然做錯了事,並該為他自己做錯的事負責。”他嘴角微揚,淡淡說道:“陸小鳳不是獨自一人,和他同去的還有西門吹雪。”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蘇明河自認識他一來,除了第一次見麵時他問及上官飛燕語氣才有了些波瀾起伏,後來多次見麵,每次都溫柔恬靜,嘴角淡淡的笑容讓人看了後心裏十分舒服。隻是比起陸小鳳和花滿樓,蘇明河更喜歡的卻是司空摘星,不僅因為司空摘星總是來找他,和他說些有的沒的,他二人要熟悉一些。更重要是,司空摘星的性格,實在十分合他之意。


    他不喜歡和太過溫文的人相處,那會讓他自慚形穢的同時不由自主變得小心翼翼,所以和那樣的人相處起來覺得十分累。


    蘇明河從得知西門吹雪和陸小鳳一同外出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收斂心神,問道:“那孫秀青呢?”


    花滿樓道:“在另一間屋中。”


    蘇明河又問:“她的毒解了嗎?”


    他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問笨了,如果孫秀青的毒能解,那麽西門吹雪一樣可以救石秀雲,司空摘星就完全沒必要去青衣樓犯險了。


    蘇明河想明白這一節,轉身朝外走去。石秀雲縱然纏著他讓他有些頭疼,但是這個笑容燦爛,熱情大方的女孩其實一點都不討人厭。如果不是因為他隻會被同性吸引,隻怕很難抗拒這樣一個女孩的吸引吧。


    “蘇公子。”花滿樓突然叫住了他。


    蘇明河停下腳步,轉身道:“蘇明河。”


    花滿樓含笑點頭,道:“葉城主可有辦法救她二人?”


    蘇明河搖頭,道:“解藥。”


    “解藥可是在青衣樓中?”


    蘇明河道:“是。”


    “你今日來此,便是為了告訴我們解藥在青衣樓中?”


    蘇明河皺眉,直覺告訴他花滿樓問的這些問題不如表麵看來那麽簡單,但是卻不知道哪裏奇怪了。他不由自主地朝花滿樓走近一步,想要看清這個總是笑得溫文的人臉上的表情。花滿樓卻在此時輕歎一聲,道:“我和陸小鳳去過一次青衣樓,但那一次卻是霍休有意放我們入內,所以並沒有遇到危險。這一次再去,隻怕沒有那麽輕鬆。”


    蘇明河點頭,然後輕“嗯”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猶豫片刻,還是有些克製不住地問道:“若是上官飛燕真的是凶手,你可會為石秀雲和孫秀青報仇。”


    花滿樓嘴角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會兒,方又說道:“我隻希望這兩位姑娘莫要有事。”他雖然看不見,但卻準確轉向了蘇明河的方向,輕聲說道:“飛燕或許是個好姑娘,但是沒有人可以隨意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蘇明河點點頭,雖然並沒有出聲,但是他卻知道花滿樓會知道他的動作。然後轉身不再留戀地走了出去。


    上官飛燕或許是個好姑娘,隻是她愛錯了人。石秀雲和孫秀青卻也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她們甚至一點錯都沒有,沒有人可以隨意傷害這樣純潔善良的女孩。


    風雖然並不冷,但是蘇明河卻覺得很冷。他可以不在乎皇權更替,不在乎武林中人刀刃上生活的習性,但生命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值得尊重和珍惜的。如果上官飛燕犯下的錯,讓愛著她的花滿樓都無法原諒,那站在這一切背後的葉孤城,隻怕可以算作十惡不赦了吧。


    微微側頭看向剛才那間屋子,已經看不見花滿樓臉上平靜的笑容。蘇明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是早點結束,早點讓自己穿越回去吧。


    他還未走出院門,陸小鳳就已經回來了,本該和他一起回來的西門吹雪卻沒有在他身邊。


    陸小鳳的臉色很不好看,或者說有些惆悵也有些悲傷。蘇明河自然知道霍天青已經死了,他也知道,在這些事情發生以前,霍天青本是陸小鳳的朋友。其實不止霍天青,還有霍休,已經閻鐵珊。


