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順經過這一番折騰,腦筋開了竅,有錢不花王八蛋。他立即花錢買了一個有南方特色的小院,房屋和院子非常漂亮。


    這天,四眼拎著一壺糟燒酒,棠梨頭拎著水果,一路說說笑笑,來到小院,祝賀周老順獲釋和喬遷新居。周老順係著圍裙,哼著甌劇,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


    棠梨頭喊:“廠長,你可回來了。”四眼激動地說:“老順哥,你可想死我們了。”周老順滿臉喜悅地打著招呼,一定要和四眼、棠梨頭好好喝幾杯。


    三人落座,四眼正要舉杯說些歡迎之辭,周老順舉杯搶先發言:“感謝政府,感謝國家,還我一個清白之身。我就說嘛,我周老順死不了,康順鞋廠也死不了!來,幹!”大家都幹了。


    四眼瞅機會給趙銀花敬酒:“嫂子,你今天可是雙喜臨門啊,一是老順哥回來,再就是買了新房,我敬你一杯。”趙銀花端起周老順的杯子說完“謝謝”就一飲而盡,然後趕緊進了廚房。


    周老順說:“四眼,棠梨頭,我不在的這一年裏,你們廠子管得怎麽樣?利潤、產值有沒有新突破啊?”棠梨頭泄氣道:“唉,廠長啊,本來準備過幾天再告訴你的,既然你問起,我就隻好實話實說了,現在皮鞋市場很不景氣。”四眼接著說:“是啊,我們在各地的櫃台已經好幾個月沒開張了,倉庫也積滿存貨。”


    周老順說:“別人的鞋子賣不出我信,我們康順的鞋子可是貢鞋品質,不信賣不出去,我得去看看!”


    周老順來到杭州康順鞋廠的櫃台,那裏很冷清。售貨員垂頭喪氣地說:“三天一雙也沒賣出去。好多溫州廠生產的鞋質量不好,都被顧客告了,現在大家都不買溫州鞋。”周老順驚奇了:“溫州廠子和廠子不一樣,咱們康順質量有保證。”


    售貨員說:“這幾天買鞋的人少了,看到我們溫州的牌子,幹脆就不買。廠長,要不把咱這溫州牌子先收了吧。”周老順很幹脆:“不行,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收。得讓顧客知道,溫州還是有好鞋的。”


    剛說完,大蓋帽帶著幾個人過來。周老順有些緊張:“您來了。”大蓋帽拿出一雙鞋給周老順:“這是你們廠生產的嗎?”周老順看了看:“是,千真萬確。”


    大蓋帽說:“顧客投訴,這鞋沒穿幾天就開膠了。”周老順看那雙鞋:“我有承諾,一周包退,一月包換。”大蓋帽說:“周廠長,根據杭州市工商局的指示,你的鞋沒收了。”周老順急了:“憑什麽沒收?我這鞋都是好鞋。”


    大蓋帽說:“是不是好鞋,顧客說了算。”周老順說:“我們的鞋便宜啊,穿四雙還不頂原來穿一雙的錢。”大蓋帽說:“周廠長,請你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幾個人去收周老順的鞋。周老順在一旁麵如死灰地看著,無可奈何。


    周老順急忙回鞋廠,告訴棠梨頭和四眼:“杭州工商局說我們的鞋質量有問題,給沒收了。”大家正在想辦法,一個售貨員給周萬順打來電話:“廠長,不好了,我們的櫃台被顧客給砸了!說我們的鞋質量不好,都給砸了。不光砸我們的,其他溫州鞋的櫃台都給砸了。廠長,怎麽辦啊?”


    周老順安慰道:“不用怕,你們一定要頂住,我馬上就回去。”


    電視裏播出杭州新聞:“1987年8月8日,浙江省杭州市武林門廣場,五千雙溫州劣質皮鞋被付之一炬……”


    棠梨頭一臉絕望,不停地叨念著:“完了……傾家蕩產了。周老順,誰讓你一張皮子做四雙鞋,我叫你坑了!”


