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步路一步血(二)


    今天,這群白衣人侮辱了他們每一個人。他們都是有前途有骨氣,有追求有尊嚴的士兵。他們可以接受失敗,但絕不能接受這樣的戲耍。


    更是無法容忍他們尊敬的主公險些光榮遇險,若非有人以身擋箭,主公必危


    他們都是經曆過家破人亡、如喪家之犬般逃命饑寒的,有的當過黃巾,有的當過山匪,有的更是給多個郡守此時賣過命。


    但平心而論,還鮮有一個主公像如今這個主公一樣,和氣但不失威嚴,嚴謹但絕不濫罰。主公身份尊崇,但卻能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對他們噓寒問暖,更願意屈尊紆貴跟他們嘮家常,登台獻藝。為的隻是讓大家夥背井離鄉,又是血戰連連之後,能遣散心中的鄉愁,排解失去兄弟的悲傷,忘卻不知何時就將降臨他們身上的流血死亡。


    主公愛兵如子,待他們恩重如山,更交給他們人生的道理和理想,讓他們知道,隻要敢拚敢打,他們每個人都能出人頭地做老爺。這是他們很多人從來不敢想象的,但主公卻用他的行動讓每個人都相信了,命運是可以用搏命來改變的。


    隻要主公安在,隻要他們能幸運地堅持到美好生活降臨之前不死,這些苦哈哈們,就能過上做夢都能笑出聲的好日子。好看的婆娘,成片的良田,寬敞的屋子,可愛的兒女,勤懇的傭人,堆積如山的糧跺……這樣的日子,該是多麽美好啊。能享用一天,這輩子再苦再累,也值了就算半途死掉了,沒福氣享福,但在死之前,為了這個美好的理想奮鬥的過程,也是一種享福。比起之前渾渾噩噩度日,不知好了多少倍。


    但主公一死,他們就又成了無家可歸的散兵遊勇。然後或就地遣散,再次落草為寇。或是被無處不在的流民裹挾,依舊被各路官軍滿世界打擊,打得他們一日不得安生,最後成為荒原上一具,被野狗烏鴉啃得麵目全非的屍骸。或是……


    總之,他們怕是都再也沒有福氣跟著一個對他們親善如斯,又能給他們希望,帶著他們步入輝煌的主公。他們渺小而悲涼的身影,很快就將湮沒在亂世之中,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心懷中曾今燃起的那團烈火。


    所以,張揚很憤怒,他們更憤怒。所以,那些端著短弩、行動如貓的白衣人,在他們眼中已經都是死人了。要奪走他們希望的人,不得不死。


    但是,如今有這麽一群不自量力,不知死活的家夥,膽敢擋道。自然,殺無赦


    “道路不平,都給我下馬”黃忠喝道。


    “全軍下馬――壓過去”全軍立刻響徹了這個命令,頓時一片嘶鳴翻滾,然後大軍黑壓壓一片,向著斜坡下沉步壓來。


    劉能是張濟的這隻人馬的親兵的牙將,望著前方人嘯馬嘶奔湧而來的敵軍,他拔出腰刀,厲喝一聲:“兒郎們,將軍有令――我等誓死掩護友軍安然離開――隨我衝”


    他們不過一百多人馬,但前方卻是不下七百人的追擊大軍。追擊大軍龍馬長嘶,人人渾身都透著一股悲憤的殺氣,他們黑壓壓如同潮水一樣,那股勢不可擋的氣勢,似乎一個如同沉重的壓路機,將膽敢擋路的一切障礙都碾成粉末


    “神臂營――齊射”黃忠張弓射天狼,頓時霹靂弦動,箭如雨下,但是那些士兵依舊直挺挺地往前衝,為的僅僅是執行將軍的命令,接應並掩護這群客人,帶著密信脫離險境,安然去見他們的張濟將軍。


    黃忠等人,要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他們的恥辱,消弭主公的憤怒。劉能這群親兵,也是要毫無條件地完成主公的命令,即使知道是以卵擊石,即使知道是全軍覆沒,他們也是義無反顧。


    黃忠等人,是忠。劉能等人,同樣是忠。都是下屬對敬愛的主公,敢於用生命去捍衛的忠誠。


    但是就當劉能擊開前方稠密的箭雨,不顧身側一個又一個倒下的同伴,已經吼叫著衝到了跟敵人短兵相接的地方時。他很快就發現,他們不僅麵對的有前麵敵人的箭雨,同時他們麵對的也有後麵友軍那根本無從躲避的飛蝗


    “啊――”


    “嗯――”


    “啊――”


    比起前麵還能夠躲避的箭雨,身後那些,他們用生命捍衛的友軍,攢射來的利箭,對他們的傷害更大。


    他們一個個迷惑地轉身,看著坡上那群白衣蒙麵,正端著短弩冷冷地看著他們的“友軍”,他們捂著穿透身體的背後之箭,眼中滿是不信和激憤。


    但是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了,他們雙目瞪圓地倒在地上,一手指天,似乎要控告什麽,但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劉能一刀劈開前麵飛來的羽箭,雙目所及,皆是背後中箭、慘呼著倒地死不瞑目的兄弟。