    陸小鳳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不止喜歡交朋友,對朋友也很好,所以他總是會遇上這樣那樣大大小小的麻煩。


    陸小鳳也看見了蘇明河,今天的天氣並不算好,越是陰沉的天空,越是讓人覺得壓抑,就好像陸小鳳現在的心情。他定定看著蘇明河半晌,突然說道:“霍天青死了。”


    蘇明河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點了點頭。這樣的時候,他確實不知道說什麽好。霍天青或許不是什麽好人,但他總是陸小鳳的朋友。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必須為他做錯的事承擔後果,但是一旦他死了,很多原本做錯的事,就比較容易得到別人的諒解。所以現在霍天青死了,對陸小鳳來說,他的罪孽已經被死亡洗刷掉了大半。


    他現在,又可算得上是陸小鳳的朋友了。


    陸小鳳的目光看向遠方,繼續說道:“我原本覺得,生來便是天禽老人的兒子,總是容易讓人驕傲,可是霍天青雖然足夠驕傲,但卻並不是一個驕傲得讓人討厭的人。”


    蘇明河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所以他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扯了扯嘴角,雖然看起來像是在笑,可是就連四條眉毛都耷拉著顯得無精打采。蘇明河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人做錯了事,總是要為此付出代價。”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可是他原本已經準備付出代價,他已經對自己宣判,已經準備像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般挺起胸膛為他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但有的人卻……”他握緊了拳頭,目光變得銳利無比,然後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他確實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會為我的朋友報仇。”


    陸小鳳沒有繼續說下去,蘇明河隻是呆呆看著他。他見過陸小鳳也有好幾次了,說實話,這個書中的絕對主角存在感並不是那麽強,至少在他眼裏,就比不上司空摘星,當然更不如葉孤城。隻是此刻的陸小鳳,眼睛明亮,四條眉毛一改剛才的頹喪,變得飛揚起來,挺直了脊背握緊了拳頭的陸小鳳,整個人似乎都變得燦爛起來。就好像初升的朝陽,就連站在他身邊的人也會覺得熱情而溫暖。


    陸小鳳原本高大俊美,是個極其英俊的美男子。隻是蘇明河一直沒有真正仔細留心觀察過他,此刻目光仿佛被吸住一般,隻覺眼前之人有種說不出的魅力。而那種魅力,不隻是外貌的俊美和武功高低,更多的,來自他對朋友的尊重和愛。


    蘇明河隻覺得胸口一熱,忍不住便想告訴他毒死霍天青的正是霍休。在他說話前,陸小鳳已經將目光轉回了他的身上,道:“司空摘星說你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蘇明河略略定神,有些慚愧地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做過什麽,反而是司空摘星,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陸小鳳微微一笑,有些驕傲地說道:“司空摘星當然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也不差。”他伸手拍拍蘇明河的肩,笑道:“司空摘星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


    蘇明河這才想起來,問道:“司空摘星獨自去了青衣第一樓,你可要去……”他伸手撓了撓頭,又問道:“西門吹雪可是已經去幫他?”


    陸小鳳點點頭,道:“你已見過花滿樓?”


    蘇明河道:“見過,石秀雲和孫秀青兩位姑娘,仍然昏迷不醒。”他歎了口氣,想起葉孤城的話,又說道:“我們動作恐怕要快一些。”


    “我們?”陸小鳳挑了挑眉毛。


    蘇明河微笑道:“不錯,是我們。”他轉頭看向石秀雲所在的方向,輕輕說道:“石姑娘開朗大方,我一定要救她。”他把目光轉了回來,對陸小鳳說道:“葉孤城告訴我,□□來自青衣第一樓,即使在那裏找不到上官飛燕,想必也能找到一點解毒的線索。”