    周老順來火:“你少事後諸葛亮,怎麽生產不是都和你們商量過嗎!再說咱的鞋好歹是皮鞋,不是紙鞋。”四眼勸:“都別吵了,說說下步怎麽辦吧。”


    棠梨頭說:“還能怎麽辦?以後肯定沒人買溫州鞋了。”周老順說:“你少哭喪,廠子不還沒垮嗎!杭州燒我們的鞋,是因為我們質量不過硬。我們就調整新思路,原來咱是追求低成本,追求新樣式,現在咱把思路倒過來,先把質量搞上去,到時看他們還有什麽話說!”四眼說:“我同意廠長的說法,咱的設備不差,工人也能幹,隻要不投機取巧,紮紮實實做好鞋,鞋廠就垮不了。”


    市場做垮了,牌子倒了。周老順在杭州百貨大樓康順鞋廠櫃台和售貨員待著,半天無人光顧。周老順拿著鞋子對過往的顧客吆喝:“看看我們的鞋吧,一張皮子一雙鞋,質量絕對可靠,一年壞了一雙換兩雙。”顧客看到掛著溫州的牌子,都投來惡意的目光。


    大樓經理來到周老順跟前說:“周廠長,你這櫃台馬上就要到期了。”周老順忙說:“經理,我再續,明天我就拿錢跟你簽合同。”經理搖頭:“算了吧,我已經和別人簽了合同。”


    周老順把杭州賣不出的鞋拉到麗水。麗水一家商場經理認為鞋的質量不錯,但一聽說是溫州產的,就說:“整個溫州的牌子都臭了,質量再好也沒人要。”周老順一次次失望地進出各商場、商店,各店鋪門口都掛著牌子:本店絕無溫州鞋。


    屋漏偏逢連夜雨,外麵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康順鞋廠裏也出了問題。車間裏工人都沒幹活,工人一見棠梨頭進來,都吵鬧著要開工資,說再不開工資就把工廠砸掉。


    棠梨頭忙說:“大家別激動,廠長馬上就從杭州回來了,隻要廠長回來,我們就有錢了,馬上給大家開工資。”工人一起喊:“廠長不回來就不幹活……”


    棠梨頭急忙從車間進辦公室說:“四眼,你算一下看還有多少錢?我把我的那份拿走,不幹了。”四眼吃驚:“為什麽不幹了?”“鞋都賣不動,全在倉庫裏壓著,工人都罷工了,還怎麽幹?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趕緊算賬,我先走。”


    四眼說:“我說了不算,你得等廠長回來。”棠梨頭說:“他那一根筋,等他回來,我還不餓死了。”“棠梨頭,咱可是桃園三結義,你這麽做不厚道。”“厚道不厚道先不說,一家老小總得吃飯。”


    正說著,周老順回來了。棠梨頭和四眼急忙迎上去。仨人還沒說話,工人們從車間裏蜂擁出來,把三個人團團圍住。周老順問:“棠梨頭,這是怎麽回事?”棠梨頭說:“不開工資,都罷工了。”


    群情激奮,大家都喊著:“開工資,不開工資就把工廠砸了!”


    周老順招手示意:“大家靜一下,聽我說兩句行吧?”大家靜下來。周老順說:“開不出工資是我不對,是我這個廠長沒幹好。工資能開,大家等我半小時,我進去商量一下,馬上就開。”


    工人們商量了一下,讓開道。周老順和棠梨頭、四眼進了辦公室,把門關死。


    周老順說:“武林門把溫州鞋燒了之後,溫州鞋徹底臭了。雖然我們已經把質量提上去,但現在顧客根本不管質量,隻要是溫州鞋,一概不買。我從杭州回來,又去了麗水,沒有一家商店要溫州鞋。現在再賣溫州鞋,就是賣蒼蠅。我把嘴皮磨破,把腳板磨破,根本不管用,一點辦法都沒有。”


    棠梨頭說:“廠長,讓四眼算算賬,我想把錢分了。”周老順一愣:“棠梨頭,你什麽時候也學會拐彎抹角說話了?”棠梨頭說:“我不想幹了,不能在這等死。”


    周老順說:“隻能同甘,不能共苦,你這一刀插到我心窩上了。”棠梨頭說:“老順,識時務者為俊傑。”周老順心裏一陣難受,他看著棠梨頭說:“既然你說出來了,我也不攔你。”棠梨頭說:“我勸你們也別幹了。現在廠子已經轉不動,再幹肯定都得賠進去,到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周老順麵色嚴峻:“四眼,算賬。有困難我從來不怕,錢沒了,隻要我周老順心氣在,一定能翻過來。但人心散了,這個廠本來是咱三人的,關公不想跟著劉備幹,劉備還折騰個什麽勁!算賬,先把工人的工資開了,不夠就用鞋抵……”