    他雙目欲裂,虎目如血,隻見他猛然轉身,對著高坡上背後暗算他們的“白衣友軍”,淒慘地厲聲喝道:“為什麽――”


    但是沒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友軍那利箭的呼嘯。


    黃忠等人,也都被這詭異的一幕給弄蒙了。


    眼前這群敵人悍不畏死,在三麵高坡無路可退的絕境下,毫不猶豫地衝殺而上,以卵擊石、全部喪生也在所不惜。他們是勇士,但卻死在了自家用生命掩護,用生命捍衛的自家人手裏。黃忠等人,看著渾身羽箭,到死都還帶著困惑的敵人,他們都流露出了對這群對手的敬意,和深深的同情。


    戰死沙場,是他們每一個都不可避免的。但馬革裹屍卻也有天壤之別,跟敵人血站而死,那是榮幸。但死在了自家人的暗算之下,卻是最大的悲哀。


    當他們沉步向前時,他們都挪開了腳步,不去踩踏這些可敬又可憐的敵人的屍體,這也算是他們對對手的尊重。


    沒有一個人喧嘩,沒有一個人歡笑,隻有他們沉重的腳步,還有遠處噠噠而來的馬蹄。而高坡上卻早已失去了白衣人的蹤跡。


    當黃忠等人費力地爬上坡來,四目遠望,還向那裏去尋敵人的影子?


    黃忠深深歎了口氣,神臂營副統領倪龍上前小聲道(書友“阿椰尼”的龍套):“統領……我們追,還是不追……”


    黃忠苦笑著搖搖頭:“敵人狡詐非常,這次顯然是要掉我們出來窮追,然後將我們這支孤軍一網打盡……這一路,這樣的虧吃的可不止一次了……上次張飛將軍被伏擊,徐州營幾乎折損殆盡……”


    望著前麵村落裏飄來的飄渺的炊煙,黃忠沉聲道:“被憤怒衝昏頭腦,做無味犧牲,黃忠不允許,主公……也是不允許的……”


    “可是――”黃忠打住欲言又止的倪龍,沉聲道:“一切責任,我黃忠擔了就是”


    張繡失神地站在村口,望著遠處高坡處,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眼中噙著複雜的淚花。


    當白衣少女帶著白衣軍快步而來時,張繡終於爆發了,他臉色血紅,渾身哆嗦地指著白衣少女咬牙切齒地吼道:“為什麽要背後放冷箭,為什麽為什麽要他們這樣屈辱地去死……”


    白衣少女背著手,眼眸含笑,完美的身軀搖曳生姿,邁著清雅動人的步子,向著張繡施施而來。


    “要這樣做的可是你們,我們不過是恰巧路過,應邀來順手幫忙罷了。我們的行動可都是張濟將軍交代的,我們不過是負責把他們全部送入地獄的下手罷了……真正齷蹉自私的卻是你們啊……”少女明亮的眸子一瞥悲憤不能言的張繡一眼,淡淡笑道。


    張繡一聽少女的話,頓時像被戳破了皮的皮球,在她熠熠奪目的神采下落寞地低下頭來,沒有了憤怒,隻留下內疚和黯然。


    “張將軍堂堂男兒,事情做下便做下了,還後悔什麽?難道因為你的內疚,被你親手送入死地的兄弟就能活過來?”少女傲然地看著張繡朗聲道,張繡緩緩地抬起目光望她。


    望著他那落寞難言的目光,她好笑地嗔道:“若非師伯嫁了張將軍叔父,誰會這樣費力地幫你們出生入死,還折損了這麽多門人好手?該後悔的是小女子才是啊。”


    張繡聽著她那玉珠落盤般清婉動聽的嗓音,迎著少女那燦若星河異常動人的眉目,他心兒一動,嘴角抽搐了幾下,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歎道:“張靈兒,謝謝你這次幫忙……”


    少女莞爾一笑,雖然隔著麵罩,但卻還是猶如百花齊放般,讓人為之眩目。


    “好歹都是親戚,道什麽謝呢。”少女向張繡走進了些,才意味深長地笑道:“而且將軍怕是弄錯了,小女子乃是鄭冰,不是靈兒師妹。靈兒師妹可是我們天山劍派的驕傲,無論是容貌還是本領可比我這個師姐出色多了。改天有空,倒是可以把她介紹與你相識,說不準,張將軍能打動師妹芳心,抱得美人歸呢。”


    黃忠臨走時,讓將士們給這些橫死的對手收屍掩埋。


    眾人都利於馬下,肅穆地立在那個巨大的新墳前,隻聽見天上聒噪的烏鴉,還有馬兒不時的噴嚏聲。


    黃忠立在最前麵,他的目光深邃而悠遠,向著高高的墳塋沉重地一拱手,眾人也都向著墳塋重重一拱手,然後齊齊翻身上馬,沿著來路而去。


    張揚的人馬已經安頓完畢,張揚靜靜地在帳中守護著沉沉睡去的曉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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