    “好。”陸小鳳竟然不再朝屋中走去,轉身便和蘇明河並肩向珠光寶氣閣後山而去。


    清風觀本在前山,剛好便在珠光寶氣閣和青衣第一樓之間。蘇明河從未到過這裏,隻是他以後也都去不了。


    大火還在燃燒,他和陸小鳳遠遠看著吞噬掉一切的火焰,雖然隔得足夠遠,但是撲麵的熱氣似乎仍然燒灼到了他們身上。烈火無情,隻怕沒有一個人能從這樣的大火中逃出來。包括清風觀的觀主。


    “他本不必殺人滅口,因為在那之前你們恐怕已經猜到。”


    “人總是習慣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去做更多的錯事來掩蓋,哪怕根本掩蓋不了。”陸小鳳轉頭看向蘇明河,目光閃動,繼續說道:“雖然我們已經猜到,但他還是會懷著一點希望,我們隻是發現不對勁,但卻並沒有猜到事情的真相。”


    “想要掩蓋真相的會是誰?”蘇明河盯著那大火靜靜問道。


    “你覺得會是誰?”


    青風觀是在前山,傳說中的青衣第一樓就在後山。前山雖已化做一片火海,恍如修羅地獄。後山卻仍然是和平而寧靜的,就連樹葉的沙沙聲中,都還能聽到幾聲清脆的鳥鳴。


    青衣第一樓是個神秘的地方,在江湖中的口中,那裏是銷金窟,是頂尖殺手的代名詞,是強勢崛起的青衣樓的頂尖……蘇明河在心中默默補充,也是葉孤城用來換取江湖首富的巨額財富的籌碼,甚至可能是他在這個世界到的最後一個地方。蘇明河站在青衣第一樓的門前,仰頭看著那毫不起眼的大門,有些不敢相信這裏居然就是那個江湖中人尋找很久的神秘組織的核心。因為看起來實在太過普通了,雖然在書上看見過很多次關於這裏的描述,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到這裏。所以有些驚訝也是正常的。


    陸小鳳卻顯然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輕車熟路地推開了門,大步走了進去。似乎根本不擔心裏麵會有埋伏,也不覺得這樣普通的小樓會是青衣第一樓有什麽不對。


    蘇明河快步跟在他身邊,輕聲問道:“司空摘星和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目光閃動,道:“一旦司空摘星施展開輕功,就隻有他去找人,而沒有別人去找他的了。”他似乎是在開玩笑,說完還朝蘇明河微微笑了一笑。


    蘇明河卻一點都不覺好笑,既然找不到司空摘星,陸小鳳這是打算去和霍休單挑嗎?他又問道:“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突然輕輕歎了口氣,道:“司空摘星的輕功雖然是江湖第一,但是西門吹雪卻並不比他差多少。”


    他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一旦西門吹雪也展開輕功,那麽同樣隻剩下他來找別人,而沒有別人找他的說法了。


    蘇明河扶額,所以雖然他們都到了青衣第一樓,但其實是各自為戰,互不幹涉嗎?


    陸小鳳對這裏明顯熟悉許多,該拐彎的時候絕不含糊,看見門上的推字便大大方方推門。蘇明河在書上見過這段描寫,知道青衣第一樓最大的機關就是考驗入內的人敢不敢按照樓裏的指示走,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指示緊緊跟在陸小鳳身邊,並不時四處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司空摘星說你有時候瞻前顧後,思慮周詳,有時候卻又膽大得要命,實在合他胃口。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陸小鳳微笑道:“竟然就這樣,便跟著我走了進來。這座小樓,你曾經來過?”