    四眼點點頭走出去。棠梨頭覺得愧疚,不敢看周老順。


    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棠梨頭拎著十幾雙鞋進辦公室。周老順問:“工人都走了?”棠梨頭說:“都走了,還剩下這些鞋,一會兒咱也分了吧。”周老順問四眼:“還有錢嗎?”四眼說:“還剩下一千三百七十一元,按出資比例,咱三個應該……”


    周老順搖頭:“都什麽時候了,還講狗屁出資比例,咱三個平分算了。”四眼說:“還欠著房租一萬塊錢。”剛說完,趙長巍就衝進來,凶巴巴地說:“周老板,把我的房租趕快給我。”周老順說:“你先別急,正說你的事呢。”


    趙長巍說:“你別想耍賴,我不要你的鞋,不給我錢,我就和你拚命!”周老順說:“我從來不耍賴,錢我現在沒有,但我有辦法還你錢。我這廠子的設備雖然不新,但還能值幾萬塊錢,等我把這些設備都賣了,就把錢給你。”


    趙長巍說:“現在溫州鞋都臭了,誰還要你這些做鞋的設備?”周老順說:“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就是把我的命拿走,還不值那麽多錢呢。”趙長巍沒辦法:“周老順,認識你我算是瞎了眼。”說完氣衝衝地走了。


    周老順要賣設備還債,他走了溫州好幾家鞋廠,這些鞋廠都沒開工,老板現在也急著低價賣設備。四眼哭著:“這下真是傾家蕩產了。”


    周老順皺眉:“哭有屁用,隻要人活著,就不怕,錢就能掙回來。這又不是第一回栽跟頭,我還在監獄蹲了一年呢!四眼,別著急,錢的事我想辦法。”


    周老順遭遇了厄運,趙銀花卻迎來了轉機。淮安那家紐扣廠的叢廠長告訴她,原先國家分配的計劃、訂單、原料都取消了,要工廠自己走市場找原料、找銷路。這麽多年,工廠隻走計劃經濟一條路,現在突然走市場,廠裏的負擔又重,根本競爭不過人家,就停產了。上麵讓叢廠長承包,叢廠長不敢幹。現在就想趕緊把廠子承包出去,還能保證工人的工資。趙銀花想了想,決定把工廠承包下來,起名為銀花紐扣廠。


    趙銀花說:“叢廠長,你還是廠長,管生產是內行,我管銷售。你以後別叫我廠長,還叫銀花,這樣親熱些。”


    叢廠長很感動,努力開發了好多新品種,材質有樹脂、有機、水晶、尼龍、金屬等,形狀有動物形的、花形的、三角的、四方的等等。趙銀花看著這些樣品說:“這十六個新樣品款式都好看。叢廠長,你可下大功夫了啊!”叢廠長說:“銀花,下大功夫說不上,也就多動了點心思。過去隻把扣子當成扣子,過多考慮使用功能,這回,主要在裝飾效果方麵下了功夫。”


    趙銀花從包裏取出一本國外的時裝畫報,翻開一頁說:“叢廠長,你看這些外國模特衣服的紐扣,裝飾性遠遠超過了實用性。你覺得市場會接受嗎?”叢廠長說:“應該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你要說行,就增加了我的信心。”趙銀花笑著說,“昨天我去一個客戶的辦公室,他正忙著接電話,隨手把桌上的這本畫報扔給我,叫我消磨時間。我一翻,魂魄就叫畫報上的紐扣勾走了。客戶看我這麽有興趣,就把畫報送給我了。”


    技術員送來幾種特大的紐扣,趙銀花看了說:“樣式都挺好,這個,顏色要是再豐富一點、鮮亮一點就更好了。樣式不變,多設計幾種不同係列的顏色,讓人家有更多的選擇餘地。”技術員點頭:“明白了,我這就去做。”


    趙銀花對叢廠長說:“我明天就回溫州橋頭紐扣市場,順便轉一下上海、杭州,把我們的新品展示出去,摸一摸市場的反應。”叢廠長說:“廠子有我呢,你就放心吧。”


    趙銀花前腳走,周老順後腳就來了。他告訴門衛要找廠長趙銀花。門衛說:“我們廠長出差了。”周老順說:“那我看看廠子規模大不大,有沒有發展前途。”門衛聽著這話別扭,冷著臉說:“不行!”周老順笑著說:“你還挺稱職的,我得讓銀花表揚你。”門衛生氣了,說道:“沒空聽你瞎胡扯,趕緊走!”


    周老順認真地說:“我是你們廠長的男人。”門衛上下打量周老順,覺得不太像。周老順笑道:“這我還能冒充啊!要不要拿結婚證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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