    蘇明河搖了搖頭,道:“我隻知道,若是真的有危險,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絕對不會置朋友於不顧。”他笑了笑,補充道:“或許讓花滿樓和司空摘星陪你犯險你不在乎,但是讓我陪你犯險,你卻是做不出來的。”


    “即使沒有小樓中的機關,霍休也並不好對付。”陸小鳳道。


    蘇明河點點頭,他當然知道。


    陸小鳳突然歎了口氣,說道:“能夠和你相處甚好,葉城主想必也是個不錯的朋友,隻可惜……”


    他話沒有說完,蘇明河卻明白他的意思。他本來可以告訴陸小鳳,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約,不過是對劍的執著和印證,所以陸小鳳大可以和他相交,但那是在他沒有看過小說不了解葉孤城的情況下。所以現在他隻能也跟著歎了口氣,微微側頭,沉默幾秒,岔開了話題問道:“若是找到了霍休,你要殺了他嗎?”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霍休的武功,大概才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沒有人知道他武功的深淺,就連他的朋友,陸小鳳也同樣說不清楚。蘇明河當然知道陸小鳳沒辦法真正殺掉霍休,也知道霍休的最後結局,隻是他不想和陸小鳳繼續剛才的話題。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若真的隻是普通一戰,那麽他和陸小鳳之間,還能就相關問題暢談一番。可是現在……蘇明河突然一驚,轉頭認真看向陸小鳳。他記得書裏寫的陸小鳳,明知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相見之後,必定會有不死不休的一戰,可是仍然將葉孤城當成朋友。他怎麽能忘記,他本來就是最愛交朋友的人。可是從頭到尾,對於葉孤城這樣一個驚采絕豔的人,陸小鳳卻從未將他當做朋友過,甚至看來從頭到尾都未動過這樣的念頭……


    蘇明河已經不止是驚,而是有些害怕了。


    他知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既然說了將他當做朋友,便不會懷疑他。但是他們不懷疑他,卻能夠懷疑葉孤城。縱然他們相信自己和葉孤城不是一夥的,但很多事情卻絕不會在他麵前提起。以前陸小鳳從未露出過不將葉孤城當朋友的信息,但是自從紫金之約傳出後,陸小鳳便立刻表明了立場。一開始蘇明河壓根沒有懷疑,因為換做是他,他也不會和一個要和自己的朋友拚個死去活來的人相交。但是現在看來,陸小鳳本不該是這樣的人,況且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武林中人,所以應該十分了解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戰的意義,與仇恨無關,隻是對劍道無止境的追求而已。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因為這樣的事而不願結交葉孤城才對。甚至蘇明河覺得,若他是陸小鳳,說不定還會兩邊都搞好關係,想辦法讓他們將不死不休的決鬥,演變為真正的武藝切磋,和平解決。


    雖然他並不是陸小鳳,但是他卻發現,陸小鳳確實是在懷疑葉孤城。或許不隻是陸小鳳,就連司空摘星,總是有事沒事出現在他身邊,也許也是因為懷疑葉孤城。他可沒有忘記,司空摘星這個八卦王,知道的事情幾乎可以和江湖相媲美了。


    蘇明河心中有事,腳步略緩,很快便落後了陸小鳳一小段距離。他盯著陸小鳳高大挺拔的背影,目光也變得有些閃爍起來。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要拚心計謀略,絕不會是這些人的對手。但是現在陸小鳳卻大大方方將這個消息泄露給了他……蘇明河微微眯起眼睛,連他都能想到的道理,沒有理由陸小鳳不會發現。


    所以,難道他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想通過自己告訴葉孤城,他們已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也已經猜到葉孤城和整件事有關?


    正在蘇明河驚疑不定的時候,陸小鳳已經發現了落後的他,轉頭對他笑道:“怎麽了?”


    蘇明河搖搖頭,陸小鳳笑容純粹,不摻雜絲毫懷疑在裏麵。他有些擔心是自己太過敏感,但是想到書裏麵寫的陸小鳳,想到他的聰明絕頂,還是十分不放心。更何況,在書中,最後發現葉孤城的驚天陰謀並揭穿他的,正是這個陸小鳳。


    蘇明河的劍本來在進入青衣第一樓的時候便已經拿在了手裏,此刻更是緊緊握住,緊到他的手心都滲出了細微的汗,濡濕了劍鞘。


    “如果我不信任你,絕不會把身後留給你。”在推開又一扇門的時候,陸小鳳突然低聲說道:“一個習武之人的後背,隻能留給他真正信任的朋友。”他甚至沒有回頭看蘇明河一眼,也沒有留給他發問的時間,便已經推開了門大步走了進去。


    門裏是一個巨大的洞穴,看得出來是掏空了山腹建成。也許原本便有天然洞穴存在,但是要在山腹中整修出這樣一個巨大的空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放在蘇明河曾經生活的年代也不容易做到,然後,他便看到了霍休。


    這還是蘇明河第一次見到霍休,和閻鐵珊,以及獨孤一鶴都不同。


    霍休雖然瘦小,但看起來卻十分精神。他雖然穿著一身發白的棉布衣裳,但看起來卻似乎正穿著最華麗的龍袍。他正盤膝坐在一個小小的石台上麵,石台上鋪著的墊子也是舊的,看起來並不太舒服。但是霍休卻似乎覺得十分舒服,帶著滿滿的笑容。若不是蘇明河正身在一個空空的山腹中,他幾乎便要以為,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最華麗最舒適的大廳,而霍休,正穿著最好的衣服,坐在最舒適的椅子上麵,等著迎接他喜歡的客人。


    霍休的麵前,一個紅泥的小火爐上,正溫著一壺酒。


    蘇明河雖然並不太懂酒,但是和葉孤城在一起這麽久,跟著他吃香的喝好酒,對酒得好壞,還是有一定辨析能力的。更何況這一壺酒,哪怕是完全不懂酒得人,隻怕也會醉在這一片醇香中。


    中空的山腹雖然高大空曠,但是酒得香味卻足以彌漫整個空間,光是聞著,蘇明河似乎便有了些醉意。


    陸小鳳已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笑道:“看來這一次,我又來得正是時候。”


    霍休微微一笑,道:“為什麽每次我有了好酒,不管我藏得有多麽深,你總是能夠找來。讓我不得不懷疑,你的鼻子,是不是比狗鼻子還要靈敏。”


    陸小鳳板起了臉,道:“狗鼻子可不如我的鼻子好用。”他笑得依然燦爛熱情,壓根看不出來他今日前來,是為了找霍休的麻煩。如果霍休是最熱情的主人,那麽他就該是最讓主人喜歡的客人。可是他下一句話,卻變得淩厲起來。


    陸小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仍然笑著說道:“因為我不但能夠問道美酒的醇香,還能問道清風觀裏香燭的味道。”


    霍休卻好像壓根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仍然笑著說道:“酒已經燙好,這位小朋友要不要也嚐一嚐?”


    這句話卻是對蘇明河說的。


    蘇明河目光在霍休和陸小鳳臉上掃過,知道此時不能問解藥的事,便也含笑上前,端過兩杯酒,一杯遞給陸小鳳,一杯自己仰首喝盡,讚歎道:“好酒。”


    霍休哈哈大笑,道:“陸小鳳,你交的朋友,為什麽總是和你一樣,一遇到美酒,就連命都可以不要。”


    陸小鳳微微一笑,也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道:“所以才會成為我的朋友。”


    蘇明河是知道霍休準備怎麽對付他們,所以也就知道這酒中並沒有毒,才會喝得這麽瀟灑痛快。但是陸小鳳這大膽的作風,實在讓他佩服得很。


    陸小鳳已經將喝幹了的酒杯隨手一扔,道:“可惜酒雖然是好酒,但朋友卻不再是朋友。”


    霍休微笑,道:“朋友也可以繼續是朋友。”


    陸小鳳眯起了眼睛,道:“朋友,不能再是朋友。”


    酒杯骨碌碌滾到了山腹邊上,陸小鳳的目光似乎也被吸引了過去,一直到酒杯終於靜止不動,他才輕輕歎了口氣,道:“總算你還當我是朋友,沒有讓我在喝下這杯酒後,便隻能像霍天青一樣等著別人去收拾那局殘棋。”


    他的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蘇明河和霍休卻聽得十分清楚。有些時候話並不需要多說,尤其是他們本就是十分聰明的人。


    霍休臉上的笑容雖然還在,但是眼光卻變得狠厲起來,就如同兩把已經出鞘的刀一般,在陸小鳳身上掃過。然後他給自己慢慢倒了一杯酒,再慢慢喝了下去。


    蘇明河手中還拿著酒杯,他的另一隻手也提著他的劍。劍已經握緊,而酒杯隨時都可以扔出。故事越來越接近尾聲,蘇明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離自己所想的穿越回去的契機越來越近,變得又是興奮又是忐忑。他盯著霍休的目光,也逐漸變得熱烈起來,就好像獵人看見了獵物一般。雖然明知道自己在這中間或許起不到什麽作用,但本來以為葉孤城不會出現在這裏,自己要來到這個山洞,會頗費些功夫,現在看來,卻是再輕易不過。


    所以他反而有了閑暇去考慮別的問題,比如,陸小鳳似乎已經有些懷疑葉孤城了。再比如,如果霍休臨死之時要出賣葉孤城,自己該怎樣不露痕跡地在他出賣葉孤城之前,將他殺掉滅口。


    他並不是個嗜殺的人,之時此刻盯著霍休的目光,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殺意。


    霍休已經喝完了他杯中的酒,然後慢慢放下了酒杯,突然大笑道:“想不到,我還是沒辦法瞞過你。”


    陸小鳳道:“上一次,你其實已經瞞過了我。我本來以為,霍天青才是整件事最大的贏家,也是唯一的贏家。”


    “哦?”


    “可你不該那麽著急便殺了他,更不該在殺他之前還讓他留下那局殘棋。”陸小鳳繼續說道。


    霍休的眼中,又露出了刀鋒一樣的光芒,他有些恨恨地說道:“那個清風觀的觀主,實在太過多嘴。”


    陸小鳳微微一笑,道:“即使他不多嘴,你的陰謀也總有暴露的時候。”他抬頭看向霍休,說道:“你利用上官飛燕讓霍天青替你做事,然後再利用我,替你除掉閻鐵珊和獨孤一鶴。最後甚至殺掉了上官飛燕……”他歎了口氣,道:“你的財富,已經夠你花三十輩子,又何必……”


    他的話沒有說完,也沒有說完的必要。其實這個問題蘇明河也十分想知道,一個人的財富,已經多得他一輩子隨便怎麽花都無法花完,又哪來的貪欲,想要更多的財富,甚至不惜拚盡自己的性命和一切。就像,曾經那個人一樣……


    霍休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我雖愛財,但也自問取之有道。可是那些人,卻什麽都不付出,就妄想從我這裏將我辛辛苦苦掙下的財富拿走,換成你,你會心甘情願交出?”


    陸小鳳道:“這本就是金鵬王朝的財富。”


    霍休冷笑道:“那一筆財富,已經被我變成了一百倍還多。”


    陸小鳳道:“你已經有那麽多財富,分一些給他們又如何?即便是再來十幾二十個大金鵬王,想必也用不了你多少。”


    霍休大笑道:“你若是有一個老婆,隻有晚上才會用到她,那你是否願意,白天將她送給別人共享。”


    陸小鳳苦笑,道:“這並不一樣。”


    “對我來說,就是一樣。”


    話題已僵,價值觀完全不同的兩人,確實無法繼續說下去。陸小鳳朝蘇明河看了一眼,問道:“你可還要有什麽要問的?”


    蘇明河點點頭,眼睛看著霍休,冷聲問道:“解藥。”


    解藥,當然是石秀雲和孫秀青的解藥。雖然司空摘星已經來找了,但是他能不能找到誰都沒有把握。蘇明河上前一步,將酒杯往懷中一放,重複一次:“解藥。”


    霍休大笑,道:“死到臨頭,竟然還有憐香惜玉之情。”


    大笑聲中,他的手突然在他所坐的石台一角輕輕一按,一個沉重的石製籠子“砰”的一聲從天而降,將霍休困在了裏麵。


    陸小鳳和蘇明河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安。可是蘇明河的不安中,還摻雜一絲興奮,最後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而陸小鳳除了不安,還有些愧疚,似乎對把蘇明河帶入險境,感到內疚。


    蘇明河衝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沒關係。”


    他這句沒關係,真的就是充大方了,反正最後倒黴的是霍休,不會是陸小鳳這一方。但是隨後蘇明河又皺了皺眉頭,再次問道:“解藥。”


    霍休被籠子罩住,目光閃動,滿是得意地看向蘇明河,道:“即使給你解藥,你又有辦法送出去?”他的目光轉到陸小鳳身上,緩緩將手舉起,放在了石台的另一角,道:“你可知道我這一下按下去,你們從此就會被封閉在這個空蕩蕩得山腹中,再見不到天日了。”


    陸小鳳道:“你豈不是要陪我們一起困在這裏?”


    霍休得意大笑,道:“我自然早已留好了退路。”他似乎已完全利於不敗之地,竟然有興致和陸小鳳悠閑地聊起天來,伸手指了指坐著的石台,道:“這裏下麵,便是可以出去的唯一通路。”


    陸小鳳沒有說話,蘇明河也沉默了。蘇明河並不了解霍休,就算是書中,對這個狡猾的老人的正麵描寫也幾乎沒有。但是他卻是知道結局的,就在這個石台下麵,或許原本是有路的,但是現在卻已經沒有了。陸小鳳有時候很愛交朋友,也並不是壞事,至少因為這樣,他才會認識朱停,認識這個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所以他隻是靜靜看著霍休,想知道他最後發現退路已經被堵死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來。


    或許到那個時候,再用食物和他交換解藥也是不錯的選擇。隻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到那個時候了。


    其實蘇明河的心中已經感到隱隱不安,畢竟故事完結就能穿越回去,隻是他異想天開而已。他雖然看過不少穿越小說,但是能夠穿越回去的,卻是少之又少。隻是他一直在安慰自己,一直努力讓自己相信,但其實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清楚,那不過是自我麻痹的方法而已。


    因為不那樣做,他就會越發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與葉孤城的格格不入,以及,在這個冷兵器,真·武俠的世界中,自己一個現代人,是多麽的無用。


    陸小鳳還是隻是看著霍休沒有說話,他的眼中已經有隱隱笑意,似乎也知道霍休絕不會有什麽好結局。


    霍休想不到自己的威脅放出,麵前兩人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大有“你要按,便去按”的滿不在乎的感覺,讓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他緩緩將手舉高,似乎想要讓陸小鳳和蘇明河看清楚他按下去的過程,也似乎是想慢慢享受那兩人麵對死亡時逐漸絕望的掙紮心情。


    誰知陸小鳳和蘇明河再次對視一眼,竟然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似的,蘇明河更是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開始繞著山腹仔細尋找,想知道能不能發現那個傳說中的傳送陣,或是啟動轉送陣的開關。因為對於遊戲來說,這幾乎就是最後一個場景了。


    霍休的臉漲得通紅,終於在兩個對手都混不在意的情況下,將手按在了那個機關上麵。


    山腹裏依然一片平靜,霍休仍然坐在原地,石台下麵仍然沒有出現那個傳說中的通道,罩著霍休的石籠也紋絲不動挺立在那裏……


    蘇明河已經尋找一圈,沒有任何發現,索性回到中央,開始敲打研究起那個牢固的石籠來。


    霍休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看著蘇明河的動作,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沒有用的,這個籠子即使一百個人都沒辦法舉起它,也沒辦法擊碎它。”


    蘇明河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目光終於從籠子上轉到了霍休身上。


    陸小鳳似乎也一直都不著急,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蘇明河在山腹四處移動,似乎在好奇他究竟在尋找什麽東西,此刻也隨著他的目光一齊看向了霍休。


    霍休臉色雖然依然慘白,但卻又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對陸小鳳和蘇明河道:“雖然我是出不去了,但有二位陪葬,黃泉路上卻也不寂寞。”


    “未必。”霍休的話音剛落下,含笑的聲音便在山腹入口響起,蘇明河轉頭看向那處,司空摘星已大大方方推門而入,含笑看向霍休,再問道:“是嗎?”


    山腹中原本並不明亮,隻有火把的光芒昏黃地閃動。可是司空摘星的眼睛,卻依然明亮,倒影著火把橙黃色的光芒,除了清亮,竟還顯得有了幾分邪氣。


    ――不過他本來也是有些邪氣的偷王之王。


    霍休在看見他出現的瞬間,竟然瑟縮了下,目光在那瞬間變得有些猙獰,又似乎有些恐懼。


    陸小鳳卻在微笑,欣賞夠了霍休的表情變化後,這才轉頭看向司空摘星,道:“你來了?事情怎樣了?”


    司空摘星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輕輕朝陸小鳳和蘇明河晃了晃,笑道:“幸不辱命。”


    霍休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的手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在原本該是機關的地方?


    ?探著按來按去。這個動作自然逃不開陸小鳳等人的眼睛,司空摘星微微一笑,道:“沒有用的,除非你能用雙手挖穿這個石台。”


    霍休的臉色越發慘白,但卻仍然逞強道:“我雖然出不去了,你們也別想出去。”


    司空摘星哈哈一笑,道:“我既然進得來,自然也就有辦法出去。”


    霍休的笑容變得猙獰起來,他的手移到了另外一個位置,冷冷說道:“本來還想給你們一個大一點的活動範圍,隻是封住了大門。但既然我也留在了裏麵,我們大家還是呆在一處比較熱鬧。”


    他的手在冷笑聲中輕輕按了下去。


    “嗤嗤嗤嗤”一陣急響,霍休的笑容甚至還留在臉上,他的手還放在那個機關上,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輕功本來已經是江湖中頂尖的,可是他們在聽見聲響的同時就已一掠而起。就算如此,他們也不過剛剛掠起,細密的暗器便完全沒入了霍休的體內。


    司空摘星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已落在了霍休的籠子外麵,盯著霍休死不瞑目的屍體,突然說道:“好厲害的暗器!好厲害的毒!”


    暗器縱然細密迅捷,但更可怕的卻是上麵的□□,幾乎是見血封喉。


    陸小鳳沉思幾秒,突然也說道:“不是朱停。”


    他這句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是在場的人卻都已明白了。這個機關,原本是封閉他們所在的這個山腹通往外麵通道的門的,朱停就算破壞它,但卻絕不會在上麵設置這麽狠毒的暗器。


    司空摘星跟著點點頭,道:“不錯,絕不是朱停。”


    蘇明河本來一直在尋找可能出現的傳送陣,此時也被吸引到了霍休的籠子外麵,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話他自然已經聽見了,在場的三人,恐怕沒有人比他更能解釋這個機關變化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說。


    隻是蘇明河不說,卻並不代表沒人知道,司空摘星和陸小鳳齊齊側目看向了他,目光雖然沒有懷疑和指責,但是蘇明河卻知道,那一瞬間,他們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在自己身後的葉孤城。


    他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撐住石籠冰冷的欄杆,沒有想象的傳送陣出現,他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失望,似乎是早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心中焦躁困苦,就好似被冰火同時煎熬,若真的留在這個時代,隻怕比在原來的世界還要無用還要廢柴。


    可是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正看著自己,他們,也許已經在懷疑葉孤城。


    蘇明河隻覺得口中又苦又澀,一時竟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或是做什麽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圍觀葉孤城的日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有狐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有狐君並收藏圍觀葉孤城的日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